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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陸澄錄(2)

陸澄錄十六

問:“知識不長進,如何?”

先生曰:“為學須有本原,須從本原上用力,漸漸盈科而進[123]。仙家說嬰兒亦善譬。嬰兒在母腹時,只是純氣,有何知識?出胎后,方始能啼,既而后能笑,又既而后能識認其父母兄弟,又既而后能立,能行,能持,能負,卒乃天下之事,無不可能。皆是精氣日足,則筋力日強,聰明日開,不是出胎日便講求推尋得來,故須有個本原。圣人到位天地,育萬物,也只從喜怒哀樂未發之中上養來。后儒不明格物之說,見圣人無不知,無不能,便欲于初下手時講求得盡,豈有此理?!?

又曰:“立志用功,如種樹然。方其根芽,猶未有干,及其有干,尚未有枝,枝而后葉,葉而后花實。初種根時,只管栽培灌溉,勿作枝想,勿作葉想,勿作花想,勿作實想,懸想何益?但不忘栽培之功,怕沒有枝葉花實?”

譯文

陸澄問:“知識沒有長進,怎么辦?”

先生說:“為學必須有個本原,必須從本原上用功,逐漸有所進步。仙家關于嬰兒的論述,也是一個好的比喻。嬰兒在母親腹中時,只是一團純氣,有什么知識?出得母胎后,才開始能啼哭,然后會笑,又然后能認識他的父母兄弟,又然后能站立,能行走,能持物,能背負,最終天下的事,沒有不能做到的。這都是他的精神氣息日益充足,于是筋骨力量日益強健,聰明智慧日益開發,不是從出胎的那一天就能推究得到的,因此必須有個本原。圣人到了定位天地、存育萬物的境界,也只是從喜怒哀樂未發之中修養得來的。后世儒者不明白格物的學說,見到圣人全知全能,就要從一切開始時推究明白,哪有這樣的道理。”

先生又說:“立志用功,就像種樹一樣。開始生根發芽,沒有樹干,等到有了樹干,還沒有枝條,有了枝條然后有樹葉,有了樹葉然后有花朵果實。開始種下根時,只要顧著栽培灌溉,不要想枝、葉、花、果,空想又有什么好處呢?只要不忘記栽培的功夫,還擔心沒有枝葉花果嗎?”

陸澄錄十七

問:“看書不能明,如何?”[124]

先生曰:“此只是在文義上穿求,故不明。如此,又不如為舊時學問。他到看得多,解得去。只是他為學雖極解得明曉,亦終身無得。須于心體上用功,凡明不得,行不去,須反在自心上體當,即可通。蓋四書五經,不過說這心體。[125]這心體即所謂道,心體明即是道明,更無二。此是為學頭腦處?!?

譯文

陸澄問:“讀書沒有明白,怎么辦?”

先生說:“這只是在文義末節上穿鑿求知,因此無法明白。如此,就不如求究舊時的學問。他們看得比較多,也解釋得通透。只是他們為學雖然解釋得極為明白曉透,也仍然終身無所得。必須要在心體上用功,凡是不明白,不知道怎么做的,都必須在自己心中體會,這樣就能想通。四書五經說的不過就是這些心體。這心體就是所謂的道,心體明就是道明,沒有其他的。這正是為學的關鍵問題?!?

陸澄錄十八

“虛靈不昧,眾理具而萬事出。”[126]心外無理,心外無事。

譯文

“保持心空靈而不愚昧無知,眾多道理存具心中,萬事萬物就都能夠顯露出來了。”心外沒有道理,心外也沒有事物。

陸澄錄十九

或問:“晦庵先生曰,‘人之所以為學者,心與理而已’[127]。此語如何?”

曰:“心即性,性即理。下一‘與’字,恐未免為二。此在學者善觀之?!?

譯文

有人問:“朱子說,‘人之所以為學,不過是心和道理而已?!@句話怎么樣?”

先生說:“心就是性,性就是天理。加了這個‘與’字,恐怕未免將它們分為兩個了。這就在于學者的善于觀察。”

陸澄錄二十

或曰:“人皆有是心,心即理,何以有為善有為不善?”

先生曰:“惡人之心失其本體。”

譯文

有人問:“人都有這顆心,既然心就是天理,為什么有人行善有人行不善的事呢?”

先生說:“因為惡人的心失去了它的本體?!?

陸澄錄二十一

問:“‘析之有以極其精而不亂,然后合之有以盡其大而無余。’[128]此言如何?”

先生曰:“恐亦未盡。此理豈容分析?又何須湊合得?圣人說‘精一’,自是盡。”

譯文

陸澄問:“‘用分析的方法來格物,可以做到極其精微而不會紊亂,然后綜合這些事物的理,可以包羅萬象而沒有遺漏?!@句話怎么樣?”

先生說:“恐怕這話也沒有說明白。這種道理怎么能容得分析?又何必湊合而得?圣人說的‘精一’,已經全部包括了?!?

陸澄錄二十二

省察是有事時存養,存養是無事時省察。

譯文

自我反省檢查是有事時的存心養性,存心養性是無事時的自我反省檢查。

陸澄錄二十三

澄嘗問象山在人情事變上做功夫之說。[129]

先生曰:“除了人情事變,則無事矣。喜怒哀樂非人情乎?自視聽言動以至富貴貧賤患難死生,皆事變也。事變亦只在人情里,其要只在‘致中和’,‘致中和’只在謹獨?!?

譯文

陸澄曾經就陸象山在人情事變上下功夫的論點請教先生。

先生說:“除了人情事變,就沒有其他的事情了。喜怒哀樂難道不是人情嗎?從視、聽、言、動一直到富貴、貧賤、患難、死生,都是事變。事變也只包含在人情當中,其中的要義就是‘致中和’,‘致中和’則重點在于獨處時謹慎不茍?!?

陸澄錄二十四

澄問:“仁義禮智之名,因已發而有?!?

曰:“然?!?

他日澄曰:“惻隱羞惡辭讓是非,是性之表德邪?”

曰:“仁義禮智也是表德。性一而已,自其形體也,謂之天,主宰也,市(謂)之帝,流行也,謂之命,賦于人也,謂之性,主于身也,謂之心。心之發也,遇父便謂之孝,遇君便謂之忠。自此以往,名至于無窮,只一性而已。猶人一而已,對父謂之子,對子謂之父。自此以往,名至于無窮,只一人而已。人只要在性上用功,看得一性字分明,即萬理燦然?!?

譯文

陸澄問:“仁義禮智的名稱,是從已發中來的?!?

先生說:“是的?!?

一天,陸澄又問:“惻隱、羞惡、辭讓、是非,是天性的表字嗎?”

先生說:“仁義禮智也是天性的表字。天性只有一個,從形體而言就稱為天,從主宰而言就稱為帝,從流行而言就稱為命,賦予人就稱為性,主宰身體就稱為心。心的舉動,遇父就稱為孝,遇君就稱為忠。以此類推,名稱可以無窮無盡,但只一個性而已。就像人就是這么一個人,對于父親就稱為兒子,對于兒子就稱為父親。以此類推,名稱可以無窮無盡,但只一個人而已。人只要在性上用功,看得這個‘性’字明白清楚,那么天下萬理也就了然?!?

陸澄錄二十五

一日,論為學功夫。

先生曰:“教人為學不可執一偏。初學時心猿意馬[130],拴[131]縛不定,其所思慮多是人欲一邊。故且教之靜坐息思慮,久之,俟其心意稍定。只懸空靜守,如槁木死灰,亦無用。須教他省察克治。省察克治之功,則無時而可間,如去盜賊,須有個掃除廓清之意。無事時,將好色好貨好名等私,逐一追究搜[132]尋[133]出來,定要拔去病根,永不復起,方始為快。當如貓之捕鼠,[134]一眼看著,一耳聽著,才有一念萌動,即與克去,斬釘截鐵[135],不可姑容與他方便,不可窩藏,不可放他出路,方是真實用功,方能掃除廓清。到得無私可克,自有端拱時在。雖曰‘何思何慮’,非初學時事。初學必須思省察克治,即是思誠,只思一個天理。到得天理純全,便是‘何思何慮’[136]矣。”

譯文

一天,談論為學的功夫。

先生說:“教人為學的事不可以偏向一端。剛剛學習的時候心猿意馬,心神不定,所思所想大多是私欲方面的事。因此應該先教他靜坐,平息思慮的功夫,時間久些,等他心意稍微安定。但只是懸空不動,如同槁木死灰,也沒有用。必須教他省察克治的功夫。省察克治的功夫,就沒有間斷的時候了,就像是驅除盜賊,必須有一個徹底根除的決心。無事時,把好色、貪財、慕名等私欲逐個尋找出來,一定要拔去病根,令它永遠不能復發,才算痛快。應當就像貓捕老鼠,眼睛看著,耳朵聽著,剛剛有一點私欲萌生,就立刻克戒掉,斬釘截鐵,不可以姑且寬容,不可以窩藏,不可以放他逃走,才是真正實在用功,才能徹底除去私欲。等到沒有私欲能夠克治,自然能做到端坐拱手。雖然所謂‘何思何慮’,這并不是初學時的事。初學時必須要思考省察克治的功夫,也就是思誠,只思考一個天理。等到天理完全純正了,就是‘何思何慮’了?!?

陸澄錄二十六

澄問:“有人夜怕鬼者,奈何?”

先生曰:“只是平日不能集義而心有所慊,故怕。若素行合于神明,何怕之有?”

子莘曰:“正直之鬼不須怕??中肮聿还苋松茞?,故未免怕?!?

先生曰:“豈有邪鬼能迷正人乎?只此一怕即是心邪。故有迷之者。非鬼迷也,心自迷耳。如人好色,即是色鬼迷。好貨,即是貨鬼迷。怒所不當怒,是怒鬼迷。懼所不當懼,是懼鬼迷也?!?

譯文

陸澄問:“有人晚上害怕鬼,怎么辦?”

先生說:“這只是平日里不能做到行善,內心不滿足,因此害怕。如果平素行為與神明相合,又害怕什么呢?”

馬明衡說:“正直的鬼不必害怕,恐怕邪惡的鬼不管人的善惡,因此未免害怕。”

先生說:“邪惡的鬼怎么能迷惑正直的人呢?只這種害怕就是心地邪惡了。所以有被迷惑的,并不是鬼迷惑他,而是心被自己迷惑了。例如人好色,就是被色鬼迷惑。貪財,就是財鬼迷惑。不該生氣而生氣,就是怒鬼迷惑。不應害怕而害怕,就是懼鬼迷惑?!?

陸澄錄二十七

定者[137]心之本體,天理也。動靜所遇之時也。

譯文

安定是心的本體,也就是天理。動和靜是時機不同時的表現。

陸澄錄二十八

澄問《學》《庸》同異。

先生曰:“子思括《大學》一書之義為《中庸》首章”。

譯文

陸澄問《大學》《中庸》兩本書的異同。

先生說:“子思將《大學》的主旨概括為《中庸》的第一章?!?

陸澄錄二十九

問:“孔子正名,先儒說上告天子,下告方伯,廢輒立郢,此意如何?[138]”先生曰:“恐難如此。豈有一人致敬盡禮,待我而為政,我就先去廢他,豈人情天理?孔子既肯與輒為政,必已是他能傾心委國而聽。圣人盛德至誠,必已感化[139]衛輒[140],使知無父之不可以為人,必將痛哭奔走,往迎其父。父子之愛本于天性,輒能悔痛真切如此,蒯聵豈不感動底豫?蒯聵既還,輒乃致國請戮。聵已見化于子,又有夫子至誠調和其間,當亦決不肯受,仍以命輒。群臣百姓又必欲得輒為君,輒乃自暴其罪惡,請于天子,告于方伯諸侯,而必欲致國于父。聵與群臣百姓,亦皆表輒悔悟仁孝之美,請于天子,告于方伯諸侯,必欲得輒而為之君。于是集命[141]于輒,使之復君衛國,輒不得已,乃如后世上皇故事[142],率群臣百姓尊聵為太公,備物致養,而始退復其位焉。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143],名正言順,一舉而可為政于天下矣[144]??鬃诱蚴侨绱??!?

譯文

陸澄問:“孔子端正名分、責任,先儒認為是向上告知天子,向下告知諸侯,廢除輒而擁立郢,這種看法怎么樣?”

先生說:“恐怕很難是這樣。怎么有一個人在位時待人恭敬盡禮,等到我即位為政了,就先廢除他的道理,人情天理豈能容忍?孔子既然愿意輔佐輒的統治,一定是他已經能夠做到認真聽取意見,將國家托付。圣人真誠的盛大德行,一定已經感化了衛輒,使他知道沒有父親就不能做人,他必然痛哭奔走,去迎接他的父親。父子之愛本是出于天性,輒能夠如此真切地悔悟痛苦,蒯聵怎么會不感動呢?蒯聵歸國之后,輒將國家歸還給他,自己請罪。瞆已經被兒子感動,又有孔子誠心地居中調解,當然也堅決不肯接受,仍舊命令輒為國君。群臣百姓也一定要輒出任國君,輒于是披露自己的罪過,請示天子,告知諸侯,一定要將國家交給父親治理。聵與群臣百姓,也都表彰輒悔悟仁德孝道的美德,請示天子,告知諸侯,一定要讓輒出任國君。于是大家要求輒重新出任衛國的國君,輒不得已,于是就像后世上皇的例子那樣,率領群臣百姓推尊聵為太公,使他資物齊備,得到供養,這才恢復自己的君位。于是君是君,臣是臣,父是父,子是子,名正言順,這一舉動就可以使天下歸正了??鬃佣苏帧⒇熑危苍S就是如此?!?

陸澄錄三十

澄在鴻臚寺倉居[145]。忽家信至,言兒病危。澄心甚憂悶不能堪。

先生曰:“此時正宜用功。若此時放過,閑時講學何用?人正要在此等時磨煉。父之愛子,自是至情,然天理亦自有個中和處,過即是私意。人于此處多認做天理當憂,則一向憂苦,不知已是‘有所憂患,不得其正’[146]。大抵七情所感,多只是過,少不及者,才過便非心之本體,必須調停適中始得。就如父母之喪。人子豈不欲一哭便死,方快我心?然卻曰‘毀不滅性’[147]。非圣人強制之也,天理本體,自有分限,不可過也。人但要識得心體,自然增減分毫不得。”

譯文

陸澄在鴻臚寺暫住。突然家信送到,說他的兒子病危,陸澄心里非常憂悶不能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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