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抗戰時期的香港文學(1)
- 中國香港文學史(中國文學百科)
- 李穆南 郄智毅 劉金玲主編
- 4927字
- 2016-10-09 09:47:31
許地山的文學活動及其對香港新文學的貢獻
許地山(1893—1941),本名贊坤,筆名華生,生于臺灣。甲午戰后,臺灣割讓日本,即隨父親許南英內渡,寄居福建龍溪。20年代初從燕京大學畢業后,留校當了周作人的助教。1923年赴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留學,次年轉入英國牛津大學,不久,回國后仍回燕京大學任教,后因與教務長司徒雷登有矛盾而被解職。1935年胡適到香港接受香港大學授予的博士學位時,對香港的大學和中學教育讀經守舊、反對白話文的風氣提出了批評,并建議香港大學應聘請對中西文化有精深造詣、懂閩粵方言及能夠適應香港環境的學者,出任該校文學院院長。胡適舉薦了許地山。許地山遂于1935年9月來港任香港大學教授兼中文學院院長。
許地山在香港生活了六年,直到1941年辭世。他原是我國第一個新文學社團“文學研究會”的發起人之一,并連續在《小說月報》發表了《命命鳥》、《綴網勞蛛》等充滿“異域情調”的小說。來香港后,他致力于傳播新思想、新文化和新文學,并參照內地大學的課程設置,對港大中文學院的教學實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設置了語言文學、史學和哲學三個系,充實了教學內容。作為一名學貫中西的教育家,許地山對包括中小學教育在內的香港的民族文化教育事業,表現出極大的熱情。
抗戰開始后,許地山積極參加愛國抗日的各種社會活動。1936年11月,他與華南地區知名人士聯合簽名,響應北平文化界提出的“八項主張”,要求中國政府組織聯合戰線,一致抗日。1937年1月,他當選為香港中央文化協會主席。“七七”事變后,他到處奔波,發表演說和文章,抨擊國民黨當局的不抵抗政策,呼吁全民投入抗日救亡的斗爭。12月初,他與鄭振鐸、林語堂等發起組織“中國非常時期高等教育維持會”,發表“保衛文化,完成救亡使命”的宣言。1938年7月,他在《大公報》發表了《憶蘆溝橋》和《七七感言》的文章,控訴了日本侵略戰爭的罪惡行徑。1941年7月7日,他與郭沫若、茅盾、巴金、胡風等聯名致函世界著名作家賽珍珠、斯諾、羅曼·羅蘭,提倡正義的人道,反對暴力侵略。
作為“五四”一代著名作家,許地山對香港新文學的發展極為關注,1939年3月,他參與發起組織“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香港分會”,并擔任會長,還主持了該會研究部的工作,主辦“文藝講習會”,并親自授課,培養香港的青年文學人材。為了協調好內地南來作家和香港本土作家之間的關系,他提出最大限度地調動起文藝界的積極因素,努力去完成抗日救亡的使命。1940年4月,他在文協香港分會會員大會上與楊剛、喬木起草了以大會名義發的慰問前方抗敵將士的電訊稿,代表香港人民向前方將士們表示敬意。
許地山在香港除參與各種社會文化活動外、還積極從事新文學的創作。在居港的6年間,他的創作以小說為主,主要作品有:小說《玉官》(載1939年2月至5月《大風》),《鐵魚的腮》(載1941年6月《新兒童》半月刊創刊號),《桃金娘》(載1941年7月《新兒童》);劇本《女國士》(載1938年11月《大公報·文藝》)。他還寫了許多雜文,發表在《大公報》、《大風》等報刊,后來輯入《雜感集》。
《玉官》是許地山唯一的一個中篇小說。小說共十章,以一位普通婦女玉官的一段坎坷經歷,提出對人生價值的新認識。玉官丈夫早逝,她決不改嫁,而以一個寡婦之身,苦苦拉扯著兒子,希望孩子將來能有個出息,得到一官半職。兒子在她的撫養下,終于學業有成,留學回來果然謀得一個小官職。為此,她要求兒子去向政府為她請示一個旌表節婦的匾額。孩子沒能滿足她的要求,加上她與兒媳之間又常有齟齬,使她陷入痛苦的心境。“她回想自守寡以來,所有的行為是為兒子的成功,歸根,還是自私的……目前的痛苦是以前種下的自然結果。”無奈之下,她只好回到家鄉的小學擔任校長,以熱情的工作和不計私利的品行,得到了鄉親們的贊譽。這時,她開始反思自己在過去所做的一切,認識到“從前她的錯誤就在于貪圖報酬,而所得的只是失望和苦惱,她現在才知道,不求報酬的工作,才是有價值的,大眾若是得著利益,就是她的榮耀了”。無疑,玉官的形象所展示的,是許地山要表達的那種高度的人生理想和價值觀念,這可以說也是許地山的一種新人生觀。
許地山一直被當作是中國現代小說家中最富宗教氣息的一位,他善于將宗教思想溶入作品之中。在《玉官》中,許地山仍然留有一定的宗教意識,但與他更早期在內地寫的小說《命命鳥》,《商人婦》和《綴網勞蛛》相比,似乎開始脫出宗教唯心主義的樊籬,而從新的角度,即是將宗教精神與中國傳統的德行觀念進行了一種嘗試性的融合。盡管這種融合仍然不免地要流露出某些消極的天意觀念,然而作品所展示出來的人生思考無疑具有較強的現實性,并具有一定的積極因素。當然,在這樣一篇時間跨度很大的作品中,作家對于革命的理解尚未達到相應的高度,某些地方未免夸大其詞,這從某種程度上說,對玉宮這個形象的塑造是有所減損的。
《鐵魚的腮》是許地山頗為獨特的一篇小說。這篇作品毅然擺脫他以往小說中的宗教氛圍,而以極大的熱情去塑造一位年已古稀的兵器科學家雷先生的形象。雷先生在亂世之時,不墜青云之志,居然在家里設計、試制了一艘可以潛在水下數日而不上浮,并能輻射過許多神奇的“游目”的具特殊性能的新型潛水艇。然而,他的發明并未引起人們的注意,也沒有人支持他的工作。最后,雷先生居住的城市陷落了,他在逃難時連人帶潛水艇一起沉入海底。這篇帶有科幻色彩的小說,將主人公雷先生的遭遇刻畫得細致而堅實。作家借雷先生的話說,“現在當局的許多是無勇無謀,貪權好利的一流人物,不做石敬瑭獻十六州,已經可以被人稱為愛國了”,以此表現了“別人是所學非所用,雷先生卻所學無所用”的不幸的遭遇。這篇小說發表后受到了讀者的廣泛好評,認為是一部反映中國人民的抗日意志頗具時代感的作品。郁達夫在他主編的新加坡《華僑周報》轉載了這篇小說,并指出:“像這樣堅實細致的小說,不但是在中國小說界不可多得,就是求之干1940年的英美短篇小說界,也很少有可以和它比并的作品。”
劇本《女國士》取材于《新唐書》,同時根據元雜劇《薛仁貴榮歸故里》改編而成。作品描寫唐朝建立不久,遭到高麗入侵,薛仁貴之妻柳迎春勸夫從軍打擊入侵者的故事。劇本著力刻畫了深明愛國大義的柳迎春的形象。劇終時薛仁貴對柳迎春說了這樣一句話:“大嫂真是一個賢明的女國士;若是個個女子都像你一樣,國家就沒有被侵略的時候,天下就太平了。”這是一部借古喻今的作品,生動而亢滿諧趣,表現下作家借女國士的形象來喚醒民眾的愛國熱情以共同抗日的思想。這部作品與許地山的《玉官》、《兇手》、《桃金娘》等有一個共同之處,就是都塑造了善良而優美的女性形象,表露了作家反叛舊傳統的意識。
《螢燈》和《桃金娘》都是童話。《桃金娘》刻畫了不同性格的兩位少女的形象。聰明而漂亮的金娘熱愛勞動,贏得了全村民眾的愛戴;而銀姑則依仗父親的努力,不會勞動而滿腹狐疑,充滿嫉妒,受到人們的唾棄。作者借助這兩個不同的形象對比,揭露了民族心理中的某些劣根性。這些劣根性中就包含著“嫉妒”,許地山在香港曾經發表一篇文章《青年對青年講話》,就指出“嫉妒”是亡國民族的劣根性之一。許地山認為,沒落民族的人總是要“很在意”那些比他好的人,總是希望別人什么都不如他。這種“專會對別人算賬”的人,在國難當頭的緊要時刻,于民族于國家都是有害的。
許地山于1941年7月發表長篇論文《國粹與國學》,斥責學術界的國粹派。7月29日,他視察了華僑中小學教師暑期討論會,回家后,因勞累過度,突發心臟病,于8月4日不幸逝世。
許地山逝世后,社會各界舉行了盛大的告別儀式和追悼會。香港的報刊雜志發表了大量的悼念文章,對他在開拓中國新文學方面所作的功績作了充分肯定和高度評價,認為他的逝世,不僅是香港文壇,而且是香港抗日救亡運動的重大損失。
茅盾在香港的文學活動與創作
茅盾(1896—1981),本名沈雁冰,原籍浙江桐鄉縣烏鎮。隊1938年起,他在香港有過三次較長時間的停留,第一次是1938年2月底至1938年12月底,第二次是1941年3月至1942年1月,第三次是1946年4月至1949年12月。茅盾在香港的文學活動與創作,對香港文壇具有相當重要的影響,而且也是他的創作活動的高潮期的主要部分。
抗戰期間,茅盾在香港所作的兩次逗留,第一次是在上海淪陷后,隨內地作家南遷而攜家眷來到香港;第二次是在新疆逗留一年多后,發現軍閥已開始對文化人動干戈,便想方設法離開殺機四伏的新疆,在延安、重慶停留了數月之后,于“皖南事變”后再次來到香港。
茅盾在香港的這兩個活動階段,仍然以文學活動與創作為主。他把香港作為新文學的一個新的陣營,廣泛開展文學活動,并以自己的創作實績,為香港的抗日救亡文藝的繁榮作出了重要的貢獻。
為抗日文藝活動吶喊助威
作為著名的新文學作家和為上誨文化界救亡協會的主要成員,茅盾到香港后數日,于1938年3月12日晚,出席了中畢藝術協進會主辦的座談會,并發表演講。在回答“為什么沒有偉大作品產生”的問題時,他說:
我們來討論為什么沒有偉大作品產生,是把我們的工作本來倒置了的。問題是:我們現在的工作方向對不對?我們在創作方法上有沒有深入而正確的理解?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偉大的作品遲早會產生——特別因為我們已經看見現今這偉大的時代,已經覺醒了不少的文藝天才,……因此,如果我們不精密而刻苦地檢討我們的工作方向,探究我們創作方法,而先來討論“為什么沒有偉大作品產生”,那就本末倒置。……
關于作家的生活應是戰斗的——這一點,我的意思是:所謂戰斗的,并非一定要上火線或天天在干群眾運動之謂,一個人對真理忠實,對于自己忠實,做事一絲不茍,嫉惡如仇,見一不善必與之抗——用口或用筆,這就是戰斗的生活。……
茅盾演講后,會議還就“國防文學”、“公式主義”、“香港文藝作品的缺點”等問題,進行了討論,茅盾后來還特地寫信給《大眾日報》,訂正了會議記錄者的頗多不盡確實之處。這封來信被看作是茅盾南來香港的第一篇文字記錄。
1941年4月17日,茅盾第二次南來香港不久,就出席了《大公報·文藝》編者楊剛主持的“香港文藝界聯歡會”,他在會上報告了抗戰以來的文藝運動及論述了民族形式大眾化等問題。茅盾指出,抗戰文藝活動已不同于過去只限在一、二個都市里,而是普遍于全國;新的青年的文藝戰士一天一天在增加;抗戰文藝的群眾基礎擴大到士兵、農民和落后的工人分子了。而文藝形式問題,也由從前的“大眾化”進一步發展到“民族形式”。“民族形式”的大眾化,是指植根于現代中國人民大眾生活,而為中國人民大眾所熟悉所親切的藝術形式,它既不排斥外來形式而主張吸收,消化以滋補自己,又不排斥中國文學的優秀傳統而主張批判地加以繼承以光大之。
主持“言林”、《文藝陣地》和《筆談》
1938年4月1日,《立報》在香港復刊,薩空了請茅盾出任該報副刊“言林”的主編。當時香港各報的副刊多是掌故、佚聞、神怪、武俠、香艷之類的文字,且思想保守。茅盾接辦這個副刊后,主張“五花八門,雅俗共賞”,并保證有一長篇小說連載作為副刊的支柱。為此,茅盾自己創作了一部抗戰題材的長篇《你往哪里跑》(后改名為《第一階段的故事》)。此外,他還以“上水”、“仲方”、“微明”為筆名,在“言林”上發表了許多雜文時評。茅盾主持“言林”,一直到1938年12月20日離開香港赴新疆為止。“言林”面目的更新,受到香港讀者的廣泛好評,有人稱為“這是香港《立報》對作為一個‘中國文化中心’的香港的一項歷史性的影響”。
茅盾第一次逗留香港期間,還主編下第1卷第1期至第2卷第6期的《文藝陣地》雜志。該刊繼承了茅盾在內地主編過的《小說月報》的現實主義傳統,重視抗戰文藝創作和評論,并且發現和培養了一批文學新人。刊物發表了張天翼的《華威先生》、《新生》,姚雪垠的《差半車麥秸》,蕭乾的《劉粹剛之死》,于逢的《潰退》,丘東平的《第七連》等作品,在創作實踐上體現了民族革命戰爭的大眾文學和國防文學兩個口號的并存和統一。在《文藝陣地》的各期中,茅盾分別用“茅盾”、“微明”、“仲方”、“玄珠”、“玄”等筆名,寫了許多雜文、書評,如《公式主義的克服》,《八月的感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