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速之客(2)
- 不可違抗的她
- (英)亨利·萊特·哈葛德
- 3608字
- 2016-04-14 10:28:35
“他們歷經千辛萬苦,終于有幸被當地非洲土著所救,并受到了當地偉大統治者的禮遇。聽說那統治者是一位白人女王,擁有凡人難以企及的智慧與美貌,然而,也是因為她,我的祖先李磊德無辜被殺。我不知道是什么讓女王狠下殺心,或許你可以在文獻中找到原因。女王本來還想加害磊德的妻子埃及公主,但公主不知道用什么方法逃過了一劫。她懷著李磊德的遺腹子,逃到了雅典。孩子出生后,磊德的妻子以“李輔疇”為孩子命名,諧音“復仇”,以時時提醒他莫忘女王對他們家族犯下的罪。此后大概五百年,家族成員陸續移居至羅馬,從這個時候開始,關于家族歷史的記錄漸漸式微,但是從家族成員的名字看來,復仇這個想法依然牢牢地被鐫刻在每一代人的骨子里,隨著血液一直流傳。家族在羅馬繁衍了超過五個世紀,直至約公元770年,當查理大帝[2]的征服逼近他們所居住的倫巴第[3]時,族長決定越過阿爾卑斯山,落戶法國的布列塔尼[4]地區。在法國,家族經過八代人的努力,最終在圣愛德華[5]統治期間,舉家遷至海峽對面的大不列顛,并借著威廉一世[6]國王所創造的太平盛世積累出大量的財富,在社會上樹立起威信,直到今日。然而,也許因為扎根在英格蘭,家族曾有的信念也一點一點被這里獨有的霧氣腐蝕殆盡:盡管族人的血液還繼承著復仇的遺志,但在這里成長的人已將此事冷漠視之,他們背叛了祖先的高貴出身,只想尋得一個安穩的棲息,不用顛沛流離。他們中有些成了商人,有些成了士兵,然后在平靜中體面地死去。從查理二世[7]到這個世紀初,家族成員紛紛下海從商。到了1790年左右,我的祖父因經營酒莊大賺了一筆,沒多久便退休歸隱。1821年祖父過世后,我的父親繼承了他的生意,可惜他沒有守住原來的基業,大半家產就這樣化為云煙。十年前,我的父親也撒手人寰了,但他留下的遺產讓我可以每年拿到約合兩千英鎊的凈收益。正因如此,我才能決定沿著遠古的家族足跡,進行一次尋根般的遠征游歷。”
朋友的目光再次投向鐵箱子,那里蘊含著很多我看不懂的情緒:“無奈,卻是以失敗告終。說到底,對于之前的歷史和家族的故事,我還是無法理清。返程時我途經歐洲南部到達雅典。在那里,我遇到了一生的伴侶。她跟我的祖上一樣,有著最為精致的容貌,是一位傾國傾城的希臘美女。我們滿懷憧憬地交換了永不分離的誓言,這樣的愛戀卻在一年后,因為兒子維希的出生,變成我一生的夢魘。”
朋友的聲音哽咽,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咒,正咬噬著他對妻子的思念。
“婚后,”深深地吸了口氣,他繼續說道,“由于維系家庭花去了太多的時間,我曾一度放棄關于自己家族歷史的鉆研——若你成了家,你便會同意我的觀點。所以當妻子逝世后,說是為了分散注意力也好,說是為了再找寄托也好,我又一頭栽進了這一大堆的文獻里。重新開展研究時我發現,中東的語言,尤其是阿拉伯語也許就是解開謎題的關鍵。于是,我來到了劍橋大學。原本以為一切都會很順利,卻沒想到我的病突然迅速地惡化了起來。如今,它已經把我逼到了絕地。”像是應了他的說法,他話音剛落便又猛地咳了好久。
我又倒了杯威士忌給他順順氣兒,他抿了兩口,放下杯子接著之前的話題:“自從妻子難產而死后,我便怨恨起自己的兒子。仆人們都說,他是一個機靈俊俏的小寶寶,只是我已經沒有時間再陪著他,學著多關心他一點兒。”
朋友從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遞給我:“這是我作為父親能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這里面是我為維希設想安排的教育模式,與平常的不同,在實施時可能有些困難,所以我只信任你,也只能信任你。赫理,你能應了我這個朋友的請求嗎?”
“你家族的歷史我眼下是有些明白了;但至于小孩養育的事,我一個單身漢,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啊。”我回答。然而,朋友著急的模樣讓我有些動搖。
“別急,我把安排都寫在這里了。”他在身上摸了一下,然后交給我一把鑰匙和另外一封信:“我希望你能一直把我兒維希帶在身邊,給他供書教學。以你的才識,即便要把他教育成學者也并非難事。當他年滿二十五歲時,你的監護任務就算完成了。屆時,你只需把這個鑰匙交給他,讓他打開這個鐵箱,仔細閱讀里面的文獻,然后由他自己決定是否要繼續這個家族流傳的尋根之旅。當然,他有權拒絕。就像之前說的,我父親留給我的生意能給予這個家庭每年兩千英鎊的收益。因為需要一直照顧維希,有些事情你可能不得不放棄,所以作為補償也是作為維持生活的開支,這其中的一千英鎊將交你全權處理。另外,我還會預留每年一百英鎊作為孩子的日常花銷。其余的,我想給維希存起來作為他二十五歲時遠征的盤纏。”
“要是天不假年,我沒能陪他到二十五歲,怎么辦?”我問。
“那作為未成年人,他理應接受大法官的監護[8],當然,我不希望事情會走到這一步。另外我還想再提醒你,除非你認為可以,否則請不要把鐵箱子里的東西交給維希。赫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請務必答應我的請求。隨波逐流只會浪費了你的才智,我相信你很快就會成為劍橋的資深學者,加上我所贈予的財富,你以后無需為生活所迫,專注于你喜歡的鉆研和運動鍛煉即可,豈不一舉兩得?”
看得出來他正極力說服我,而且他已為我們的將來做了最好的安排。事已至此,盡管這請求很是離奇,但我也不好再拂逆朋友的心意。
“赫理,我知道你肯定心存疑慮,畢竟這不同一般常事。但我已經沒有時間再另作安排了,請看在相交多年的分上,應承下來吧。”
“……我明白了。”我堅定地把手放在朋友遞過來的信封上,仿佛按著圣經宣誓:“我答應你。只要不違背世間道德公義,兄弟所托之事必盡心盡力。”
“謝謝你,赫理;謝謝你,我的兄弟。有你這一句,我便死而無憾了。”朋友重重地吁了口氣:“拜托,請按我信中所說的教育方針,將我兒撫養成人。”
“我會嚴格遵守的,請放心。”
“君子一言。”朋友顫抖著伸出手。
“快馬一鞭。”我用力地回握。
“請牢記我的囑咐,也請做好心理準備。我離世之時,便是你應約之日。”
“我明白。”
“赫理啊……”不知道是不是了卻了一樁心愿,朋友的面容又恢復成之前的玩世不恭:“死亡真是令人沮喪的事情,只是一個小小的改變,便能奪走你所珍視的一切,不管你如何留戀。難怪皇帝老兒們做夢都想著福壽延年。如果我不是得了這個病……”話還沒說齊,劇烈的咳嗽便截斷了他的自怨自艾。
“我要走了,”他掙扎著自椅子上站起來,向門邊走去,“好好保管那口鐵箱子,還有那里面的信息。律師會按照我的遺志,把孩子交給你。”
經過壁爐時,他看向鏡子里的自己——那曾經是一張多么俊俏的臉啊,卻因為疾病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再過幾個小時,我便會死去,變得僵硬,變成蠕蟲的口食。我人生的旅途已經走到了終點,再也看不到美好的明天。其實在妻子魂歸天國后,我活著便如同行尸走肉。但我相信,有你的教育和鼓勵,維希定能明白生命的真諦。”
他轉過身,溫柔地抱住我,親了親我的前額:“再見了,我的朋友。”
“別說得這么晦氣,坐著,我請個醫生來給你看病。”我拉住他。外面的風吹個不停,現在回去無疑會要了他的命。
“沒用的。別瞎忙活了。”有別于我的一臉著急,他反而顯得十分鎮定:“現在我只想一個人,靜靜地迎接死亡的來臨。”
輕輕地推開我的手,他背對著我,跨了出去。
“回來,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朋友始終沒有停下離開的步伐。頂著寒風,他說出了最后一句:“朋友,記住,不要讓我死不瞑目。”
剎那間,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這份托付的重量。
目送朋友離開后,我在尚留有他余溫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我不是在做夢吧,”我揉了揉眼睛,不確定自己是否還保持清醒,“還是說那家伙喝醉了?”
我知道朋友的病,也知道他因此而承受的痛苦。但是我不能也不想相信他已經像自己所說的那樣藥石無靈,死期在即。而且,要是真的病入膏肓,他怎么可能獨自提著這么個重箱子夜半來訪?我沒有足夠的人生閱歷來推斷朋友話中的虛實,只覺得這整件事情處處透露著離奇。比如,朋友說因為無法放下喪妻之痛,五年來完全無視自己的孩子,這……真的可能嗎?還有,他如何單槍匹馬地追溯自己的家族三千多年前的歷史?就算真的可能,他又要用什么判斷,他所看到的聽到的接觸到的,孰真孰假?最后,為什么他能預見自己的死期?又是什么讓他下定決心,將唯一的兒子和半數家產交給我這樣一個默默無聞的平民?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讓我完全摸不著頭腦。但我知道,朋友絕不是借酒裝瘋之人,那么他今晚所言之事,究竟意味著什么?那個鐵箱子里,究竟埋藏著什么秘密?這一系列疑問像水泡般一個一個往上冒,叫人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倦意征服了我的身體,我決定先把朋友留下的東西收妥,好好睡上一覺,醒來再去探望他。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一陣急速的敲門聲驚醒,揉揉眼看向掛鐘——早上八點。
什么!八點了?我還以為自己只是瞇了一小會兒。
急匆匆地起身下床,我開門迎客。
“左丹?”看到他,我突然有點不祥的預感。左丹一般隨侍朋友左右,極少單獨拜訪。“你怎么一臉蒼白,發生什么事了?”
“李先生他……去世了。”左丹聲線顫抖地回答,“我像平時那樣去叫他起床,卻發現,他已經死了!”
驀地,我的世界,晴天霹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