第3章 經濟篇(3)
- 瓦爾登湖(中小學生必讀叢書)
- (美)梭羅
- 4840字
- 2016-08-17 14:09:31
有多少個秋日,哦,還有冬日,我在城外度過,聆聽著風聲,隨后把它四面傳播開來!我為之幾乎投下全部資本,為了這單生意,我忍受著寒風迎面撲來,甚至幾乎窒息。倘若風聲中傳來兩黨的政治新聞,那一定是一些政黨的機關報上提前發表了的。另外一些時候,我在高高的山崖上,或者布滿樹枝的瞭望臺上守望,一有新的客人到來就用信號廣而告之。有時候,我會在山巔的黃昏之中默默守候,等待著夜幕的降臨,藉此抓住一些東西。我抓住的東西向來就不多,而且這不多的一點就像古代以色列人漂泊荒野時上帝所賜的食物一樣,很快就會在太陽底下消融而去。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曾是一家銷路不暢的報社的記者。報紙編輯一向覺得我寫的是一大堆無聊沒用的東西。有一種感覺相信作家們都感同身受,忍受著萬般苦痛,換來的只是自己的勞動。而且在寫作這件事上,我的痛苦就是寫作的唯一報酬。
多年來,我任命自己為暴風雪與暴風雨的監測員,我忠心職守;同時兼任測量員,不是測量公路,而是測量林間小徑和所有的穿越地界的路線,以保證它們暢通無阻,我還測量了一年四季都通行無礙的橋梁,人們的足跡踩過橋面,證明了橋梁的便利。
我也曾看護過鎮上的野生動物,它們越過籬笆想要逃脫,給忠于職守的牧人帶來了很多的麻煩;農場上人跡罕至的偏僻角落,也對我有著莫名的吸引力,雖然我不了解約那斯或所羅門今天是否正在哪一塊地里勞作——因為這不關我的事了。我澆灌過鮮紅色的美洲越橘,沙地上的櫻桃和蕁麻樹,紅松和黑梣樹,還有白葡萄藤和黃色的紫羅蘭。如果不這樣做的話,它們在干燥的季節中很有可能會枯萎的。
簡而言之,我這樣持續做了很長時間,絲毫不夸張,我忠心耿耿地照料著我的這些事。直到后來我才逐漸明白,鎮上的居民們是不樂意把我列在公職人員的名單之上的,更不用說給我一筆微薄的薪金,讓我有個掛名的職務。我記的賬單,我可以發誓是巨細無遺的,當然從未被核對過,也不用說這份賬單的正確了,更不用說付款結清的數字了,好在我也不是很在意這些方面。
不久之前,一個四處兜售的印第安人到我的鄰居——一位有名的律師家中推銷籃子。“你們想要籃子嗎?”他問。我的鄰居回答道“不,我們不需要”。“什么!”印第安人在走出大門時喊道,“你們想把我餓死嗎?”在看到勤奮工作的白人鄰居,家境是如此闊綽之后——因為律師只要把辯論詞串聯起來,就像有魔法似的,富裕和地位就緊隨而至——這位印第安人就自語道:我也要進軍商業圈。我編織籃子然后賣出去,這是我可以辦到的事情。他以為把籃子編織好就完成了他的職責所在,接下來就應該是白種人向他購買籃子。他卻不明了的是,他必須讓人感到他的籃子是有價值的,起碼得讓別人認為,購買這一只籃子是物有所值。否則他應該加工一些別的可以喚起人們購買欲的物品。我曾經也編織過一種精妙的籃子,不過我并沒有把它編織得讓人有購買它的沖動。對我而言,我絲毫不覺得我沒有必要編織它們,而且我非但沒有去琢磨如何編織得讓人們有購買它的欲望,相反我倒是去琢磨如何去避免這一種交易的發生。人們贊美而認同的所謂成功的生活,只不過是眾多生活方式中的一種。為什么我們要夸大贊揚這一種生活方式而貶低另外一種呢?
我的同鎮人們不愿意在法院中、教會中,或者其他別的地方向我提供發展的空間,在我發現這個事實之后,我只得自己改變方向。于是我比以往更加專心地把我的目標轉向了森林,我對那里的一切都熟稔于心。我決定立刻就開始行動,不必苦等通常所謂的經費到位了,我開始動用我手上現有的一點兒微薄的資金。我去瓦爾登湖的目的,并不是去簡樸地生活,也不是去揮霍錢財,而是去經營自己的一些個人事業,希望在那兒盡量少被麻煩打擾;以免因為我常識不足、事業又剛起步,再加上對生意經知之不深等原因,干出愚蠢甚至悲慘的事情來。
我常常希望自己有嚴謹的商業習慣。對于每一個人來說,這都是不可或缺的。倘若你是和天朝帝國打交道做生意,你得在海岸邊有個會計室,把它敲定在位于某個塞勒姆的港口就足夠了。然后你就可以把本國生產的、純粹的土產品,如許多的冰、松木和花崗石,出口到別的國家。這一定是筆好生意。同時,你得親自過目一切大小事情:兼任導航員與船長,既做業主又做保險商;買進賣出貨物的同時還得記賬;收到的每封信函都要閱讀,郵出去的每封信件都親自執筆撰寫或審閱;日夜監察進口貨物的裝卸;幾乎在海岸上的每一個地方,都能看到你的身影——載貨量最大的船通常都在澤西港停靠裝卸的——還要親自兼任電報員,忙忙碌碌地把信息傳送到遠方去,與每一個駛向港口的船只聯系;井然有序地出售裝載貨物,源源不斷地向遠方一個巨大的市場供給。你在熟悉行情的同時,還要對各地的戰爭與和平的狀況了然于心,從而預測貿易和文明的走向——充分地把所有探險的成績利用起來,行駛在最新的航道上,將一切航海技術運用自如——還要研究海上地圖,用來辨認珊瑚礁和新燈塔、浮標的方位,要知道航海圖表是不斷更新的,假如計算上有了一點疏忽,航船就會沖撞到一塊巖石上粉碎沉海,而這只船原本行駛順利的話,它就應該停靠在一個安全的碼頭了——此外,還有法國航海家拉·貝魯斯的無法占卜的命運——你還得緊跟宇宙科學的發展,要仔細研究所有偉大的開拓者、航海家、冒險家和商人的人生歷程,從迦太基探險家漢諾與腓尼基人起,一直到現在的這些人的一生。最后,還要時刻清點貨棧中的貨物,以便對自己的經營狀況了如指掌。這真是一個折磨人的差事啊,考驗著一個人的全部素質——關于利潤、虧損、利息的問題,凈重的計算方法問題,無不依賴于數字,沒有全宇宙的知識是不足以應付的。
我認為瓦爾登湖是個做生意的絕佳地方,不僅因為這有鐵路線以及貯冰的行業,這里還有許多優越的條件,或許向你吐露這些便利并不是一個好主意。瓦爾登湖是一個天然的港口,它有著良好的基礎。雖然你得到處去打樁奠基,但是你不必填埋那些如涅瓦河區般的沼澤。人們說,涅瓦河倘若水勢上漲,西風呼嘯,那順勢流來的冰塊,簡直可以把圣彼得堡毫不猶豫地從地球的表面上席卷而去。
鑒于我所在的行業通常沒有所需的經費就可以先行做生意,所以我從哪兒謀求到資金,就不是一件容易揣測的事情。讓我們回到實際問題上來,先從衣服說起,我們購買衣服,常常是被愛好新奇事物的心理所驅使的,并且在意別人對它的評價,而不大關心這些服裝的真正用處。那些有職業的人應該記著著裝的目的,第一是維持身體所需要的能量,第二是為了在當前文明的社會中要把一絲不掛的身體遮蓋起來。那么現在,他可以思考一下,有多少不得不做的重要工作,在衣櫥中不必增添新衣服就可以完成。而國王和皇后所有的衣服都只穿一次,他們雖然有御用的裁縫為他們縫制衣服,但是他們卻無法體會那種穿上合體衣服的愉悅感。他們僅僅是懸掛整潔衣服的衣架而已。而我們的衣服,卻逐漸和我們合為一體,烙印上了穿衣人的性情,直到我們不忍心把它們丟棄。倘若要丟棄它們,就好像摒棄我們的軀體那樣,難免感到難舍難分,而且心情十分郁悶,要看病吃藥才能稍微緩和。其實在我眼里,穿著補丁衣服的人的身份并沒有降低,但我知道,在一般人心里,穿衣著裝對他們來說是要花費很多心思的,衣服要穿得時尚,最基本也要干凈整潔,并且不能有補丁,但對他們有無健全的良心,卻從來不關心。實際上,即便衣服磨損了不去縫補,所暴露出的最大缺點也才不過是小洞會變成大洞。偶爾我會用這樣的方法來測試我的好友們——誰原意穿膝蓋以上有補丁的衣服,或者僅僅是多出兩條縫的衣服?大部分人似乎都認為,倘若他們如此做,從此終身就毀于一旦了。所以他們寧可跛著一條腿進城,也不愿意穿著有洞的褲子去。一位紳士腿受傷了,這是司空見慣的事,他可以去找醫生救治;但倘若他的褲腿磨損了,他則通常棄之不用。因為人們只關心那些令人崇敬的東西,而對真正應該敬重的東西卻冷漠待之。我們認識的人非常少,但我們卻認識非常多的衣服和褲子。倘若你把最后一件衣服給稻草人穿上,而自己一絲不掛地站在旁邊,哪一個路過的行人不是立刻就向稻草人致敬呢?有一天,我經過一片玉米地的時候,在那塊頭戴帽子、身披上衣的木樁旁,我認出了這個農場主。他比我上一次看見他時,更憔悴、更蒼老了一些。我聽人說過,一只狗向每一個穿了衣服靠近它主人地盤的人狂叫,卻很容易被一個赤身裸體的盜賊馴服,一聲不吭。這真是一個有趣的問題,倘若沒有衣服,人們將能多大程度地保持他們的尊嚴?倘若沒有衣服,你是否能在一群文明人當中,準確無誤地指出誰最尊貴?
斐斐夫人曾有一次周游世界、環球冒險的旅行。當她十分接近亞洲的俄羅斯,準備要去拜見當地的長官時。她認為,她再繼續穿旅行服裝去拜見長官有所不妥,因為她“現在是在一個文明的國度里,那里的人們是根據衣冠來評價人的”。即便在我們這個以民主自居的新英格蘭城鎮中,但凡有人偶然地富裕起來,穿著時尚、住所富麗堂皇,他就會隨處受到眾人的仰慕。可是,這些仰慕著的眾人,人數眾多,全都是異教徒,因而有必要委派一個傳教士前去。此外,衣服是需要縫紉的,縫紉是一種無始無終的差事,起碼我從沒有看到一個女人的衣服會有完工的那天。
后來,一個人找到了工作,其實沒必要穿上新衣服去工作,舊衣服就完全可以了,那些存放在閣樓中很久,落滿了灰塵的舊衣服就足矣。一個英雄穿舊鞋子的時間要比他的隨從穿舊鞋子的時間更長——倘若說英雄也有隨從的話——至于赤腳則比穿鞋子的歷史更為悠久,英雄當然也可以赤腳的。只有那些奔赴晚宴的人,以及在立法院工作的人才必須換上新衣服,他們換衣服的次數,就好比那些地方換人的次數。可是倘若我穿上短上衣和褲子,戴上帽子穿上鞋子,就可以去做禮拜了的話,那有這些不就夠了嗎?誰還會注意到他衣服的襤褸——確實已經破敗不堪了,簡直都可以變成了當初的布料,即使送給一個乞討者也不算樂善好施了,說不定那乞討者還會把它轉送給一個比他更窮困潦倒的人,這個人倒可以算得上最富有的人了,因為他一無所有還可以操持生計呢。我警告你,你得對那些衣冠楚楚的人保持警備心,大可不必提防那些穿簡樸衣服的人。倘若沒有新人進來,新衣服做出來怎么會合他的身?倘若你有什么業務要做,不妨穿上舊衣服試驗一下。人存活于世,并不是要干一些事,而是要有一番作為,或者說,要事業有成。如果我們專注地發展我們的事業,我們大概永遠不會添置什么新衣服了,也無暇顧及舊衣服是如何的破舊和骯臟。因為在我們古老的身體里已經被注入了新的生機,那時即使我們穿著舊衣服,也會有舊瓶裝新酒的感覺。就像飛禽,進入了一個換羽毛的季節,就如進入生命當中一個重大的轉折點一樣。潛鳥會退至僻靜的池塘邊蛻換羽毛,蛇蛻皮的狀況也是如此,蛹蟲的出繭也莫過如此,這都是內心不斷強大的結果。衣服不過是我們外面的角質,或者說,凡塵中的鐐銬而已。如若不然,我們將會察覺我們是在偽裝下行進,最后終不可免地被全人類和我們自己的意見所鄙視。
我們套上一件又一件衣服,如同寄生植物一樣,沒有外加物就無法生長。我們穿在最外面的,常常是絲薄精巧的衣服,這只是我們的保護層,換句話叫假皮膚,它并不是我們生命中的一部分,從身上脫下來也不會帶給我們致命的傷害;我們時常穿著的、稍微厚一點兒的衣服,是我們的細胞壁,換句話叫皮層;我們的襯衣就是我們的韌皮,換言之就是真正的樹皮,剝下來的話,肯定連皮帶肉,對我們的身體是一種傷害。我相信所有的生物,在四季里的某一時刻都穿著類似襯衣的東西。倘若一個人能穿得這樣簡約,甚至在黑暗中都能摸到自己,并且在生活的各個方面他都能面面俱到,有備無患,那么即使是敵人侵占了城市,他也能如古代先哲一樣,赤手空拳地走出城門,內心坦然而清凈。
一件厚衣服的價值,大抵可以跟三件薄衣服等同,價廉的衣服可以用真正照顧顧客財力的價格銷售,5美元就可以買到一件寬厚的上衣,并可以穿上好幾年,厚點兒的長褲2美元,一雙牛皮靴1.5美元,夏天的帽子每頂25美分,冬天的帽子每頂62.5美分,或者也可以花上極少的錢,自己在家里制作一頂更好的帽子,如果換上了這么一套靠自己辛勤的汗水賺來的衣服,哪里還會是貧窮,誰敢說不會有聰明人來向他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