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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陸澄錄(4)

先生曰:“人若真實切己用功不已,則于此心天理之精微,日見一日,私欲之細微,亦日見一日。若不用克己功夫,終日只是說話而已,天理終不自見,私欲亦終不自見。如人走路一般。走得一段,方認得一段,走到歧路處,有疑便問,問了又走,方漸能到得欲到之處。今人于已知之天理不肯存,已知之人欲不肯去,且只管愁不能盡知,只管閑講,何益之有?且待克得自己無私可克,方愁不能盡知,亦未遲在。”

譯文

陸澄問:“盡知然后才可以談及誠意。現在天理私欲還不能完全明白,怎么能在克己上用功呢?”

先生說:“人如果真的踏實踐行不斷用功,那么人心中對天理的精深微妙,能夠逐日增進認識,對私欲的細小隱微,也能夠逐日增進認識。如果不在克己上下功夫,整天也就是說些空話而已,終究無法看到天理,也終究無法明白私欲。這就像人們走路,走一段路,方才認得一段路,走到歧路口,有疑惑就詢問,問了再走,這樣才能逐漸到達想要去的地方。現在的人不肯存養已知的天理,不肯摒除已知的私欲,卻只管發愁不能完全知道的事,只管說空話,有什么好處?等到克得自己沒有私欲可以克除,再發愁不能完全知道的事,也為時不晚。”

陸澄錄五十二

問:“道一而已。古人論道往往不同,求之亦有要乎?”

先生曰:“道無方體,不可執著,卻拘滯于文義上求道,遠矣。如今人只說天,其實何嘗見天?謂日月風雷即天,不可,謂人物草木不是天,亦不可。道即是天,若識得時,何適[173]而非道?人但各以其一隅之見,認定以為道止如此,所以不同。若解向里尋求,見得自己心體,即無時無處不是此道,亙古亙今,無終無始,更有甚同異?心即道,道即天,知心則知道知天。”

又曰:“諸君要實見此道,須從自己心上體認,不假外求始得。”

譯文

陸澄問:“道就是一。古人談論道,見解往往不同,求道是否也有要領在呢?”

先生說:“道沒有方向和形體,不可執著,拘束于文義之中求道,離道的本意就遠了。現在的人只說天,其實哪里見過天呢?認為日月風雷是天,是不對的,認為人物草木不是天,也是不對的。道就是天,如果能認識到這一點,什么都是道。人僅憑借自己的片面見解,認定道只是這樣,所以道才有所不同。如果知道要向深處探求,明白自己心體,那么就無時無處不是這個道,古今交錯,不分始終,又有什么異同?心就是道,道就是天,明白了心也就知道、知天了。”

先生又說:“各位要想實際看到這個道,必須要從自己心中體會認識,不借助心外尋求,才可以。”

陸澄錄五十三

問:“名物度數,亦須先講求否?”

先生曰:“人只要成就自家心體,則用在其中。如養得心體果有未發之中,自然有發而中節之和,自然無施不可。茍無是心,雖預先講得世上許多名物度數,與己原不相干[174],只是裝綴臨時,自行不去。亦不是將名物度數全然不理,只要‘知所先后,則近道’。”

又曰:“人要隨才成就,才是其所能為。如夔之樂,稷之種[175],是他資性合下便如此。成就之者,亦只是要他心體純乎天理。其運用處,皆從天理上發來,然后謂之才。到得純乎天理處,亦能‘不器’[176]。使夔稷易藝而為,當亦能之。”

又曰:“如‘素富貴,行乎富貴。素患難,行乎患難’,皆是‘不器’。此惟養得心體正者能之。”

譯文

陸澄問:“名稱、實物、儀則、數目,也需要先研究嗎?”

先生說:“人只要能成就自己的心體,那么就能在其中應用了。倘若心體已經存養得果真有了未發之中,自然也就有發而中節之和,自然是什么都可以做。如果沒有這樣的心,即使事先能夠研究世上許多的名稱、實物、儀則、數目,與自己原本并不相關,只是臨時的點綴裝飾,自行不去。這也不是完全不管名稱、實物、儀則、數目,只要‘知道所做事情的先后順序,就接近道了’。”

先生又說:“人要根據自己的天賦造就自己,才是他所能做的事。比如樂官夔擅長音樂,后稷棄擅長種植,這是他們的資質天性如此而造成的。造就一個人,也只是要他的心體天理純粹。運用事物的時候,都從天理上生發出來,然后才可以稱為‘才賦’。達到天理純粹的境界,也能‘用途不局限于一個方面’。讓夔和稷交換才能,應當也是能夠做到的。”

先生又說:“例如‘平素富貴,就做富貴時該做的事。平素患難,就做患難時該做的事’,都是用途不局限于一個方面。這只有心體存養得純正的人才能做到。”

陸澄錄五十四

“與其為數頃無源之塘水,不若為數尺有源之井水,生意不窮。”[177]時先生在塘邊坐,傍有井,故以之喻學云。

譯文

“與其得到數頃大但沒有源頭的池塘水,不如得到數尺大但有水源的井水,這樣生機就會無盡。”當時,先生在水塘邊坐,旁邊有井,于是用它們來比喻學問。

陸澄錄五十五

問:“世道日降,太古時氣象,如何復見得?”

先生曰:“一月便是一元。人平旦時起坐,未與物接,此心清明景象,便如在伏羲時游一般。”[178]

譯文

陸澄問:“現在世風日下,遠古時期的氣象怎么能再看到呢?”

先生說:“一個月就是一元。人平常日出時起身坐定,還沒有與事物接觸,這時心中的清明景象,就像是在伏羲時期見游一樣。”

陸澄錄五十六

問:“心要逐物,如何則可?”

先生曰:“人君端拱清穆,六卿分職[179],天下乃治。心統五官[180],亦要如此。今眼要視時,心便逐在色上。耳要聽時,心便逐在聲上。如人君要選官時,便自去坐在吏部。要調軍時,便自去坐在兵部。如此,豈惟失卻君體?六卿亦皆不得其職。”

譯文

陸澄問:“心要追求外物,應該怎么辦?”

先生說:“人世君主莊嚴臨朝,清簡為政,六卿分掌職責,天下就安定太平了。人心統領五官,也要這樣。如今眼睛要看時,心就追求色相。耳朵要聽時,心就追求聲音。就如人世君主要選官的時候,就親自到吏部去。要調動軍隊的時候,就親自去坐在兵部。這樣,豈不是有失君王的身份嗎?六卿也都無法盡到他們的職責了。”

陸澄錄五十七

善念發而知之,而充之。惡念發而知之,而遏之。知與充與遏者,志也,天聰明也。圣人只有此,學者當存此。

譯文

善念萌發,要有所了解,有所擴充。惡念萌發,要有所了解,有所遏制。知道擴充善念遏制惡念,都是志向,是天賦的智慧。圣人只有這些,學者應該存養這些。

陸澄錄五十八

澄曰:“好色,好利,好名等心,固是私欲。如閑思雜慮,如何亦謂之私欲?”

先生曰:“畢竟從好色,好利,好名等根上起,自尋其根便見。如汝心中決知是無有做劫盜的思慮,何也?以汝元無是心也。汝若于貨色名利等心,一切皆如不做劫盜之心一般,都消滅了,光光只是心之本體,著[181]有甚閑思慮?[182]此便是‘寂然不動’[183],便是‘未發之中’,便是‘廓然大公’[184],自然‘感而遂通’,自然‘發而中節’,自然‘物來順應’。”

譯文

陸澄說:“好色,貪財,慕名這些心思,固然是私欲。但像是閑思雜念這些,為什么也稱為私欲呢?”

先生說:“這些畢竟還是從好色,貪財,慕名等的根源上生發的,自己尋求這些根源就能發現。比如你心中一定知道自己沒有做盜賊的念頭,為什么呢?因為你原本就沒有這種心思。你如果對財物美色名利等等的心思,全都像不做盜賊的念頭一樣,消滅干凈,徹徹底底只是心的本體,有什么閑雜思慮呢?這就是‘寂然不動’,就是‘未發之中’,就是‘廓然大公’,自然也就‘感而遂通’,自然能夠‘發而中節’,自然可以‘物來順應’。”

陸澄錄五十九

問“志至氣次”[185]。

先生曰:“‘志之所至,氣亦至焉’之謂,非‘極至次貳’之謂。‘持其志’,則養氣在其中。‘無暴其氣’,則亦持其志矣。孟子救告子之偏,故如此夾持說。”

譯文

陸澄向先生請教“志至氣次”的問題。

先生說:“這是說‘心志所到達的地方,氣節也跟著到達’的意思,而不是‘心志是極致,氣節次之’的意思。‘堅持心志’,存養氣節就在其中了。“氣節不出現問題”,也就是堅持心志。孟子為了拯救告子的偏見,所以才這樣輔助著解釋。”

陸澄錄六十

問:“先儒曰:‘圣人之道,必降而自卑。賢人之言,則引而自高。’[186]如何?”先生曰:“不然,如此卻乃偽也。圣人如天,無往而非天。三光之上,天也,九地[187]之下,亦天也,天何嘗有降而自卑?此所謂大而化之也。賢人如山岳,守其高而已。然百仞者不能引而為千仞,千仞者不能引而為萬仞,是賢人未嘗引而自高也。引而自高,則偽矣。”

譯文

陸澄問:“先儒說,‘圣人的道行,一定是自我減損而謙卑的。賢人的言論,則是自我推舉而高看的。’這句話怎么樣?”

先生說:“不對,這樣就是虛假詭詐的。圣人就如同天,無論到哪里天都在。日月星辰之上,是天,三界九泉之下,也是天,天什么時候自我減損而謙卑了呢?這就是所謂的大而化之。賢人就如同山岳,保持著它的高度而已。但是百仞高的山岳不能延長變成千仞的高度,千仞高的山岳不能延長變成萬仞的高度,這就是賢人從未自我推舉而高看。自我推舉而高看,就是虛假詭詐了。”

陸澄錄六十一

問:“伊川謂‘不當于喜怒哀樂未發之前求中’[188],延平卻教學者看未發之前氣象[189]。何如?”

先生曰:“皆是也。伊川恐人于未發前討個中,把中做一物看,如吾向所謂認氣定時做中[190],故令只于涵養省察上用功。延平恐人未便有下手處,故令人時時刻刻求未發前氣象,使人正目而視惟此,傾耳而聽惟此,即是‘戒慎不睹,恐懼不聞’的功夫。皆古人不得已誘人之言也。”

譯文

陸澄問:“伊川先生(程頤)說‘不應在喜怒哀樂沒有生發出來之前追求中和’,延平先生(李侗)卻教導學者注意沒有生發出來之前的氣象。這兩種觀點怎么樣呢?”

先生說:“這都是對的。伊川先生惟恐人們在沒有生發出來之前追求中和,把中和當成一件事物來看待,就像我曾經說過的把氣節堅定當作中和一樣,因此教導大家只在涵養省察上用功。延平先生惟恐人們沒有下手之處,因此教導大家時時刻刻追求沒有生發出來之前的氣象,讓人正眼相看、側耳而聽的都只是這種氣象,就是‘戒慎不睹,恐懼不聞’的功夫。這都是古人不得已教導眾人的話。”

陸澄錄六十二

澄問:“喜怒哀樂之中和,其全體常人固不能有。如一件小事當喜怒者,平時無有喜怒之心,至其臨時,亦能中節,亦可謂之中和乎?”

先生曰:“在一時一事,固亦可謂之中和,然未可謂之大本達道。人性皆善,中和是人人原有的,豈可謂無?但常人之心既有所昏蔽,則其本體雖亦時時發見,終是暫明暫滅,非其全體大用矣。無所不中,然后謂之大本,無所不和,然后謂之達道,惟天下之至誠,然后能立天下之大本。”

曰:“澄于中字之義尚未明。”

曰:“此須自心體認出來,非言語所能喻。[191]中只是天理。”

曰:“何者為天理?”

曰:“去得人欲,便識天理。”

曰:“天理何以謂之中?”

曰:“無所偏倚。”

曰:“無所偏倚,是何等氣象?”

曰:“如明鏡然,全體大用[192],略無纖塵染著。”

曰:“偏倚是有所染著,如著在好色好利好名等項上,方見得偏倚。若未發時,美色名利皆未相著,何以便知其有所偏倚?”

曰:“雖未相著,然平日好色好利好名之心,原未嘗無。既未嘗無,即謂之有,既謂之有,則亦不可謂無偏倚。譬之病瘧之人,雖有時不發,而病根原不曾除,則亦不得謂之無病之人矣。須是平日好色好利好名等項一應[193]私心,掃除蕩滌,無復纖毫留滯,而此心全體廓然,純是天理,方可謂之喜怒哀樂未發之中,方是天下之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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