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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外國有間諜,所以英國也要有個軍事情報局。但似乎軍事情報局這個名稱太直接,所以人們都喜歡用它的簡稱MI[1]。一九四〇年,MI是陸軍部的一部分。當年,這個機構的編制如雜草一樣蔓延,變得愈來愈大——這是不足為奇的。MI的各單位以不同的序數來稱呼:軍情九處經營從戰俘營通過歐洲淪陷區抵達中立國的逃亡路線;軍情八處監聽敵人電臺的訊號,其價值抵得上六個團的兵力有余;軍情六處則負責向法國派遣特工。

一九四〇年秋,珀西瓦爾·高德里曼教授加入的是軍情五處。在一個寒冷的九月的上午,他來到了設在白廳內的陸軍部。

在和平時期,軍事情報局的人員清一色是軍職人員,但這時高德里曼卻發現,軍事情報局里增加了許多非軍職人員,而在軍情五處,有一半人都是他的舊識,這使他感到很高興。他第一天到那里就遇到了好幾個熟人:和他同一個俱樂部的律師、和他是大學同學的歷史學家、和他在同一所大學里工作的檔案管理員以及他最喜愛的偵探小說家。

上午十時,他被帶到特里上校的辦公室。特里顯然已經工作了好幾小時:從他字紙簍里扔的兩個香煙盒就可以知道。

高德里曼說:“現在我該叫你‘長官’了吧?”

“這里沒那么多啰唆,珀西,叫‘安德魯舅舅’就蠻好。坐下吧。”

特里身上那種精悍利落的勁頭,是他們在薩伏伊進午餐時所沒有的。

高德里曼注意到,他毫無笑容,眼睛總是在辦公桌上一疊沒讀過的電文上瞟來瞟去。

特里看了下他的表,說:“我要把情況簡單地向你說明一遍,把那天午飯我開了頭卻沒有講完的事給講完。”

高德里曼微微一笑:“這回我不會再那么趾高氣昂了。”

特里又點燃了一支煙。接著,就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卡納里斯派到英國的間諜都是些廢物(特里講起這話來的樣子,就像他上次跟高德里曼的談話只是中斷了五分鐘而不是三個月),多蘿西·奧格拉迪就是個例子:她在懷特島上竊聽軍用電話時被我們抓住了,她往葡萄牙寫信所用的隱形藥水在玩具店里都買得到。

九月份卡納里斯又派出了一批新間諜。他們的任務是偵查英國,為入侵作準備:把適于登陸的海灘、可供運載軍隊的滑翔機降落的機場,還有道路、坦克陷坑、路障和鐵絲網設施等,一一標在地圖上。

這批間諜是一些隨便挑選、訓練欠佳而又裝備不良的無用之輩。最典型的例子是九月二、三日兩夜到達的那四個人:邁爾、基布姆、龐斯和沃爾德伯格。基布姆和龐斯是黎明時分在海思附近著陸的,他們還在沙丘中拔不出腿、越陷越深時,就被薩瑪賽特輕步兵團的二等兵托勒維抓住了。

沃爾德伯格倒是向漢堡發出過一份電文:

安全抵達。文件已毀。距海岸兩百公尺處有英軍巡邏。海岸上有褐色鐵絲網,五十公尺外有鐵路枕木。沒有地雷。士兵很少。未完成的碉堡。新修的公路。沃爾德伯格。

顯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甚至連代號也沒有一個。他這份情報質量之差,可以從他對英國法律規定的一無所知上得到佐證:他竟然在早上九點走進一家酒館,要一夸脫的蘋果酒[2]。

(高德里曼聽到這里,不禁哈哈大笑,而特里卻說:“等一等——更可笑的還在后邊呢。”)

酒店老板叫他十點再來,還建議他利用這一小時去看看村里的教堂。

令人不敢相信的是,他竟然真的在十點整的時候回來了,當場就被兩名騎自行車的警察一下子給逮住了。

(“這簡直像《又是那個人》的情節了。”高德里曼說。)

邁爾是幾小時后被發現的。隨后幾周里,又有十一名間諜落網。他們大多是踏上英國的土地沒出幾小時就被捕的,幾乎全部被處以絞刑。

(“幾乎全部?”高德里曼問。特里說:“不錯,有兩個人被解送到我們的B-I(a)科。一會兒我還要談到這件事。”)

剩下的在埃里著陸,其中一個是厄恩斯特·韋伯-德羅爾,是個知名的雜技演員,在愛爾蘭有兩個私生子(他曾以“世界最強壯的人”的稱號在愛爾蘭巡回演出過)。他被警備隊逮捕,罰款三英鎊,然后移交給了我們的B-I(a)科。

另一個叫赫爾曼·戈茨,他跳傘誤入北愛爾蘭,而沒有落到埃里。他遭愛爾蘭共和軍劫掠之后,身穿皮內衣泅渡了博伊恩河,最后吞服了自殺藥片而死。他有一個手電筒,上面標著“德勒斯登[3]制造”。

(“既然抓住這幫笨蛋這么易如反掌,”特里說,“我們又何必請像你這樣足智多謀的人來抓他們呢?有兩個原因:第一,我們無法知道還有多少間諜我們沒抓到;第二,這和我們不處絞刑的那些人有關。B-I(a)科負責的就是這碼事。但是為了解清楚,我得回到一九三六年。”)

阿爾弗雷德·喬治·歐文斯是個電子工程師,他任職的公司和政府有幾項合約。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他曾數次出訪德國,并把在那里搜集的零零散散的技術情報自愿提供給海軍部,后來,海軍情報處把他介紹給軍情六處,軍情六處遂把他發展成一名特工。但后來,軍情六處截獲了他發給一個已知的德國偽裝地址的一封信,發現他差不多在同一時間也被德國情報機構吸收。顯然,他是毫無氣節的人,一心想當間諜。我們給他的代號是“雪”,德方則叫他“約翰尼”。

一九三九年一月,“雪”收到了德方的一封信,內容有:(1)一臺無線電發報機的使用說明;(2)一張維多利亞火車站行李寄存處的存單。

戰爭爆發的第二天,我們就逮捕了他,他和他的發報機(裝在一只皮箱里,他向寄存處出示了存單,便取了出來)被扣在旺茲沃思監獄。我們要他繼續用發報機和漢堡方面聯系,但他發出的全部情報都是由B-I(a)科擬就的。

德國情報機構要他與潛伏在英國的兩名德國間諜聯系,我們立即逮捕了那兩個人。他們還給了他一套密碼和無線電通訊的詳細程序,這些都是無價之寶。

繼“雪”之后,德國又派遣了“查理”“彩虹”“夏天”“餅干”等一批間諜,他們都與卡納里斯保持經常聯系,并顯然得到他的信賴,其實他們都在英國反諜報機構的完全掌握之下。

這時,軍情五處依稀瞥見一個可畏又誘人的前景:如果走運的話,他們可以控制并操作德國人在英國的整個間諜網。

“把間諜變成雙重間諜而不絞死他們,有兩大好處,”特里回到要點上,“由于敵方認為他們的間諜還在活動,就不會派其他間諜來取代他們。透過他們向德方發回的假情報,我們就能蒙騙敵方并誤導他們的戰略家。”

“恐怕不那么容易。”高德里曼說。

“當然不容易。”特里打開一扇窗子,讓房間里香煙和煙斗的霧散出去。”要干,就要干得徹底,這兒要是真的留下幾個沒被發現的間諜,他們的情報就會與雙重間諜送出的假情報相抵觸,德國情報機構就會嗅出味道來。”

“聽起來很激動人心。”高德里曼說。他的煙斗熄滅了。

特里笑了,這還是他在那天早上第一次露出笑臉。“這兒的人會對你說,這差事很苦——工作時間長,高度緊張,經常受挫——不過,卻肯定是激動人心的。”他看了看手表。“現在我要你見見我的一個十分機靈的年輕部下。我陪你到他的辦公室去吧。”

他們走出房間,上了幾級臺階,穿過好幾道走廊。“他叫弗雷德里克·布勞格斯,你要是拿他的姓氏開玩笑,他會惱火的[4]。”特里繼續說,“我們是從蘇格蘭場[5]把他挖過來的——他原是那里的一名特警。如果你需要助手,就用他好了。你的官階比他高,不過,我們這兒不太講究這一套。我想這一點你用不著我來提醒。”

他們進了一間光禿禿的小屋子,窗外面對著一面空白的墻。房間里沒鋪地毯。墻上掛著一幀美女的玉照,帽架上吊著一副手銬。

特里介紹說:“這位是弗雷德里克·布勞格斯,這位是珀西瓦爾·高德里曼。剩下的你們自己談吧。”

辦公桌后面坐著的那個人金發碧眼,矮小結實——高德里曼心想,他的身高大概勉強剛夠當警察的資格。他的領帶十分刺眼,但是面孔和顏悅色,笑容很動人,握手時也很有力。

他說:“珀西,我正要趕回家吃午飯,你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呢?我太太做的香腸和馬鈴薯條味道不錯。”他有濃重的倫敦土腔。

香腸和馬鈴薯不是高德里曼愛吃的飯食,但他還是去了。他們走到特拉法加廣場,坐上一輛開往豪克斯頓的公共汽車。布勞格斯說:“我娶了一位很好的太太,但她做菜不大行,我每天都只能吃香腸和馬鈴薯條。”

倫敦東區仍然因為昨天夜里的空襲而煙霧彌漫。一群群的消防隊員和志愿人員正在挖掘著瓦礫堆,向余燼上澆水,清理著街道。他倆走過他們身邊,看到一個老年人正抱著一套貴重的收音機,從一棟幾成廢墟的住宅中出來。

高德里曼搭訕著:“看來我們要一起抓間諜了。”

“我們試試看吧,珀西。”

布勞格斯的家是有三間臥室的半棟住宅,那條街上清一色都是這種把一棟房子隔成兩家的建筑,小小的前庭花園全都種了蔬菜。布勞格斯太太就是他辦公室墻上照片中的那個美女,名叫克里斯琴。她面帶倦容。布勞格斯說:“空襲時她開救護車去了,是吧,親愛的?”他頗以他太太為傲。

她說:“每天早晨我回家來,都不知道這棟房子還在不在。”

“你注意到了吧,她擔心的是房子,而不是我。”布勞格斯說。

高德里曼從壁爐臺上的禮品盒中拿起一枚獎章:“你怎么得到這個的?”

克里斯琴回答說:“他從一個郵局搶匪的手中奪下了一支滑膛槍。”

“你們可真是一對。”高德里曼說。

“你結婚了嗎,珀西?”布勞格斯問。

“我是鰥夫。”

“對不起。”

“我太太一九三〇年死于肺病。我們沒有孩子。”

“我們也還沒有呢。”布勞格斯說,“世道這么亂,要孩子不是時候。”

克里斯琴說:“噢,弗雷德,人家對這不感興趣!”接著便走出客廳,到廚房去了。

他們圍坐在客廳中央一張方桌四周吃飯。高德里曼很為這對夫妻和那種家庭的溫馨所觸動,不由得想起了亡妻埃莉諾。這有點不尋常,這么多年來他已經不太傷感了。或許哪根神經終于又活躍起來了,戰爭總是會引發一些可笑的事。

克里斯琴的烹飪技術確實不高明,香腸煎焦了。布勞格斯把香腸泡到番茄汁里,高德里曼也愉快地照樣吃著。

他們返回白廳之后,布勞格斯將檔案拿給高德里曼看,里面都是些據認為仍在英國活動卻尚未查明的間諜。

有關這些人的資料有三個來源。

第一是內政部的移民等級。長期以來,護照監控始終是軍事情報局的一件利器——自從上次世界大戰之后,他們就掌握了一份進入英國但尚未離境、又沒有死亡或者加入英國國籍的外國人的名單。這次戰爭一爆發,這些人都受到了特別法庭的審理,被甄別為三種類型。起初,只有A類僑民受到拘留,但到一九四〇年七月,艦隊街[6]制造了聳人聽聞的輿論之后,B類及C類的人的行動也受到了限制。有少數移民下落不明,將他們當中的部分人假定為間諜是合情合理的。

他們的檔案在布勞格斯的案卷里。

第二個來源是無線電臺發報。軍情八處的C科每天夜里都在掃描天空電波,把他們無法肯定是自己一方的電文記錄下來,轉給政府密碼學校。

該校原先坐落于倫敦的伯克利大街,不久前遷往布利奇雷公園的一棟鄉間別墅。事實上,這個機構根本不是什么學校,而是由國際象棋冠軍、音樂家、數學家和填字游戲的愛好者組成的一個集團。軍情八處相信,密碼既然是人編寫的,也就能由人破譯。發自英國本土又不屬于本國軍警的無線電訊號,都被認定是間諜所發。

這些破譯的電文也在布勞格斯的案卷里。

第三個可以追蹤潛伏間諜的線索來源是那些雙重間諜。但他們的價值實際上不如預期的那么大。德國情報機構發他們的電文提及過一些新派遣的特工的名字,還暴露了一名常駐間諜——伯恩茅斯的瑪蒂爾達·克拉夫特太太。她曾經給“雪”匯過錢,后來當局將她逮捕,關押在豪格威監獄。但雙重間諜無法揭露對秘密諜報機構最有價值、悄悄潛伏并作用極大的職業間諜的身份和地點。這樣的間諜必然存在,一些線索證實了這一點:比如,有人從德國給“雪”帶來了無線電發報機,放到維多利亞火車站的寄存處,讓他去取。但德國情報機構和這些間諜本人都十分小心,雙重間諜抓不到他們的蹤跡。

這些線索也在布勞格斯的案卷里。

其他來源也在開發:無線電專家正在努力改進定位無線電發報地點的三角測量法;而軍情六處也在設法重建在希特勒軍隊進攻的高潮中遭到破壞的歐洲特工網。

無論是什么片語只字的情報,布勞格斯的檔案柜里全都有。

“不時會有些令人惱火的情況。”他對高德里曼說,“看看這個。”

他從檔案中取出了一份有關英國派遣遠征軍赴芬蘭的計劃的長電文。

“這是今年年初截獲的。情報準確無誤。我們正想測定他的方位時,他的發報卻突然中斷了,看不出明顯的原因——或許他被迫停止了。幾分鐘之后他又繼續發報,但沒等我們的小伙子找到他,他的電波就又在空中消失了。”

高德里曼說:“這是什么——‘向威廉致意’?”

“恩,這很重要,”布勞格斯說。他興奮起來了:“這是另一篇電文的記錄,就是最近的。瞧——‘向威廉致意’。這次有個回電,稱他為‘針’。”

“針。”

“這家伙是個行家。看看這段電文:簡單扼要,但詳細明確。”

高德里曼研究著第二段電文。“看來是關于空襲效果的評估。”

“他顯然在東區打轉。一個行家,一個行家。”

“關于這個‘針’我們還知道些什么?”

布勞格斯那種年輕人滿腔熱情的表情一下子不見了:“恐怕就這么些了。”

“他的代號叫‘針’,所以‘向威廉致意’結束電文,而且他還掌握著標準的情報——就是這些了吧?”

“恐怕是。”

高德里曼坐到辦公桌邊上,向窗外凝視著。對面建筑物的墻上,在一扇華麗的窗下,他看到了一個家雀窩:“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有多少機會抓到他呢?”

布勞格斯聳了聳肩,答道:“在這種情況下,毫無可能。”

注釋:

[1]全稱是Military Intelligence。

[2]當時英國規定早上十點前不得賣酒。

[3]德勒斯登是德國的城市。

[4]該姓與”醉鬼、笨蛋”一詞音近。

[5]英國人對倫敦警察廳的稱呼,這個名字源于1929年,當時的倫敦警察廳總部所在地位于白廳廣場4號,后門正對蘇格蘭場大街。

[6]艦隊街為倫敦新聞報社的聚集地,常用來代指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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