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曾靜、呂留良案
雍正六年(1728年),湖南秀才曾靜寫信給川陜總督岳鐘琪,鼓動他反抗清廷。岳鐘琪把這件事上奏給雍正皇帝,雍正皇帝于是就下令對這件案子進行嚴格的審理,受到這件案子株連的人很多,范圍很廣。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引出了所謂“呂留良事件”。
曾靜,湖南永興人,康熙十八年(1679年)生,出身于沒落的地主家庭,后來由于屢次參加科舉考試都名落孫山,于是氣憤之下開始了讀書、教書。從中年起,開始接受呂留良“華夷之別”和封建井田等主張,散布反清思想。他的主要著作有《知幾錄》《知新錄》(均未刊行),表達了其濃厚的民族意識。雍正繼位之后,他就對雍正展開了大肆的攻擊,認為雍正犯下了陰謀害死父親、逼死母親、殺害兄長、屠殺弟弟、貪戀錢財、飲酒無度、荒淫好色、因本性多疑而誅殺忠臣、喜歡奉承之詞而任意妄為等十六條罪狀。雍正五年(1727年)曾靜派他的弟子張熙到浙江呂留良家訪問并尋找書籍,得到呂留良所寫的詩文,并受到呂留良詩文的極大影響,曾靜反抗清廷的思想更加堅定。雍正六年(1728年)秋,又派張熙送信給川陜總督岳鐘琪,鼓動他率領軍隊起義反抗清朝,這就引出了所謂“曾靜投書案”。

雍正帝觀書像
(1)攔路投書
雍正六年(1728年)九月二十六日中午,川陜總督岳鐘琪在打道回府的路上,收到一封信。
岳鐘琪讓隨從把信拿到車里。他把信接過來一看封皮,見上面把自己叫做“天吏元帥”,就感覺到氣味有些不對頭,他立即命令手下把送書的人交給巡捕看押起來,自己急忙又趕回衙門,把信拆開仔細觀看。把信細細讀完,岳鐘琪不禁大驚失色,渾身直冒冷汗。
這封信署名“南海無主游民夏靚遣徒張倬上書”。所謂“無主游民”,就是不臣服于當局,不承認清帝的統治,那么,這信的內容可想而知!
從后來雍正皇帝編纂的《大義覺迷錄》和有關上諭中可看到一些片斷。信的第一方面內容,即指出雍正“失德”,是個暴君!
信中指出了雍正的十大罪狀,這就是“謀父”“逼母”“弒兄”“屠弟”“貪財”“好殺”“酗酒”“淫色”“懷疑誅忠”和“好諛任佞”。
謀父當然指的是康熙被雍正毒死的傳說,信中認為新皇帝處處與老皇帝“為仇作對,故意過不去”;逼母是指仁奉皇太后之死是受新皇帝逼迫而自殺;弒兄是指因被囚的允死于雍正二年,懷疑是雍正蓄謀殺害;屠弟是指允
、允
的被殺一事;淫色是傳說雍正將廢太子的“妃嬪收了做老婆”;誅忠是指年羹堯、隆科多的案子;酗酒,則是社會上傳說皇帝喜歡喝酒,帶著大臣在圓明園不分白天黑夜地飲酒尋歡作樂,不理政事;貪財的內容更多,如說雍正派人把從四川買來的米,運到江南蘇州去賣以賺錢。
這十條罪名,包括了雍正繼位及在最初五六年的所有重大政治事件,也可以說是社會上流傳的對雍正進行攻擊的觀點的總歸納,把雍正描繪成謀朝篡位的偽皇帝、不講人倫的敗類,兇惡殘忍,不行仁政。如果所說屬實,那雍正當然是暴君。
這封信的第二方面內容是主張“漢族與其他民族統治的區分,比君臣的倫理綱常更重要”,反對滿族統治漢族。
按照封建倫常,臣民對君主應該絕對效忠順從。但是,如果依照一部分漢族人的“夷夏之大防”的思想,對異族的皇帝進行的統治又要堅決反抗。
信里反對清朝入關統治中國,認為它的統治給中原帶來了巨大的災難。之所以如此,主要是他認為區分漢民族與異族的統治比君臣大義要重要的多。
那位夏靚,也就是曾靜,曾在《知新錄》中就孔子對管仲的態度作了說明,說“管仲拋棄了自己的主人(國君)去為仇人辦事,為什么孔子不但寬恕了他,還稱贊他這是仁義的行為呢?就是因為漢族和其他民族統治的區分比君臣的倫理綱常還要重要,這是天下第一重要的‘義’,因此孔圣人稱贊管仲的功績”。因此曾靜認為對于已經號令全國的少數民族統治者,應當被趕走殺掉。
“滿族侵占中國,屬于圣人所講的必須討伐而不能寬恕的事情之列,只有殺掉他們才能罷休,只能砍死他們才能罷休。”這就是要挑起民族戰爭的血雨腥風了。
信中第三方面內容說道:雍正統治以來,“冬夏季節改變了次序,糧食也減少了收成”,旱災和水災都很多,湖南、湖北的許多地方,連續幾年發生了大水災。江蘇、湖北、四川、廣東更是不時傳來旱災、水災的消息,山體崩塌,河水枯竭,天昏地暗,堆起來的尸體把道路都截斷了,老百姓已無法生活下去,“湖南、湖北、江西、廣東、云南、貴州六省,我們舉旗一呼就可以決定局面”,反清的時機成熟了!
看到這樣一封信,使一向對朝廷忠心耿耿且權高位重的岳鐘琪驚恐萬分。
岳鐘琪,字東美,四川成都人。開始時通過捐錢的形式被任命為同知,后來改任武官,被任命為四川永寧協副將。康熙五十八年(1719年),準噶爾部侵犯西藏,岳鐘琪跟隨都統法喇率軍隊進攻打箭爐,平定了里塘、巴塘等地。第二年攻打拉薩,打敗了策凌敦多布的部隊,平定了西藏,岳鐘琪因此被提升為四川提督。雍正元年(1723年),出兵征服青海的時候。岳鐘琪率領6000人平定了上、下寺東策卜的各個部落,圍剿平定了呈庫、活爾賈等兩個部落。雍正二年(1724年)被封為奮威將軍,率領軍隊進攻叛亂的羅卜藏丹津,僅15天,就殺了38萬多人,被封為三等公,任命為甘肅提督。第二年,擔任了川陜總督。
川陜總督是個權高位重的職位,因為這里位置險要,向南控制云貴湖,向北影響著冀豫京,是清王朝西北邊最后一道屏障,同時也是聯絡藏疆隴青等地的咽喉之地。
岳鐘琪之所以被推向川陜總督的高位,除了岳本人已經做了多年的封疆大吏,文武全才,屢建奇功,不加入科甲朋黨一流以外,還有很大的戲劇性。那就是雍正帝認為年羹堯的勢力已經惡性膨脹到足以威脅皇權的地步。于是他采取果斷措施,將年羹堯及其親信一舉鏟除,而把這個位子讓岳鐘琪來接。
伴君如伴虎,岳鐘琪深知他必須對雍正無限忠誠,小心翼翼為清廷賣命,才能保住這來之不易的高官厚祿,他的前任年羹堯就是前車之鑒。
那么,民間的反清力量又為什么會把岳鐘琪定為目標,要請他出馬當反滿的領頭人呢?這是因為川陜總督手里握有重兵,具有重要的地位,所以擔任川陜總督的岳鐘琪也就成了當時受眾人矚目的焦點人物。清朝統治集團內部認為他是漢族人,所以不能予以很深的信任,甚至有人認為岳鐘琪是岳飛的后代,要為漢族人報仇,反對清朝對漢族人的統治。民間也流傳著岳鐘琪與清朝廷關系不和諧的傳說,認為他作為抗金名將岳飛的后人,會反對清朝皇帝的殘酷統治。曾靜給他寫信就是出于相信了這種傳言。
被民間誤當做一面反清旗幟,已成為岳鐘琪的一塊去不掉的心病。所以,這封策反信令岳鐘琪大怒不已,他決心親自來審問上書人張熙。
(2)誘出真相
在岳鐘琪嚴刑逼供下,張熙幾次昏死過去,但他也不肯說出實情,只稱現在他們的勢力遍布六省,只要聽到一個命令,大家就會聞風而動,起來響應,推翻清廷。這番話聽得岳鐘琪渾身冒冷汗,他更覺得這件事非同小可,不是擅自做主可以處置的。
萬般無奈下的岳鐘琪,上了道密折,請求把這個上書人押往北京,讓皇帝親自來審這個案子。
也許是要考驗岳鐘琪是否對清廷忠心不二,也許是要通過讓岳鐘琪處理這件案子公開擺明自身的立場,雍正作出批示,要岳鐘琪親自審定此案。
雍正指示岳鐘琪:不要直接重刑逼問他來自何方,“應該采取各種方法慢慢地誘導他說出來”。一定要徹底把這件事搞清楚。
岳鐘琪和陜西巡撫西琳、按察司碩色三人商量了一番對策,終于想出了一條妙計。
九月二十日,岳鐘琪偷偷將張熙放了出來,并夸獎他是條硬漢子,拿來好酒好肉,把他當做上賓一樣招待。
岳說自己早有反意啦,只不過暗中監視自己的人很多,處境也十分危險,不得已才對他用了刑,目的是為了考驗他是不是皇帝派來試探的。
岳鐘琪痛哭流涕地把自己的誠意表白了一番之后,又與張對天“盟誓”。并表示要迎聘他的老師,共舉義旗,推翻清室,光復漢族人的江山。
張熙相信了岳鐘琪做戲表演的這一切,完全解除了戒備之心。他激動地把老師的姓名、住所,以及平常交往、志趣相投的人,全部不剩地告訴了岳鐘琪。
秘密一說出,岳鐘琪立刻露出朝廷大員的真實面目來,把他重新押回牢中,把案情上報雍正邀功請賞。
雍正帝也為岳鐘琪這種勇于“自我犧牲”的做法很感動。他稱贊岳鐘琪是“朕股肱心膂之大臣”“愛卿的這一片忠心,上天和祖宗都能明白的”。
事情就這樣被弄明白了。
送信的人叫張熙,字敬卿。指使他的老師“夏靚”即曾靜,是湖南永興人,生于康熙十八年(1679年),當時年近50歲,被人稱做“蒲潭先生”。其人不過是個屢次參加科舉考試而沒有考中的鄉村老讀書人,家境貧寒,平時以授徒勉強糊口。
張熙25歲就跟著曾靜讀書,因為住在偏僻的鄉村,沒有什么書供他讀,雍正五年(1727年),曾靜叫他到外面去購買書籍。當時,理學大儒呂留良評選的20余種八股書,在社會上廣泛流行,圖科舉進身的讀書人無不奉為經典。
呂留良(1629~1683年),字用晦,號晚村,浙江崇德(康熙六年改石門縣,在今桐鄉西南余杭東北)人,生于明崇禎二年(1629年),清軍入關時,家道開始敗落。順治十年(1653年)參加科舉考試,很快得到了很高的聲譽,后結識黃宗羲、黃宗炎、張履祥等人,思想逐步發生變化。康熙五年(1666年),找借口沒有參加科舉考試,被除名。后來致力于研究學術、收授門徒,產生了很大的影響,被人們稱作“東海夫子”。康熙十七年(1678年),清朝開博學鴻詞科,他堅決拒絕浙江省官員的舉薦。康熙十九年(1680年),浙江的地方官想以隱居鄉里的賢士向朝廷舉薦他,被他嚴辭拒絕,并剃度做了和尚。他死于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呂留良生前大講華夷之分大于君臣之義,其門徒嚴鴻逵、再傳弟子沈再寬等接受了他的思想,并加以傳播。由于呂留良的觀點大都寫于他的日記、詩詞、文集中,并沒有公開流傳,所以在曾靜案發生之前,并未被清朝統治者發現。

呂留良畫像
曾靜當然也一向對呂留良極為佩服。所以張熙到了浙江,就往呂家求取呂留良的遺著。他得到了呂留良的門人、子孫后代們的熱情接待。呂留良的兒子把父親遺著《錢墓松歌》及《題如此江山圖》等飽含民族情緒的文字送給了他。
回到湖南,曾靜一見這些書,“開始感到奇怪,接著變為懷疑,再后來相信它是正確的”,終于完全信服。從此曾靜開始思考一系列“華夷之辨”的問題,他得出的結論是:只有推翻異族統治,貧苦漢族人才有出頭之日。
根據當時的社會傳聞和自己的一介書生之見,曾靜認定只有川陜總督岳鐘琪最有可能使自己的抱負得到實現,便決心去策反他。雍正六年(1728年)五月,曾靜吩咐張熙、張勘(張熙的堂叔)去做這件在他們看來驚天動地的事情。曾靜和張熙都為此事作了必死的準備。
在他們的詩里有“但有虹貫日,竟無軻入秦”的句子,他們以戰國時剌殺秦王的荊軻來勉勵自己。曾靜還在身穿的大褂上,寫上“曾靜死于此”。
張熙當掉了本來就很微薄的全部家產,作為路費,孤注一擲,全力以赴,以完成這一事業。他們一路風塵仆仆,經貴州到四川,在打聽到岳鐘琪已駐扎陜西后,又由四川輾轉來到陜西,于九月十三日抵達西安。
到西安后,二張打聽到,岳鐘琪其實是當今最受皇上重用的封疆大吏,他對皇帝也忠心耿耿。二人一聽,簡直感到從頭上涼到腳跟。張勘丟下張熙,獨自一個人跑回家去了。而張熙卻想反正把家產都已賣完了,退路被截斷了,不如豁出性命一試,說不定有可能說服岳鐘琪,于是才有了西安攔路上書的那個舉動。
事情原來就是這么簡單。
而所謂的“六省勢力”僅僅是張熙自己吹出的一張經不住一戳的破牛皮。這樣看來整個事件不過是幾個窮苦失意的漢族讀書人頭腦的一時簡單沖動,是沒有任何力量支持的反叛企圖。按理說,事情可以很快解決。可是事情很快被復雜化了,它衍化成一個“轟天大案”,并在雍正帝手里,得到了一種最令人不可思議的處理方式!
誘供出張熙的秘密后,岳鐘琪立即將曾靜一案涉及到的湖南、浙江等地十余個“同伙”的住址及呂留良家藏反書等情況,密報雍正。
鼓動掌軍封疆大吏造反,當然算得上是一大案。
自從登基以來,每天雍正都處于有人可能要推翻他的緊張氣氛之中。以前他挖空心思地用年羹堯取代皇十四弟,現在用岳鐘琪取代年羹堯,目的都是為了使作為軍事重地的西北邊疆牢牢控制在自己親信手里。所以雍正的首要步驟是安撫岳鐘琪,以防他內心有所顧慮,被“逼上梁山”。另一方面,十月間雍正派副都統海蘭、十一月初派刑部左侍郎杭奕祿作為欽差急赴湖南,協同巡撫王國棟,扣押了一批鄉村讀書人。
他們是曾靜、劉之珩(原永興縣教諭,曾靜好友)、陳立安(劉之珩的學生)、陳達(陳立安之子)、張新華(張熙之父)、張照(張熙之兄)、張勘(曾靜的學生、張熙的堂叔)、譙中翼(華容縣學諸生,與曾靜一樣崇拜呂留良)、譙大谷(譙中翼之子)、曹玨、廖易(都是曾靜的學生)等人。陜西寶雞縣貢生毛儀,因張熙在去陜西時路經他家,也被拿下。雍正同時還讓浙江總督李衛去查抄已死了的呂留良的家,將呂留良之子呂毅中、呂黃中、長孫呂懿歷及其一些學生一干人等捉獲。經過反復刑訊拷問,證實這不是一個有計劃、有步驟的謀反集團,也不存在什么六省“在我一呼可定”的安排和可能。雍正帝心里懸著的一塊石頭終于落了地,這才下命將各犯解送北京,關押在刑部大牢進一步審查。
(3)處置曾靜案
曾、呂兩案一出,立即受到清朝統治者的高度重視。由于曾靜曾指出雍正有篡位、殺兄、屠弟、貪財、好色等十大罪狀,當時社會上也盛傳雍正是通過假造詔書得到皇位的。因此,雍正遂想利用曾靜一案找出這種傳言的根源。湖南巡撫趙弘恩按照皇帝的命令,想盡一切辦法進行追查。終于查明,阿其那(允)等人在被發配去戍地的路上,沿途宣傳自己是冤枉的,散布胤禛(即雍正帝)謀父、逼母、弒兄、屠弟等流言,這樣雍正就找到允
集團是“矯詔得位”輿論的散播者。為此,雍正一面再次宣布允
等人的罪過,一面就曾靜所指摘他的十大罪狀逐條進行批駁澄清,發布了許多上諭,又命主持審理此案的官員杭奕祿對曾靜進行“多方勸導”,曾靜承認其反清是錯誤的,并寫出了表示懺悔的《歸仁錄》一書。至雍正七年(1729年)九月,世宗下令將論述這個案子的上諭編輯在一起,在后面附上曾靜的口供和懺悔的《歸仁錄》,集成《大義覺迷錄》一書,刻版刊行,頒布于全國各府州縣學,使讀書士子都通讀知曉這件事。如果不知此書,一經發現,就將該省學政、該州縣教官從重治罪。同年七月,對此案作出最終裁決。因曾靜投書,才使清廷得以查出雍正“矯詔得位”的輿論根源,使百姓得知事情的真相。因此,雍正命將曾靜、張熙免罪釋放,并命刑部侍郎杭奕祿帶領曾靜到江南江寧、蘇州、浙江杭州等地宣講《大義覺迷錄》,然后秘密押送到湖南,在觀風整俗使衙門聽用。張熙則由尚書史貽直帶往陜西,在各地宣講《大義覺迷錄》,宣講完后送回原籍,在家候旨,以便隨傳隨到。

《宋詩鈔初集》 清 呂留良等編
(4)華夷之辨
雍正對呂留良一案的處理則要復雜些。呂留良主要宣傳的思想是“華夷之別”,反對效忠于異族政權,在清初一些具有反滿思想的漢族士大夫中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呂留良在私人著述中十分強調對“華夷”的區別。
他說:“華夷之分,大于君臣之義。”要漢族人必須站穩華夏的民族立場,不能效忠于異族政權。
借古諷今是讀書人慣用的方法,呂留良就借講述歷史道出對清朝的看法,他說:“南宋德年(1275~1276年)以后,天下形勢發生了巨大變化,這是自古以來所沒有發生過的,這種情況現在又出現了。”
南宋德二年(1276年)二月,元軍攻陷臨安,這件事標志著南宋的滅亡。元朝統治了中國,這是第一個在中國歷史上統治整個中國的少數民族政權。呂留良說這是前所未有的不幸巨變。
清朝是繼元之后的統治全國的又一個少數民族政權,呂留良也把它的出現看作是這種巨大不幸的重演。
他懷念著明朝,在他的書中說南明永歷帝朱由榔被緬甸送回國時,“滿族人漢族人都對他充滿了同情”,向他下跪,處死他時,“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百里以內的關帝廟都被雷擊。這意味著清朝的暴政引起了天怒人怨。
在他的書中,他始終堅持站在漢族人的立場上,“華夷之分,大于君臣之義”,不承認清朝政府的合法性,行文中只稱之為“彼中”“燕”“北”“清”,而不稱“大清”“國朝”“圣朝”。
他始終拒絕為清朝服務,為避免清政府要他當官的多次糾纏,甚至不惜削發為僧。這個立場,加上作為理學家的聲望,很快就為他贏得了很高的聲望,連僻處湘鄉的曾靜也聞其名而向往之,由此便可見一斑。
呂的門人嚴鴻逵等繼承了他的思想,總希望發生一些不利于清廷統治的變故。一日觀天象,嚴曾說幾年之內,“在吳越地方的民間會爆發反抗清朝統治的起義”。他總想看滿族人的笑話,曾說索倫發生地裂、熱河大水淹死民眾兩萬多,有人推薦他纂修《明史》,但他在日記中表示:“我的主意早就打定了,我用生命來抗拒這件事。”
雍正在審案過程中,把矛頭重點逐漸指向呂留良及其門徒弟子,因為他深知,要清除反滿情緒和批駁華夷之辨,就要找準頭號的靶子。
曾靜自首時曾交待:所有反動思想全部源于呂留良,自己獨居僻鄉數十年,看的書少,交往的人也都無知,才中了呂留良的思想流毒,發出這些狂妄的議論。曾靜把全部反叛思想都歸于呂留良的蠱惑,這點正中雍正帝下懷。
因為和曾靜這樣的鄉村迂儒爭論問題,畢竟有失皇帝的身份,且不會產生很大的影響,而把呂留良這個名滿天下的理學大儒作為靶子,才能批判得更徹底、更有分量。所以盡管呂留良已死去近半個世紀,雍正帝還是掀起了對他的聲勢浩大的批駁討伐。
在對呂留良進行的批判之中,最重要的就是要駁倒華夷之辨。
雍正針對當時漢族人反對少數民族做皇帝的觀點,提出:不應以民族地域的差別作為區別君主好壞的標準。他說做皇帝,只要是有德之人即可,不一定非得是哪個地方的人或哪個民族的人不可。他舉例說,對于中原來講,虞舜當時是東夷之人,文王當時是西夷之人,并不因此而不能做君主,也沒因此損害他們的圣德。因此,他認為清朝皇帝可以同虞舜、文王一樣作為漢族人的君主。
雍正還列舉了清朝統治給中國帶來的好處:拓疆廣土,是中國臣民的幸事。清朝創造了太平盛世,使天下太平,人民安居樂業,人口繁衍加快、增多,荒蕪的良田得到墾殖。況且,清朝是從逼死明朝皇帝,推翻朱明王朝的“闖賊”手中奪來的天下,這不但不是奪明朝皇位,還為明朝報仇雪恥了呢。清朝的衣冠是天命來主宰中國的形式,“孔雀翎,馬蹄袖,是衣冠禽獸”的話,是無知之人的誣蔑。
雍正自豪地說,在歷史上南北朝時,君主只能統治中國的一部分,所以南朝人把北朝人叫做虜,北朝人詆毀南朝人是夷;明朝朱元璋的威德不足以安撫蒙古,才兢兢業業地整頓邊防;而如今各族在清朝統治之下和睦相處的事實,說明所謂華夷并無區別。
所以雍正主張不分地域、民族,仁者為王。這一思想對維護多民族國家的統一具有深遠的影響。比對手所宣揚的思想,顯然站到了一個更高的層次上。
其實早在西漢,儒家的“今文學派”就指出,華夏可能會退回到夷狄落后的程度,而夷狄也可能會前進到華夏文明開化的程度,二者并無絕對的界限。誰是真正的華夏,誰是真的夷狄,不能以地域和血緣來區別,而要看人民實際達到的道德文化進步的水平。
從理論上來看,雍正是對的,也非常雄辯。不過,他從統治者的立場上,避而不談實際客觀存在著的民族壓迫,所以這番言論也存在有欠公允的地方。
(5)重懲呂系
雍正對曾靜師徒展示了令人不可思議的仁慈,而對呂留良一案的家人師生卻采取了極其殘酷的處理方式。
雍正九年(1731年),正式決定:將呂留良及其子呂葆中、嚴鴻逵三個已經去世的人掘墓,劈棺戮尸,梟首示眾;斬另一子呂毅中、嚴氏之徒沈在寬二人;呂和嚴的眾孫輩全部發配寧古塔給披甲人做奴隸;呂家財產全部沒收充官,作為浙江工程費用。已死的黃補庵的妻妾子女給功臣家為奴,父母祖孫兄弟被流放二千里;呂氏著作的刻書人車鼎臣、車鼎賁、與呂留良交往的孫克用、收藏呂留良書籍的周敬輿均判斬首,秋后處決;呂氏門人房明疇、金子尚被革去生員的功名;陳祖陶、沈允懷等11人革去教諭;呂留良的同鄉朱振基在任廣東連州知州時,曾供奉呂留良牌位,呂案發生時,被革職嚴審,后死于獄中。
呂家悲慘的遭遇,受到很多人的同情,后來民間就編出了呂留良的孫女呂四娘為親人報仇、刺殺雍正的傳說!但是,對于呂氏著作,雍正也采取了一個很“特別”的處理辦法:同年十二月,雍正帝下令內閣不要禁毀呂氏著作。
雍正認為,書無論怎么毀,都不可能做到“徹底不被留傳給天下后代人”。所以倒不如像把曾靜當“反面教員”一樣,把呂氏著作當成是“反面教材”, “來討論其道德學問的真假”。這樣,呂留良的著作除了未刊刻之《備忘錄》《日記》、抄藏殘稿、信札等外,都沒有被焚燒查禁。
同時雍正帝還命令大學士朱軾等人,將呂書《四書講義》《語錄》等進行逐條摘駁,編輯成書,刊印頒發各地學官,與《大義覺迷錄》一起向讀書人宣講。
呂氏學派不走運,遭到屠戮,但曾靜、張熙師徒也只走運了幾年,兩顆被雍正暫保下來的頭還是被新繼位的乾隆皇帝砍了下來。
雍正十三年(1735年),雍正帝駕崩,乾隆帝繼位。25歲的新皇帝乾隆目睹了從曾靜謀反案到呂留良文字獄的全過程,但很明顯他與父親對這件案子的認識并不一致。雍正帝死后僅僅一個多月,他不顧先皇雍正保留曾、張二人性命的叮囑,下令湖廣督撫將曾靜、張熙拿解京城,凌遲處死,并將與這兩案有關的材料《大義覺迷錄》和呂氏著作等書籍一概收回,嚴禁流傳。這樣《大義覺迷錄》就成了清朝最神秘的書。

《大義覺迷錄》清雍正帝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