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海上風(fēng)暴(1)
- 不可違抗的她
- (英)亨利·萊特·哈葛德
- 3071字
- 2016-04-14 10:28:35
從冒險的第一天起,我便切身感受到讀百卷書和行萬里路的區(qū)別。那些我們從游記的文字里看到的世界,跟眼前每一步走過的風(fēng)景相比,顯得如此蒼白和無力。遠離了安靜的劍橋校舍和聳立的大型書架,告別了隨風(fēng)擺動的英國榆樹和黃昏時此起彼落的鴉鳴,我的心因波光粼粼的海面而澎湃,我的靈魂隨著非洲海岸線上的月色起舞。微熏的晚風(fēng)灌滿了我們的帆,催促著我們的獨桅大帆船踩著海浪的節(jié)拍,不斷前進。正值夜半,船員大都睡下,只有一位名叫穆罕默德的阿拉伯水手還站在船舵旁,懶懶地望著漫天的星光。放眼往右舷望去,那一線暗光是中非東的海岸。我們借著東北季候風(fēng)順?biāo)舷拢┻^非洲大陸與馬達加斯加島嶼之間延綿數(shù)百英里的危險礁石帶。夜很安靜,每一句耳語都隱約可聞;夜也很熱鬧,淡淡的轟鳴聲從我們遙遠的家鄉(xiāng)一直跟著海浪,重重地拍在我們的心上。
突然,守在船舵旁的阿拉伯人舉起手,指向某處,警惕地喊了一句:“獅子!”
我們一下子坐了起來,夜幕阻擋了大部分的視野,我們只好屏氣聆聽。沒多久,不知從哪里傳來了一聲低沉而神秘的獸狺,狠狠地拽住了我們的心。
“決定了,”我說,“如果明天十點前還找不到人面岬角的正確位置,我們就靠岸,打獵去。”
“然后再繼續(xù)尋找遺落之城和生命之火。”瀟灑地吐出一個煙圈,維希輕笑一聲,開玩笑般補上一句。
“你這小家伙,”我推了推他,“你下午不是一直跟那邊掌舵的阿拉伯人聊天嗎?他有提及遺落之城和神秘洞窟土人的事情嗎?他上半輩子一直在這海岸線上做買賣,應(yīng)該有到過人面岬角吧?”
“到是到過,”維希撓了撓頭,“可他說沒見過有人類的蹤跡,放眼中非大陸只有沼澤、毒蛇——尤其是蟒蛇,還有野獸。他還說,那片環(huán)狀沼澤就在東非海岸的不遠處,是個非常危險的地方。”
“因為有瘴氣吧,”我低頭想了想,說,“這片土地對船員來說是陌生而敬畏的存在,我們真要深入內(nèi)陸怕是難找到人做向?qū)АK麄円仓粫盐覀儺?dāng)瘋子一樣看待。我想,說不定哪天回國,我們會后悔這次的出行。我年紀(jì)大了,這不算什么,可你與喬博不同,不應(yīng)該因此浪費了大好年華。”
“我明白,路叔叔。但我已經(jīng)箭在弦上了。”維希頓了一下,再開口時,輕松的表情瞬間緊張了起來。他指向船尾:“看,那是什么?”
在星光布滿的夜幕之下,一片黑壓壓的氣旋正沖著我們步步逼近。
“快,去問一下那掌舵的。”
我話音剛落,維希便急忙跑向船舵處,舉起手,指向后方。只見他們說了兩句,維希又匆匆跑回來,看上去淡定了不少。
“他說這是海上風(fēng)暴,但對我們船隊沒有影響。”
“這樣啊……”我略表懷疑地沉吟了一下。這時,喬博正好從船艙出來,走到甲板上。他穿著褐色的法蘭絨獵裝,看起來十足的英國味兒。打從海上航行的第一天起,他忠誠的圓臉上就始終掛著一絲不安與疑慮。
“打擾了,老爺。”喬博邊說邊舉帽致敬。不知是不是尺寸不合,他的太陽帽緊貼在后腦勺上,就像塊可笑的狗皮膏藥。
“有事嗎?”我忍住笑意,問。
“遵您的吩咐,槍支、古物和行李都已在小型捕鯨船的船尾及水密艙中放好。但我實在放心不下,所以請準(zhǔn)許我在那邊就寢休息,以確保財物的安全。”喬博左右看了看,又靠近了我一些,小聲地抱怨:“抱歉,但我總覺著這些個黑人船員一肚子壞水,說不定,他們正計劃著摸上捕鯨船,把財物洗劫一空。”
在這里,我必須先說明,喬博口中的小捕鯨船是我們特意從蘇格蘭的鄧迪[20]購來的。考慮到非洲中部溪流密布的地形現(xiàn)狀,我們決定帶上它以便不時之需。捕鯨船總長9米,制作精良,帶活動船板和若干水密艙;船底包嵌了銅皮,不但可防蟲蛀,也不易被亂石所傷。這艘阿拉伯獨桅船的船長事前說過,一旦找到人面岬角他就會就近停靠,之后的水路只能由我們自己駕駛捕鯨船繼續(xù)走完,因為體型龐大的獨桅帆應(yīng)付不了內(nèi)陸河的礁石和淺灘。于是,趁著前幾天風(fēng)平浪靜時,我們花了三個小時,把絕大部分的東西,包括槍支彈藥和隨身行李都轉(zhuǎn)移到小捕鯨船船尾專門設(shè)置的水密艙中。屆時,若看到了人面岬角,我們只需要登上捕鯨船便能通行無阻。我們需要采取這種防范措施的另一個原因,是阿拉伯裔的船長們不知道是粗心還是掌握的海圖各有差異,他們的航線與我們目的地有些偏離。一旦發(fā)生這種情況,再想操縱獨桅帆船逆著季風(fēng)回航是相當(dāng)困難的,用水手的話說,那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所以,小捕鯨船在這段航程上顯得至關(guān)重要。
“謝謝你的細心,喬博,”我說,“也辛苦你了。那里準(zhǔn)備了些毯子,應(yīng)該不會凍著,但千萬別睡在月光下,不然容易頭暈,對眼睛也不好。”
“遵命。”喬博點頭應(yīng)道,然后像想到什么似的,又說了句:“我覺得這里的月光不會傷我分毫,但可能會喚醒那些黑人船員做壞事的欲望。這也沒辦法,誰讓他們是天生的壞胚子呢?身上那股味道也嗆得讓人受不了。”
我不知道怎么答腔。顯然,喬博對黑色人種的行為習(xí)慣無法理解,就更別說接受和欣賞了。
一同走到船尾,我們用拖纜把小捕鯨船緩緩拉上來,讓它接近獨桅帆的甲板。喬博原想盡可能輕地落到捕鯨船上,結(jié)果卻像丟下一袋土豆似的弄出了不小聲響。我們笑了兩聲,回到甲板上坐下,一邊抽煙一邊天南地北地聊著。夜色是如此迷人,首次遠行的體驗讓我們異常興奮,我們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了一個多小時,直到睡意漸漸爬上眼睛。快要睡著時,我還隱約聽到維希迷迷糊糊地說著什么“獵羚羊時,可以抓住它的角跟它比比力氣,比不過,就朝他的喉嚨開槍”之類的夢囈。
世界,是那么的安靜,我的意識也慢慢變得輕盈。
突然,耳邊猛地傳來怒吼般的風(fēng)聲,還有被驚醒的船員們撕心裂肺的呼叫。我后知后覺地睜開惺忪的眼,還沒來得及搞清楚狀況,咸苦的海水便如鞭子一樣用力地打在我的臉上。幾個水手趕緊跑過去想把帆降下來,可索箍卡住了,帆桁完全不聽使喚。我慌忙跳起來緊緊拽住一根繩子,然后急急往船尾方向望去:我的天啊,我們的船后竟跟著一個足足6米高的滔天白浪。它在海風(fēng)中呼嘯著,沖我們的船隊狂奔而來。浪尖被月亮打上冰冷的寒光,在墨一般的夜幕下顯得詭異非常。我走近船尾想查看小捕鯨船的狀況,眨眼間,卻看到它被白浪推到了空中。它投下的黑影讓我的心驀地一緊。又一次恐怖的沖擊襲來,海水中的泡沫撞上船身,在甲板上四下炸開。呼嘯的海風(fēng)毫不留情地橫掃而至,我死命抱著橫桅索,無力阻止自己的身體被蹂躪得像風(fēng)中狂拂的小旗。
為了對抗這該死的天氣,船上每個人都已筋疲力盡。
過了一會兒,海浪越過我們繼續(xù)向前奔去。在海水沒過甲板的那一剎那,雖然只有短短幾秒,我卻以為自己要溺死在水里了。海浪沖毀了我們的主帆,它破破爛爛地懸在空中,跟著海風(fēng)一會兒左一會兒右,如同一只受傷昏迷的大鳥。看著海面一點點平靜下來,我好不容易吐出了憋在胸中的一口氣。這時,不遠處傳來了喬博的呼喊:“快!到這邊來!”
我朝喬博揮揮手,像一只驚魂未定的落湯雞,氣喘吁吁地爬了過去。突然船身傾斜,我回頭看,獨桅帆正在下沉!我加快速度靠向小捕鯨船,只見它在船尾懸伸處瘋狂地左右搖擺著。見狀,穆罕默德——那個掌舵的阿拉伯人,一躍落到了小捕鯨船上,盡可能地穩(wěn)住它。我用盡吃奶的力氣拽著拖纜,把小捕鯨船拉近正在下沉的獨桅帆,然后使勁往前竄,抓住喬博的手。我剛滾入小捕鯨船的船艙,獨桅帆頓時應(yīng)聲而倒。穆罕默德見狀,迅速抽出小刀割斷了原先系在主船上的繩纜。下一刻,小捕鯨魚便落到了海面上,與海浪開始正面交鋒。
“我的天啊!”剛脫險,我馬上四下張望:“維希哪兒去了?維希!維希!”
“他被水沖走了!”喬博在我耳邊大聲喊,企圖借此對抗狂暴的海浪:“老爺,冷靜點兒!他福大命大,會沒事兒的!”
喬博說得對,現(xiàn)在自亂陣腳也于事無補。我痛苦地攥緊拳頭,暗想:維希,你一定要平安脫險,否則我將無顏茍活。
“小心,”喬博打斷我的自責(zé),“海浪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