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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薛侃錄(1)

薛侃錄一

侃[207]問:“持志如心痛。一心在痛上,安有功夫說閑話,管閑事?”

先生曰:“初學功夫如此用亦好,但要使知‘出入無時,莫知其鄉’[208]。心之神明,原是如此,功夫方有著落。若只死死守著,恐于功夫上又發病。”

譯文

薛侃問:“持守志向猶如心痛。一心都在痛苦上思考,怎么有時間說閑話管閑事呢?”

先生說:“初學時這樣下功夫也很好,但必須要明白‘出入無時,莫知其鄉’。心中的神明原是如此,所用功夫才有見地。如果只是死守志向,恐怕在功夫上又會出現問題。”

薛侃錄二

侃問:“專涵養而不務講求,將認欲作理,則如之何?”

先生曰:“人須是知學。講求,亦只是涵養。不講求,只是涵養之志不切。”

曰:“何謂知學?”

曰:“且道為何而學?學個甚?”

曰:“嘗聞先生教,學是學存天理。心之本體,即是天理。體認天理,只要自心地無私意。”

曰:“如此,則只須克去心意便是,又愁甚理欲不明?”

曰:“正恐這些私意認不真。”

曰:“總是志未切。志切,目視耳聽皆在此,安有認不真的道理?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不假外求。講求亦只是體當自心所見,不成去心外別有個見。”

譯文

薛侃問:“只修涵養而不致力于講求,把私欲認作天理,怎么辦呢?”

先生說:“人應當知學。講求,也只是涵養。不講求,只是涵養的心志不真切。”

薛侃說:“什么是知學?”

先生說:“你且說說為什么要求學?學些什么?”

薛侃說:“曾經聽聞先生教誨,求學是學習存養天理。心的本體,就是天理。體會認知天理,只要自己心地里沒有私意。”

先生說:“既然這樣,那只需要克除私心私意就可以了,又愁什么天理私欲辨認不清?”

薛侃說:“正是擔心這些私意認不真切。”

先生說:“終究還是志向不夠真切。志向真切了,目視耳聽的都在這里,哪有認不真切的道理呢?分辨是非的能力,人人都有,不需要向外尋求。講求也只是體會自己心中所見到的,不是到心外尋求其他的見識。”

薛侃錄三

先生問在座之友,比來功夫何似?

一友舉虛明意思。先生曰:“此是說光景。”

一友敘今昔異同。先生曰:“此是說效驗。”

二友惘然。請問。

先生曰:“吾輩今日用功,只是要為善之心真切。此心真切,見善即遷,有過即改,方是真切功夫。[209]如此則人欲日消,天理日明。若只管求光景,說效驗,卻是助長外馳病痛,不是功夫。”

譯文

先生問在座的學友,最近求學功夫怎么樣?

一位學友以內心清虛明亮比喻。先生說:“這是說表面景象。”

一位學友講述現在和從前的異同。先生說:“這是說效果。”

二位學友感到迷惘,向先生請教。

先生說:“我等現在用功,就是要使為善的心真切。善心真切,見到善事就會提升,有了過錯就即改正,才是真切功夫。像這樣,私欲就日漸消除,天理就日漸明朗。如果只管尋求表面景象,言說功用成果,這卻是助長向外尋求的毛病了,不是求學真正功夫。”

薛侃錄四

朋友觀書,多有摘議晦庵者。先生曰:“是有心求異,即不是。吾說與晦庵時有不同者,為入門下手處有毫厘千里之分,不得不辯。然吾之心與晦庵之心,未嘗異也。若其余文義解得明當處,如何動得一字?”

譯文

朋友們看書,常常節選議論朱子的學論。先生說:“這是故意存心挑毛病,是錯誤的。我的學說與朱子的常有不同,是學習入門下手的地方有毫厘千里的區別,不得不分辨清楚。然而我的心和朱子的心,未嘗有什么不同。譬如說朱子其他文義解釋得明晰妥當的地方,我又怎能改動一字呢?”

薛侃錄五

希淵問:“圣人可學而至,然伯夷伊尹于孔子,才力終不同,其同謂之圣者安在?”

先生曰:“圣人之所以為圣,只是其心純乎天理,而無人欲之雜。猶精金之所以為精,但以其成色足而無銅鉛之雜也。人到純乎天理方是圣,金到足色方是精。然圣人之才力,亦有大小不同,猶金之分兩有輕重。堯舜猶萬鎰,文王孔子猶九千鎰,禹湯武王猶七八千鎰,伯夷伊尹猶四五千鎰,才力不同,而純乎天理則同,皆可謂之圣人,猶分兩雖不同,而足色則同,皆可謂之精金。以五千鎰者而入于萬鎰之中,其足色同也。以夷尹而廁之堯孔之間,其純乎天理同也。蓋所以為精金者,在足色,而不在分兩。所以為圣者,在純乎天理,而不在才力也。故雖凡人,而肯為學,使此心純乎天理,則亦可為圣人。猶一兩之金,比之萬鎰,分兩雖懸絕,而其到足色處,可以無愧。故曰‘人皆可以為堯舜’者以此。學者學圣人,不過是去人欲而存天理耳,猶煉金而求其足色。金之成色所爭不多,則鍛煉之工省,而功易成,成色愈下,則鍛煉愈難。人之氣質,清濁粹駁,有中人以上,中人以下。其于道,有生知安行,學知利行,其下者,必須人一己百,人十己千,及其成功則一。后世不知作圣之本是純乎天理,卻專去知識才能上求圣人,以為圣人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我須是將圣人許多知識才能,逐一理會始得,故不務去天理上著功夫,徒弊精竭力,從冊子上鉆研,名物上考索,形跡上比擬。知識愈廣而人欲愈滋,才力愈多而天理愈蔽,正如見人有萬鎰精金,不務鍛煉成色,求無愧于彼之精純,而乃妄希分兩,務同彼之萬鎰,錫鉛銅鐵,雜然而投,分兩愈增,而成色愈下,既其梢末,無復有金矣。”[210]

時曰仁在旁曰:“先生此喻,足以破世儒支離之惑,大有功于后學。”

先生又曰:“吾輩用力,只求日減,不求日增。[211]減得一分人欲,便是復得一分天理,何等輕快脫灑?何等簡易?”

譯文

蔡希淵問:“圣人的境界可以通過學習而到達,然而伯夷伊尹比之孔子,他們的才力終究有所欠缺,卻同樣被稱作圣人,這是為什么呢?”

先生說:“圣人之所以是圣人,只是因為他們的心純粹是天理,而沒有私欲摻雜。就像精金之所以是精金,只是因為它的成色充足,而沒有銅鉛摻雜。人到了純粹天理的境界才會成為圣人,金到了足夠充實的成色才是精金。然而圣人的才力,也有大小不同,就像金的分兩有輕有重。堯、舜如同萬鎰重的金,文王、孔子如同九千鎰重的金,夏禹、商湯、武王如同七八千鎰的金,伯夷、伊尹如同四五千鎰的金,才力不同,然而純粹天理的心相同,都可以稱為圣人,就像分兩雖然不同,然而成色充足相同,都可以稱為精金。將五千鎰金放入萬鎰金中,它們的足色程度相同。將伯夷、伊尹和堯帝、孔子放在一起,他們內心的純粹天理是相同的。因此之所以是精金的,在于它們的成色充足,而不在分兩多少。之所以是圣人的,在于他們內心的純粹天理,而不在才力大小。因此即使是一介凡人,只要愿意學習,使得內心純粹天理,那么也可以成為圣人。如同一兩重的金子,與萬鎰之金相比,分兩雖然懸殊極大,然而就成色充足來看,則可以無愧。因此說‘常人都可以成為堯舜’的話,就是這樣。學者學習圣人,不過是驅除私欲而存養天理而已,如同煉金追求足夠的成色。金子的成色區別不大,那么錘鍛煉金的功夫可以節省,而功效容易達成,成色越差,錘鍛煉金越難。人的氣質,清澈渾濁雜而不一,有平常人之上、平常人之下的區別。對于道行來說,有生知安行、學知利行的區別。天資在平常人之下的人,必須是別人一分努力,自己百分努力,別人十分努力,自己千分努力,最后取得的成功是同樣的。后世的人不知道成就圣人的根本在于純粹天理,卻專在知識才能上努力來尋求成為圣人的途徑,以為圣人就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我必須要將圣人的許多知識才能逐一學會才行,因此不著手在天理上下功夫,而只是白白浪費精力,從書冊上鉆研,名物上考據,行為上模仿。得到的知識越廣博,而私欲越發滋生增長,才力越高,天理越被蒙蔽,正如同看見別人擁有萬鎰精金,不去著手鍛煉成色,以求不比對方金子的精純差,反而只妄想在分兩上比肩,務必要與對方的萬鎰之重相同,將錫鉛銅鐵混雜在一起投入冶煉,分兩越增長,成色越低下,等煉到最后,就不再有金子了。”

當時,徐愛在一旁說道:“先生這個比喻,足以打破現在儒者散亂的疑惑,對于后來學者大有功績。”

先生又說:“我們用功學習,只追求日漸減少,不追求日漸增加。減少一分私欲,就是恢復一分天理,多么的輕快灑脫啊!多么簡單便易啊!”

薛侃錄六

士德問曰:“格物之說,如先生所教,明白簡易,人人見得。文公聰明絕世,于此反有未審。何也?”

先生曰:“文公精神氣魄大,是他早年合下便要繼往開來,[212]故一向只就考索著述上用功。若先切己自修,自然不暇及此。[213]到得德盛后,果憂道之不明,如孔子退修六籍,刪繁就簡[214],開示來學,亦大段不費甚考索。[215]文公早歲便著許多書,晚年方悔是倒做了。”

士德曰:“晚年之悔,如謂‘向來定本之誤’,又謂‘雖讀得書,何益于吾事’?又謂‘此與守書籍,泥言語,全無交涉’[216],是他到此方悔從前用功之錯,方去切己自修矣。”

曰:“然。此是文公不可及處。他力量大,一悔便轉,可惜不久即去世,平日許多錯處皆不及改正。”

譯文

楊士德問道:“格物的學說,正像先生所教誨的,明白簡易,人人都能懂。朱子聰明絕世,對于格物反而有不清楚的地方。為什么呢?”

先生說:“朱子的精神氣魄偉大,這是他早年原本就計劃要繼往開來,因此一向只在考證著述上用功。如果先切合自己進行修養,自然沒有時間顧及這些。待到德行盛大后,果然開始憂慮道行的晦暗不明,就像孔子退而修訂六經,刪繁就簡,以開導啟示后來學者,也大概不需要什么考證。朱子早年就著述了許多書,到晚年時才后悔是顛倒下了功夫。”

楊士德說:“朱子晚年悔悟,例如他說‘向來定本之悟’,又說‘雖讀得書,何益于吾事?’又說‘此與守書籍,泥言語,全無交涉’,這是他到了此時才后悔從前用功的錯誤,才去切合自己進行修養。”

先生說:“是的。這是朱子不能被別人趕上的地方。他的力量大,一經悔悟就能轉變,可惜不久之后就去世了,平日里許多錯處都沒能來得及改正。”

薛侃錄七

侃去花間草,因曰:“天地間何善難培,惡難去?”

先生曰:“未培未去耳。”

少間曰:“此等看善惡,皆從軀殼起念,便會錯。”

侃未達。

曰:“天地生意,花草一般。何曾有善惡之分?子欲觀花,則以花為善,以草為惡。如欲用草時,復以草為善矣。此等善惡,皆由汝心好惡所生,故知是錯。”

曰:“然則無善無惡乎?”

曰:“無善無惡者理之靜,有善有惡者氣之動。不動于氣,即無善無惡,是謂至善。”

曰:“佛氏亦無善無惡。何以異?”

曰:“佛氏著在無善無惡上,便一切都不管,不可以治天下。圣人無善無惡,只是無有作好,無有作惡,不動于氣,然遵王之道,會其有極,[217]便自一循天理,便有個裁成輔相。[218]”

曰:“草既非惡,即草不宜去矣?”

曰:“如此卻是佛老意見。草若有礙,何妨汝去?”

曰:“如此又是作好作惡。”

曰:“不作好惡,非是全無好惡,卻似無知覺的人。謂之不作者,只是好惡一循于理。不去,又著一分意思。如此即是不曾好惡一般。”

曰:“去草如何是一循于理,不著意思?”

曰:“草有妨礙,理亦宜去,去之而已。偶未即去,亦不累心。若著了一分意思,即心體便有貽累,便有許多動氣處。”

曰:“然則善惡全不在物。”

曰:“只在汝心。循理便是善,動氣便是惡。”

曰:“畢竟抑無善惡。”

曰:“在心如此。在物亦然,世儒惟不知此,舍心逐物。將格物之學錯看了。絳日馳求于外,只做得個義襲而取。終身行不著,習不察。”

曰:“如好好色,如惡惡臭,則如何?”

曰:“此正是一循于理。是天理合如此。本無私意作好作惡。”

曰:“如好好色,如惡惡臭。安得非意?”

曰:“卻是誠意。不是私意。誠意只是循天理。雖是循天理,亦看不得一分意。故有所忿懥、好樂,則不得其正。須是廓然大公,方是心之本體。知此即知未發之中。”

伯生曰:“先生云,‘草有妨礙,理亦宜去’。緣何又是軀殼起念?”

曰:“此須汝心自體當。汝要去草,是甚么心?周茂叔窗前草不除,是甚么心?”[219]

譯文

薛侃在除去花間雜草的時候,有感問道:“為什么天地之間的善難以培養,惡難以鏟除?”

先生說:“是沒有培養也沒有鏟除而已。”

不多久,先生又說:“這樣看待善惡,都從外表上興發念頭,就是錯的。”

薛侃沒有理解。

先生說:“天地生物,像花草一樣,哪有善惡區別呢?你想要賞花,那么就認為花是善的,草是惡的。如果要用到草的時候,又認為草是善的了。這樣的善惡,都是從你心中的喜好和厭惡生發出來的,因此知道是錯的。”

薛侃說:“既然這樣,那么就是沒有善也沒有惡了?”

先生說:“沒有善惡是天理寧靜,具有善惡是氣節變動。氣節不動,就是沒有善惡,就可以稱為至善了。”

薛侃問:“佛教也推崇沒有善惡,有什么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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