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抗戰時期的香港文學(4)
- 中國香港文學史(中國文學百科)
- 李穆南 郄智毅 劉金玲主編
- 4135字
- 2016-10-09 09:47:31
1942年春天,日軍在攻陷香港后,將留港的各界知名人士逐一逮捕審問。戴望舒也被日本憲兵逮捕入獄,在獄中遭受幾個月的酷刑折磨。后經葉靈鳳托人營救,才得以保釋出獄。出獄后,他住在葉靈鳳家里,先是與人合伙開了一家書店,后來擔任了《華僑日報·文藝》的編輯工作。除了這家副刊外,他還相繼主持了另外三家報紙的副刊,即《香港時報》的“香港文藝”副刊,《香島日報》的“日曜文藝”副刊,以及《新生日報》的“新語”副刊。其中“新語”副刊于日本投降后的1945年底出版。
戴望舒的詩先后結集出版的有《我底記憶》、《望舒草》、《望舒詩稿》和《災難的歲月》。其中《災難的歲月》收入他在1934年至1945年間所寫的共25首詩,除前面9首外,其余的全是他在香港期間的作品。在日軍的牢里,他創作了著名的《獄中題壁》,這首詩寫于1942年4月,一直被視為戴望舒的不朽之作,詩人對于祖國的拳拳之心,對于自由的深切渴望,以及對于勝利的百倍信心,都在這字里行間跳躍著。從這首詩還可以看出,詩人已經從過去的灰色和落寞人生的泥淖里毅然跨出來,從“血染的土地”看到希望,從苦難人民中感受到“新的力量”,從而展示了一種對于人生價值的肯定的樂觀主義精神。
抗戰期間,戴望舒在香港還做了翻譯外國文學作品和整理文學遺產的工作。譯詩和他的創作幾乎是同步的。由于他精通法文和西班牙文,并得到“庚子賠款文化委員會”的翻譯合約,他把西班牙作家塞萬提斯的《唐·吉訶德》譯成中文。這本書到1938年11月時已譯了3/10,本來按他的估計,“大約尚須兩三年”,可是不知什么原因,此譯本一直沒有問世。除此之外,他還翻譯了《西班牙抗戰謠曲選》和《蘇聯文學史話》等。
戴望舒對中國通俗文學的史料研究具有濃厚的興趣。他于1941年1月4日,在《星島時報》上開設一個“俗文學”周刊。該周刊以中國古代戲曲、小說為研究對象,相繼發表了容肇祖、孫楷第、柳存仁、趙景深、譚正壁、吳曉鈴、楊蔭深、羅常培、馮沅君及戴望舒等的學術論文。戴望舒在這期間對于中國俗文學所作的考訂工作,后來由吳曉鈴編輯而成《小說戲曲論集》,于1958年由北京作家出版社出版。
鷗外鷗
鷗外鷗(1911—),本名李宗大,另有筆名林木茂、江水渙、鷗外鷗等。原籍廣東東莞縣虎門,30年代開始創作,曾加入廣州詩壇、詩場、中國詩壇等詩歌組織,并主編過《詩群眾》月刊。廣州淪陷后到香港主編《中學知識》月刊,后任國際印刷廠總經理,刊印過鄒韜奮主編的《大眾生活》周報、茅盾主編的《筆談》月刊及其他進步期刊。1943年在桂林出版《歐外詩集》。
在藝術上,他以現代派的手法去表現生活,從而對傳統詩歌形式進行了大膽的反叛。在當時的香港詩壇上,他的嘗試是引人注目的。1942年,朱自清在《朗讀與詩》一文中,特別贊賞了鷗外鷗詩作中使用詞匯的獨創性,艾青在《詩》月刊附刊《詩新聞》中,也撰文盛贊鷗外鷗的詩“有他的革命性、戰斗性、創造性”。
蒲特
蒲特(1913—1970),原名饒彰風,廣東大浦縣人,曾用筆名追光、普特、可飛、張楓等,在30年代初至1949年活躍于廣東,香港及東南亞文壇。30年代初在中山大學讀書時,就和鄺陽、杜埃、江穆、樓棲主辦大型刊物《天王星》。1937年9月與薛尚實、連貫、杜埃一起來到香港,組織中共南方臨時工作委員會,并主編“臨委”刊物《大路》,后又主編《激流》等進步刊物。抗戰爆發后,他主持并與陳華、梁威林、李育中、龍世雄共同編輯《抗戰大學》刊物。
蒲特在香港創作的詩,富于激情,時代性極為強烈。《時代的號角》是他的一首著名詩作:
火山找著地殼的弱點爆發了
噴出了光亮的火花!
這火花一直到現在還沒有停止
地殼的弱點將延長到全個世界!
從詩中可以看出,詩人對時代大變遷具有濃烈的詩意感受,內心激蕩著一股狂飆突進般的熱情,由此而抒發了他對未來的堅定信念。詩人的樂觀主義情緒,在詩歌中有突出的表現。
徐遲
徐遲(1914—1996),原名徐商壽,原籍浙江吳興縣。曾肄業于蘇州東吳大學文學院。1933年開始發表作品。抗戰時期輾轉于上海、香港、桂林、重慶等地。香港淪陷前夕,他在1941年12月10日《星島日報》發表了一首抒情詩《太平洋序詩——動員起來,香港!》,詩中以奔放的氣勢,喊出了民族的心聲:
戰爭飛翔著!
恐怖飛翔著!
饑荒飛翔著!
中國流血,流淚,流亡,
但是支持著。
……
如果香港燃燒,
東京也要燃燒,
太平洋,歌唱吧!
全詩洋溢著一股愛國主義的激情,詩人以賁張的血脈,燃燒的情緒,把抗戰這一時代強音唱到了香港,唱到了整個太平洋。整首詩意境開闊,一氣呵成,節奏粗獷而雄健。由于是急就章,在詩歌語言的錘煉上還欠功夫,尚嫌粗糙,然而詩本身所產生的情緒上的共鳴,是當時的不少讀者所共有的。
袁水拍
袁水拍(1916—1982),原名袁光楣,筆名馬凡陀,原籍江蘇吳縣。1935年考入上海滬江大學。抗戰爆發后開始詩歌創作。其《馬凡陀的山歌》影響較大。1939年居港期間,以香港現實生活為題材創作了一組詩,其中長詩《后街》描繪下層社會的浮世圖。從賭場的煙和妓院的賣笑聲中,詩人看到“街心的浪漢是丈夫,他們有壓扁的臉,壓扁的性情”。詩的最后頗具意味:
短促的生命
用最長的尺子量
用最長的鞭子抽
過去在那里
那面有林蔭路的晴日
紅磚教堂的尖塔上
滑著亞熱帶的風涼
一排偉大的印度兵的
保持清潔的馬廄那面
大道帶著勛爵騎士的
才有繚繞詩情的綠樹葉
詩人對現實充滿著一種悲劇般的感受,心靈有著沉重的壓迫,從而能夠對殖民社會進行抨擊以及對下層勞動人民表示同情。在明快而質樸的民歌風形式中,表現出了詩人駕馭詩歌語言的功力。
陳殘云
陳殘云(1914—2002),原籍廣州。1930年中途輟學后從廣州來到香港,一邊打工,一邊閱讀新文學作品,并嘗試寫詩。1935年考入私立廣州大學中文系后,與溫流、黃寧嬰,蘆荻等青年詩人一道參加廣州藝術工作音協會詩歌組,在廣州掀起一股詩潮,創辦《今日詩歌》、《詩場》和《廣州詩壇》。抗戰爆發后,在蒲風的幫助下,這些刊物合并為《中國詩壇》,陳殘云一直擔任該刊主要編輯及作者。1939年夏,陳殘云在香港參加文協香港分會的一些活動,并和黃嬰寧等復辦《中國詩壇》,和司馬文森創辦《文藝生活》。后來出版了詩集《鐵蹄下的歌手》和《黎明散曲》等。在《黎明散曲》中有一首《都會流行癥》,這樣刻畫出殖民地都市香港:
明滅的燈,夢幻的燈
彩色的龍,彩色的人影
游離于錯雜的街道上
像游一個人間的夢境
流線型的少年
帶一個輕飄的面
流線型的奧斯汀
香與香的交流
色與色的交流
……
呵呵!都會的流行癥
長期的都會流行癥
詩人從香港的流行色中看出了“它的流行癥”,卻無法為它開出診冶的藥方。從詩本身看,詩人對香港社會的透視是準確的;而且,他對香港市民在抗戰初期的心態的把握也是準確的,像《向遠方》之一唱道:
當那亮閃閃的倨傲的眼色
像英格蘭紳士一般
落在我們沒有油光的
染滿微塵的頭發上
我們咧開嘴唇笑
仰向晨風輕拂的
血紅色的天空
詩的語言十分含蓄。詩人用這樣的語言去描繪香港同胞對于處在民族危難中的祖國的眷念之情,真實地表達了他們的心愿。抗戰爆發后,陳殘云還同黃藥眠、晦晨、袁水拍等八位詩人集體創作了一部歌頌蘇聯反法西斯戰爭的長詩《保衛莫斯科》,1941年11月由香港星群書店出版。
香港青年作家的創作
青年詩人彭耀芬是香港文藝青年中的佼佼者,他在戰時的香港詩壇發表了不少作品,產生了一定的影響。他在一首詩中高歌道:“為了整個民族/我應該把血流盡/為著整個國家/我們不愿意生還/今天,我為國家加強生產/明天,我去流血的戰地/同志,你是勇敢的,/就明天我和你在一起,/我們不死/鬼子休想活啊!”盡管詩歌的藝術技巧尚嫌不足,口號式的傾向還很明顯,然而洋溢著一種抗爭的情緒。
彭耀芬的另一篇發表在1941年12月《文藝青年》第10、11期合刊的《給“香港學生”——給殖民地根下的一群之一》,則表達了對于香港青年學生的希望:
你在物質的樂園中
豢養了你傲慢的習氣
你的生活永遠在沒規則的線上爬行
你一天的功課,除了“格線”式的教條
畫幾個修整的圖案表
你便是假效泰倫鮑華的動作
和你的戀友唱一首《愛之歌》
……
今天晚上,你回去再把歷史重溫一遍吧
你讀了那些有紅線條的
你該好好地記在心上
該有幾多頁是敘述出了學生運動的光榮史?
那么,明天你便曉得怎樣生活
曉得怎樣學習和斗爭
看吧:殖民地的萎靡教育
將以二十萬雙手來粉碎
這首詩把當時一些青年學生失落的靈魂作了亮相,目的在于拯救那些被萎靡的教育扭曲了的性格。詩人由此而希望他們能夠戰勝內心的焦灼,走向關注現實,關注民族斗爭的戰場。
戰時的香港,其新文學的創作剛剛從萌芽走向獨立,由于南來作家的主陣,原先比較活躍的一些文藝青年紛紛退卻,致使在30年代后期至抗戰勝利前夕,香港本地的作家的創作處在了一種休眠狀態,這種狀態在戰后的香港文壇也依然存在著,對于這種情形,從一個方面說內地南來的著名作家,在整體的意義上是提升了香港文學的水準;然而從另一方面看,內地南來作家的創作在香港本地作家的眼里,又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客觀上使他們膽怯而轉移到另一些領域。比如戰前開始創作的黃天石,這時改用杰克的筆名在《大光報》寫流行小說。張吻冰以“望云”之名寫的流行小說《紅巾三月》,成為香港小說第一次改編為電影劇本的先例。而岑卓云也改用“平可”的筆名,在1939年的《工商時報》和《大光報》連載流行小說《山長水遠》和《錦繡年華》。由此看出,香港本地原來的那些比較活躍的作家,在內地南來作家的主陣之下,在正統文學的邊側開了一條生路,即在通俗文藝方面得到了某些發展。這種情形,到了抗戰勝利,還一直延續。甚至,望云和杰克的流行小說,竟一直延續到60年代。這可以說是香港文學史上一種獨特的現象。
當然,也有一直在香港本地堅持正統文學創作的作家。如侶倫,早在1930年,他寫的小說《伏爾加船夫曲》就獲得了上晦《北新雜志》“新進作家特號”征文第二名。1935年,他又在上海《中華日報》發表短篇小說《超吻甘》。1941年,他的小說集《黑麗拉》由上海中國圖書公司出版。香港淪陷后,他創作了中篇小說《無盡的愛》、《殘渣》、《永久的故事》等,直到1948年,創作了一部極有影響的長篇小說《窮巷》。侶倫無疑是一位堅持在正統文學領域里辛勤耕耘的香港本土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