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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北非:貌相似而實不同的四國

一位突尼斯小販的自焚

在突尼斯首都之南約二百五十公里處的西迪布吉德(Sidi Bouzid)地區首府里,有一位二十六歲的大學生依靠在街頭賣水果養活一家八口。2010年12月17日,他因為沒有攤販執照而被一位警員沒收了水果車和他借來的秤,并且當眾掌摑他。被羞辱的小販立即跑到地區政府去告狀,但沒人理會他。在沖突發生一小時之內,小販沒告知家人,就提著罐汽油回到政府樓里,把汽油淋到身上,引火自焚。

在場的人把他送到醫院,但兩周后小販身亡。小販自焚當時有人用手機拍下片段,把視頻上載到網上。接連兩天,小販的母親、家人和大批群眾到地區政府示威,遭到強行制止,又有人將這個場面拍了下來,放到互聯網上。三天之后,示威從地區首府蔓延到首都突尼斯,群眾要求在位二十三年的總統本·阿里下臺,半島電視臺(Al-Jazeera)連續跟蹤報道。

2011年1月14日,本·阿里辭職,流亡沙特阿拉伯。其后不到一個月,在位近三十年的埃及總統穆巴拉克在群眾連續示威和美國壓力下黯然離職。也門、巴林、敘利亞也發生持續的大規模示威和政府鎮壓;利比亞更爆發了內戰,引來聯合國的干預和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的連番空襲。

突尼斯一個小城里的一名小販自焚,本來不會受到國際媒體的關注。但是這個事件通過網上媒體的傳播,居然能夠引發如此廣泛而強烈的反響,并且極可能會由此導致阿拉伯世界全面的政治動蕩與變革。這就令人在看到現代信息傳遞手段的威力的同時,意識到阿拉伯世界必然存在著深層次的社會問題。

我無意對阿拉伯世界的政治、經濟、文化和社會做全面的分析;只想比較一下利比亞、突尼斯、阿爾及利亞和摩洛哥這四個位于非洲北部且有著相似歷史和文化背景的國家,檢視它們之間的異同,以及存在的問題。

相似的歷史文化

在阿拉伯文里,利比亞、突尼斯、阿爾及利亞和摩洛哥統稱為馬格里布(Maghrib),意思是日落的方向。

馬格里布的原居民是柏柏爾人(Berbers),他們大約在九千年前由埃及移入這片廣大的地區,分成許多以農牧經濟為主的部落,也出現過較大規模的王國。

地中海南岸地區從公元前2世紀到公元5世紀是羅馬帝國的一部分,而內陸的沙漠和綠洲則主要是由柏柏爾部族控制。公元7世紀,阿拉伯穆斯林軍隊由埃及西進,迅速地征服了整個北非。

經過一千四百年的通婚與文化融合,柏柏爾人已經全部伊斯蘭化,大部分也都阿拉伯化。同時,北非的阿拉伯部族在這里繁衍了一千四百年之后,無論在語言上、宗教信仰上還是生活習慣上也都具有柏柏爾特色。北非就阿拉伯帝國的中心來說是“天高皇帝遠”,政治上從來都不曾聽從大馬士革或巴格達的號令。

對今天的北非四國來說,很重要的兩段歷史經驗是奧斯曼帝國三百年(16-19世紀)的統治和歐洲殖民主義一百多年(19-20世紀)的掠奪。

今天這幾個國家的名稱和疆界以及國內行政區域的劃分,大多是承襲自奧斯曼或是歐洲殖民時代。奧斯曼帝國把它在北非的領土分為三個轄區,各以其首府命名:阿爾及爾(Algiers)、突尼斯(Tunis)和的黎波里(Tripoli)。這就是今天阿爾及利亞(Algeria)、突尼斯(Tunisia)和利比亞(Libya)這三個國家的由來。摩洛哥(Morocco)遠在大西洋之濱,奧斯曼人的統治從來沒有真正到達那里。

奧斯曼時期有許多以北非為基地的穆斯林海盜,歐洲人稱他們為“Corsairs”或“Barbary Pirates”。他們除了掠奪貨物,還把歐洲俘虜賣為奴隸。一如早期的西班牙和英國把他們的海盜視為“綜合國力”的一部分,奧斯曼帝國當局對這些穆斯林海盜不僅不查禁,甚至給以庇護,因為這除了是一項重要收入,有時還可以用來抵御外敵。從19世紀開始,歐洲各國和美國都以自己的力量解決海盜問題。

但是接踵而至的,就是歐洲殖民主義者在北非進行系統化的掠奪。殖民掠奪發生在大家記憶猶新的近代,這段歷史對北非人民的心態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

現在,北非的人口幾乎都是說阿拉伯語的穆斯林。因此基督教徒和穆斯林的任何摩擦,以及猶太人和阿拉伯人的任何沖突,都會在北非引起強烈的反響。假如有所謂“文明的沖突”,這可能就是一種體現。

地中海北岸的西班牙、法國和意大利,與南岸的北非四國來往一向頻繁。它們都曾經是北非四國的殖民地宗主國;而今天卻是數以百萬計的北非人的寄居地。近年來這幾個國家經濟發展放緩,高失業率和財政赤字成為長期性問題。因此,許多歐洲人對大量北非移民享用教育、醫療和其他社會福利非常不滿,造成了國內政治上的重要議題。歐洲政客們在選舉中的言論傳到北非,又會在當地引起另一種不滿情緒。

由于近幾十年來北非各國的人口急速上升,年輕人的人口比例很高,就業機會明顯不足。如果移民歐洲這條路一旦封死,就不啻使這四個北非國家失去了一道安全閥門。因此,今日北非的社會確實存在著不穩定的因素。一個突尼斯小販的自焚可以引起如此巨大的社會震撼,就說明這個偶然性之中存在必然性。

不同的發展軌跡

這四個國家中,利比亞因為地理位置最接近奧斯曼帝國的本土,受其統治的時間也最久,直到1912年才成為意大利的殖民地;二次大戰時它是“沙漠之狐”德國隆美爾將軍與英美聯軍作戰的主戰場;英、美獲勝后,在利比亞成立了軍政府。

阿爾及利亞距離法國最近,1830年起就被法國入侵,1905年成為法國領土的一部分,幾十年間吸引了超過一百萬法國移民。1962年,阿爾及利亞得以獨立是阿爾及利亞人多年游擊戰的結果。

突尼斯在北非雖是地理小國,卻是文化大國。它既是當年迦太基(Carthage)的所在地,又有羅馬帝國非洲部分的首府,并且是中世紀伊斯蘭文化的中心。1883年突尼斯正式成為法國的保護國;它的人口歐化程度比較高,法語與阿拉伯語并用。

摩洛哥是“真正日落之地(Al Maghrib)”。進入20世紀,幾個歐洲列強都對它十分覬覦;經過西班牙、法國、英國和德國之間的幾輪交手,法國于1912年將摩洛哥作為它的保護國。今天摩洛哥是相對穩定的王國。

在這幾個國家的獨立過程中,由于地理條件、社會傳統以及領導人風格的差異,它們各自經歷了頗為不同的非殖民化過程,也演變出今日頗有差異的政治生態。

利比亞:從國王到狂妄軍人

19世紀末期,利比亞出現了一個由蘇非學者賽努西(Muhammad bin Ali Sanussi)創立的新式教團,大本營在東部的昔蘭尼加(Cyrenaica)地區,信眾遍布各地,成為宗教、政治和商業上的一股力量。1911年意大利入侵后,賽努西教團帶領民眾進行了多年的游擊戰。二次大戰意大利戰敗后,英國托管利比亞,認為可以和賽努西家族的領袖伊德里斯(Idris)合作。

今天的利比亞在意大利入侵前是三個不同的行政區域,即西北部的的黎波里塔尼亞(Tripolitania)、西南部的費贊(Fezzan)和東部的昔蘭尼加,分別以的黎波里、塞卜哈(Sabha)、班加西(Benghazi)為首府。它們各有一套行政體系和稅收來源;各地上層人士也有地方利益,平民多數認同于自己所屬的部落和區域。“利比亞”是1929年由意大利人推出來的殖民地的名字,一般人對“利比亞”并沒有認同感。英國交出托管權之前,通過多次協調才讓各地上層人士同意成立一個新的“利比亞聯合王國(United Kingdom of Libya)”。1951年,英國屬意的伊德里斯成為這個新國家的國王。

1969年,年僅二十八歲的上尉軍官卡扎菲發動政變,放逐國王,上臺執政。卡扎菲對自己出身的部落很忠誠,曾積極推廣伊斯蘭,還為此出版了一本“小綠書”;他又以非洲人自居,與非穆斯林的非洲人十分親密。這位個性奇特、政策怪異多變的“上校”其實也不難理解。他的基本政治哲學就是:要保持權力,就得有人效忠,就要與人利益;至于對手,打得過就不手軟,否則也可以妥協。

比如說,卡扎菲知道東部各階層都對他的政策很不滿,他既然無法改變東、西隔閡,便于1989年同意東部實行自治。今天東部起來反對他,他自然不肯輕易讓步,但是國際力量有可能逼使他接受分治的安排。然而就最近的形勢看來,他一定斗不過西方支持的反對派,自然也就沒有了回旋余地。

突尼斯:律師成為獨裁總統

由于突尼斯在奧斯曼人統治時已經有自治的能力,法國決定不貿然出兵,而是等到1881年,在法國出兵阿爾及利亞五十年之后,才利用一個借口占領突尼斯;1883年,法國將突尼斯收為保護國。

此后的六十年里,法國很重視突尼斯的教育和基礎建設;同時通過了各種征用土地的法律,靜悄悄地將突尼斯最好的耕地變為法國人的農莊。

在大批去法國學習的突尼斯年輕人中,有一位索邦(Sorbonne)大學畢業的律師名叫布爾吉巴(Habib Bourguiba)。他在二次大戰前就出版刊物,組織政黨,以游行爭取民主與自治。1956年,舊日的突尼斯大公(Bey)復位,布爾吉巴出任首相。次年,突尼斯改為共和國,布爾吉巴任總統。

布爾吉巴任總統三十年,大力推行教育,規定學校一律以法語授課。他是婦女解放的推動者;突尼斯在他任內廢除了一夫多妻制,也培養了許多女性官員和專業人員。然而,他受限于自己所出身的社會傳統,不但傾向個人獨裁,也沒有設法建立定期更換領導人的制度。1974年,布爾吉巴成為突尼斯的終身總統。1987年,他八十三歲時,由他一手提拔的副總統找了一批醫生簽字證明總統已經失去判斷能力,由副總統接任總統。最近被逼流亡的突尼斯總統本·阿里,就是當年逼他下臺的那位副總統。

突尼斯的問題當然不會隨本·阿里流亡而消失。西化派、傳統派和軍人能否找到治理國家的可行方案,是突尼斯人民福禍之所倚。

阿爾及利亞:游擊戰和布邁丁

在北非四國中,阿爾及利亞人口最多,面積最大,是法國的三倍半。阿爾及利亞原本被納為法國的一部分,境內有超過一百萬法國人,包括以《局外人》(L’Etranger)一書聞名全球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加繆(Albert Camus)。

因此,阿爾及利亞的獨立運動肯定更為艱難。阿爾及利亞的民族解放陣線(Front de Liberation Nationale)采取游擊戰方式,而這場游擊戰得到各國不少左派知識分子的支援。出生于加勒比海法屬馬提尼克的法農(Frantz Fanon)參與了阿爾及利亞的獨立戰爭,并寫了一本對殖民地革命很有影響的書——《全世界受苦的人》(The Wretched of the Earth)。

法國在亞洲喪失印度支那三國之后,右翼勢力更加強調阿爾及利亞是法國本土的一部分。由于第四共和國政局不穩定,部分軍人于1958年發動政變,擁護已退休的戴高樂將軍重新上臺,建立第五共和國。戴高樂曾去阿爾及利亞視察,在當地法國人的集會中說了一句非常著名的話:“Je vous ai compris!”(“我理解了你們!”)戴高樂也理解世界大勢之所趨,決定讓非洲的殖民地選擇獨立。此后,一百多萬被稱為“Pieds noirs(黑腳)”的法國移民陸續返回法國。

阿爾及利亞于1962年獨立時,由本·貝拉(Ahmed Ben Bella)出任總統,但不久就被國防部長布邁丁(Houari Boumedienne)取代。布邁丁在位十三年間,建立了阿爾及利亞今日的憲政體制。他本人受過完整的伊斯蘭教育,不過1978年他以四十六歲的壯年去世時,留下的是一個軍人專政的世俗化政權。

但是,阿爾及利亞是伊斯蘭傳統很深厚的國家。1991年底的選舉前,軍人眼見他們的“民族解放陣線”可能會輸給激進的“伊斯蘭救世陣線”,就臨時取消選舉,自此開始歷時十余年的內戰,大約有二十萬人因此喪生。

阿爾及利亞的當政者一般具有社會主義和反殖民主義思想,對鄰國摩洛哥的王室也有“先天性”的不滿,兩國之間的領土糾紛至今未能解決。今后阿爾及利亞何去何從,確實不易預見。

布邁丁曾說過這樣一段有預見性的話:今后幾十年,數以百萬計的南半球的人將會到北半球去。他們不是以朋友的身份前往,而是去征服。他們的子孫將會征服你們。我們的婦女的子宮將會帶給我們勝利。

今天,數以百萬計的歐洲人,特別是法國人,對這個預言感到不寒而栗。

摩洛哥:善于自保的穆罕默德后裔

摩洛哥雖然孤懸在非洲的西北角,但是從來都不平靜。進入19世紀,摩洛哥需要與不同的殖民國家交往。當時的蘇丹們曾用過“以夷制夷”的策略,但是沒有辦法阻擋西班牙占領它北方和西部的領土;也不能不讓歐美國家的商業獲得免稅權;更沒能防止法國在1906年先對它的銀行、海關和警察進行“保護”,并在1912年正式把它變為保護國。近二十萬法國人曾在此居住,而法文至今仍然被摩洛哥各界廣泛使用。

二次大戰中,摩洛哥一方面要和英美交好,一方面又要應付有權“保護”自己的法國親納粹的維希(Vichy)政權。因此摩洛哥的最大城市卡薩布蘭卡(Casablanca,阿拉伯名為Dar el Beida)就成為各國間諜互相刺探底細的好地方。

戰后,經過各國協商,摩洛哥于1955年恢復獨立。先前被放逐的穆罕默德五世回國統治這個王國。他的兒子哈桑二世(Hassan II)慣于打擊反對派,但也有能力和魄力組織三十萬人的“綠色進軍(Green March)”,徒步走進西班牙占領的西撒哈拉,迫使西班牙放棄這片礦藏豐富的土地。

現在當政的穆罕默德六世生于1963年,年富力強;雖然也是大權獨攬的君主,卻很會爭取民意,也善于制造尊重人權的開明形象。在國際問題上,他不但親美,與以色列關系良好,還任命一位摩洛哥猶太人當他的私人顧問。我與這位受法國教育、和我年紀相仿佛的顧問曾經見過一面,他很明顯地表現出他對摩洛哥的忠誠和對阿拉伯文化的認同。

這次始于突尼斯的示威在摩洛哥也出現過幾次,穆罕默德六世以低姿態處理,答應盡快進行憲法改革。

穆罕默德六世屬于自17世紀以來一直統治摩洛哥的阿拉維(Alaouite)王朝。這個從摩洛哥南部一個小地方起家的家族自稱擁有一個特殊的世系:他們與10世紀時出身于阿爾及利亞的法蒂瑪王朝(Fatimids)的創建者一樣,都是穆罕默德的女兒法蒂瑪和他的堂弟阿里的后裔。單憑這一點,這個“Alaouite”(意為屬于Ali)家族就頗有一套能讓他們“國祚永續”的自保本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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