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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老殘游記(18)

  • 老殘游記
  • 劉鶚
  • 4712字
  • 2016-11-02 21:23:23

“剛弼點點頭道:‘是了,是了。’又問道:‘我看你人很直爽,所招的一絲不錯。只是我聽人說,你公公平常待你極為刻薄,是有的罷?’魏氏道:‘公公待我如待親身女兒一般恩惠,沒有再厚的了。’剛弼道:‘你公公橫豎已死,你何必替他回護呢?’魏氏聽了,抬起頭來,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大叫道:‘剛大老爺!你不過要成就我個凌遲的罪名!現在我已遂了你的愿了。既殺了公公,總是個凌遲!你又何必要坐成個故殺呢?你家也有兒女呀!勸你退后些罷!’剛弼一笑道:‘論做官的道理呢,原該追究個水盡山窮;然既已如此,先讓他把這個供畫了。’”

再說黃人瑞道:“這是前兩天的事,現在他還要算計那個老頭子呢。昨日我在縣衙門里吃飯,王子謹氣得要死,逼得不好開口,一開口,仿佛得了魏家若干銀子似的。李太尊在此地,也覺得這案情不妥當,然也沒有法想,商議除非能把白太尊白子壽弄來才行。這瘟剛是以清廉自命的,白太尊的清廉,恐怕比他還靠得住些。白子壽的人品學問,為眾所推服,他還不敢藐視,舍此更無能制伏他的人了。只是一兩天內就要上詳,宮保的性子又急,若奏出去就不好設法了。只是沒法通到宮保面前去,凡我們同寅,都要避點嫌疑。昨日我看見老哥,我從心眼里歡喜出來,請你想個什么法子。”

老殘道:“我也沒有長策。不過這種事情,其勢已迫,不能計出萬全的。只有就此情形,我詳細寫封信稟宮保,請宮保派白太尊來覆審。至于這一炮響不響,那就不能管了。天下事冤枉的多著呢,但是碰在我輩眼目中,盡心力替他做一下子就罷了。”人瑞道:“佩服,佩服。事不宜遲,筆墨紙張都預備好了,請你老人家就此動筆。翠環,你去點蠟燭,泡茶。”

老殘凝了一凝神,就到人瑞屋里坐下。翠環把洋燭也點著了。老殘揭開墨盒,拔出筆來,鋪好了紙,拈筆便寫。那知墨盒子已凍得像塊石頭,筆也凍得像個棗核子,半筆也寫不下去。翠環把墨盒子捧到火盆上烘,老殘將筆拿在手里,向著火盆一頭烘,一頭想。半霎功夫,墨盒里冒白氣,下半邊已烊了,老殘蘸墨就寫,寫兩行,烘一烘,不過半個多時辰,信已寫好,加了個封皮,打算問人瑞,信已寫妥,交給誰送去?對翠環道:“你請黃老爺進來。”

翠環把房門簾一揭,“格格”的笑個不止,低低喊道:“鐵老,你來瞧!”老殘望外一看,原來黃人瑞在南首,雙手抱著煙槍,頭歪在枕頭上,口里拖三四寸長一條口涎,腿上卻蓋了一條狼皮褥子;再看那邊,翠花睡在虎皮毯上,兩只腳都縮在衣服里頭,兩只手超在袖子里、頭卻不在枕頭上,半個臉縮在衣服大襟里,半個臉靠著袖子,兩個人都睡得實沉沉的了。

老殘看了說:“這可要不得,快點喊他們起來!”老殘就去拍人瑞,說:“醒醒罷,這樣要受病的!”人瑞驚覺,懵里懵懂的,睜開眼說道:“呵,呵!信寫好了嗎?”老殘說:“寫好了。”人瑞掙扎著坐起。只見口邊那條涎水,由袖子上滾到煙盤里,跌成幾段,原來久已化作一條冰了!老殘拍人瑞的時候,翠環卻到翠花身邊,先向他衣服摸著兩只腳,用力往外一扯。翠花驚醒,連喊:“誰,誰,誰?”連忙揉揉眼睛,叫道:“可凍死我了!”

兩人起來,都奔向火盆就暖,那知火盆無人添炭,只剩一層白灰,幾星余火,卻還有熱氣。翠環道:“屋里火盆旺著呢,快向屋里烘去罷。”四人遂同到里邊屋來。翠花看鋪蓋,三分俱已攤得齊楚,就去看他縣里送來的,卻是一床藍湖縐被,一床紅湖縐被,兩條大呢褥子,一個枕頭。指給老殘道:“你瞧這鋪蓋好不好?”老殘道:“太好了些。”便向人瑞道:“信寫完了,請你看看。”

人瑞一面烘火,一面取過信來,從頭至尾讀了一遍,說:“很切實的。我想總該靈罷。”老殘道:“怎樣送去呢?”人瑞腰里摸出表來一看,說:“四下鐘,再等一刻,天亮了,我叫縣里差個人去。”老殘道:“縣里人都起身得遲,不如天明后,同店家商議,雇個人去更妥。只是這河難得過去。”人瑞道:“河里昨晚就有人跑凌,單身人過河很便當的。”大家烘著火,隨便閑話。

兩三點鐘工夫,極容易過,不知不覺,東方已自明了。人瑞喊起黃升,叫他向店家商議,雇個人到省城送信,說:“不過四十里地,如晌午以前送到,下午取得收條來,我賞銀十兩。”停了一刻,只見店伙同了一個人來說:“這是我兄弟,如大老爺送信,他可以去。他送過幾回信,頗在行,到衙門里也敢進去,請大老爺放心。”當時人瑞就把上撫臺的稟交給他,自收拾投遞去了。

這里人瑞道:“我們這時該睡了。”黃、鐵睡在兩邊,二翠睡在當中,不多一刻都已齁齁的睡著。一覺醒來,已是午牌時候。翠花家伙計早已在前面等候,接了他妹妹兩個回去,將鋪蓋卷了,一并掮著就走。人瑞道:“傍晚就送他們姐兒倆來,我們這兒不派人去叫了。”伙計答應著“是”,便同兩人前去。翠環回過頭來眼淚汪汪地道:“您別忘了阿!”人瑞、老殘俱笑著點點頭。

二人洗臉。歇了片刻就吃午飯。飯畢,已兩下多鐘,人瑞自進縣署去了,說:“倘有回信,喊我一聲。”老殘說:“知道,你請罷。”

人瑞去后,不到一個時辰,只見店家領那送信的人,一頭大汗,走進店來,懷里取出一個馬封,紫花大印。拆開,里面回信兩封:一封是張宮保親筆,字比核桃還大;一封是內文案上袁希明的信,言:“白太尊現署泰安,即派人去代理,大約五七天可到。”并云:“宮保深盼閣下少候兩日,等白太尊到,商酌一切”云云。老殘看了,對送信人說:“你歇著罷,晚上來領賞。喊黃二爺來。”店家說:“同黃大老爺進衙門去了。”老殘想:“這信交誰送去呢?不如親身去走一道罷。”就告店家,鎖了門,竟自投縣衙門來。

進了大門,見出出進進人役甚多,知有堂事。進了儀門,果見大堂上陰氣森森,許多差役兩旁立著。凝了一凝神,想道:“我何妨上去看看,什么案情?”立在差役身后,卻看不見。

只聽堂上嚷道:“賈魏氏,你要明白你自己的死罪已定,自是無可挽回。你卻極力開脫你那父親,說他并不知情,這是你的一片孝心,本縣也沒有個不成全你的。但是你不招出你的奸夫來,你父親的命就保全不住了。你想,你那奸夫出的主意,把你害得這樣苦法,他倒躲得遠遠的,連飯都不替你送一碗,這人的情義也就很薄的了。你卻抵死不肯招出他來,反令生身老父,替他擔著死罪。圣人云:‘人盡夫也,父一而已。’原配丈夫,為了父親尚且顧不得他,何況一個相好的男人呢!我勸你招了的好。”只聽底下只是嚶嚶啜泣。又聽堂上喝道:“你還不招嗎?不招我又要動刑了!”

又聽底下一絲半氣的說了幾句,聽不出什么話來。只聽堂上嚷道:“他說什么?”聽一個書吏上去回道:“賈魏氏說,是他自己的事,大老爺怎樣吩咐,他怎樣招;叫他捏造一個奸夫出來,事實無從捏造。”

又聽堂上把驚堂一拍,罵道:“這個淫婦,真正刁狡!拶起來!”堂下無限的人大叫了一聲“嘎”,只聽跑上幾個人去,把拶子往地下一摔,“霍綽”的一聲,驚心動魄。

老殘聽到這里,怒氣上沖,也不管公堂重地,把站堂的差人用手分開,大叫一聲:“站開!讓我過去!”差人一閃。老殘走到中間,只見一個差人一手提著賈魏氏頭發,將頭提起,兩個差人正抓他手在上拶子。老殘走上,將差人一扯,說道:“住手!”便大搖大擺走上暖閣,見公案上坐著兩人,下首是王子謹,上首心知就是這剛弼了,先向剛弼打了一躬。

子謹見是老殘,慌忙立起。剛弼卻不認得,并不起身,喝道:“你是何人?敢來攪亂公堂!拉他下去!”未知老殘被拉下去,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鐵炮一聲公堂解索 瑤琴三疊旅舍銜環

話說老殘看賈魏氏正要上刑,急忙搶上堂去,喊了“住手”。剛弼卻不認得老殘為何許人,又看他青衣小帽,就喝令差人拉他下去。誰知差人見本縣大老爺早經站起,知道此人必有來歷,雖然答應了一聲“嘎”,卻沒一個人敢走上來。

老殘看剛弼怒容滿面,連聲吆喝,卻有意嘔著他頑,便輕輕地說道:“你先莫問我是什么人,且讓我說兩句話。如果說的不對,堂下有得是刑具,你就打我幾板子,夾我一兩夾棍,也不要緊。我且問你:一個垂死的老翁,一個深閨的女子,案情我卻不管,你上他這手銬腳鐐是什么意思?難道怕他越獄走了嗎?這是制強盜的刑具,你就隨便施于良民,天理何存?良心安在?”

王子謹想不到撫臺回信已來,恐怕老殘與剛弼堂上較量起來,更下不去,連忙喊道:“補翁先生,請廳房里去坐,此地公堂,不便說話。”剛弼氣得目瞪口呆,又見子謹稱他補翁,恐怕有點來歷,也不敢過于搶白。老殘知子謹為難,遂走過西邊來,對著子謹也打了一躬。子謹慌忙還揖,口稱:“后面廳房里坐。”老殘說道:“不忙。”卻從袖子里取出張宮保的那個覆書來,雙手遞給子謹。

子謹見有紫花大印,不覺喜逐顏開,雙手接過,拆開一看,便高聲讀道:“示悉。白守耆札到便來,請即傳諭王、剛二令,不得濫刑。魏謙父女取保回家,候白守覆訊。弟耀頓首。”一面遞給剛弼去看,一面大聲喊道:“奉撫臺傳諭,叫把魏謙父女刑具全行松放,取保回家,候白大人來再審!”底下聽了,答應一聲“嘎”,又大喊道:“當堂松刑羅!當堂松刑羅!”卻早七手八腳,把他父女手銬腳鐐,項上的鐵鏈子,一松一個干凈,教他上來磕頭,替他喊道:“謝撫臺大人恩典!謝剛大老爺、王大老爺恩典!”那剛弼看信之后,正自敢怒而不敢言;又聽到“謝剛大老爺、王大老爺恩典”,如同刀子戳心一般,早坐不住,退往后堂去了。

子謹仍向老殘拱手道:“請廳房里去坐。兄弟略為交代此案,就來奉陪。”老殘拱一拱手道:“請先生治公,弟尚有一事,告退。”遂下堂,仍自大搖大擺地走出衙門去了。這里王子謹吩咐了書吏,叫魏謙父女趕緊取保,今晚便要叫他們出去才好。書吏一一答應,擊鼓退堂。

卻說老殘回來,一路走著,心里十分高興,想道:“前日聞得玉賢種種酷虐,無法可施;今日又親見了一個酷吏,卻被一封書便救活了兩條性命,比吃了人參果心里還快活!”一路走著,不知不覺已出了城門,便是那黃河的堤埝了。上得堤去,看天色欲暮,那黃河已凍得同大路一般,小車子已不斷地來往行走,心里想來:“行李既已燒去,更無累贅,明日便可單身回省,好去置辦行李。”轉又念道:“袁希明來信,叫我等白公來,以便商酌,明知白公辦理此事,游刃有余,然倘有未能周知之處,豈不是我去了害的事嗎?只好耐心等待數日再說。”一面想著,已到店門,順便踱了回去。看有許多人正在那里刨挖火里的燼余,堆了好大一堆,都是些零綢碎布,也就不去看他。回到上房,獨自坐地。

過了兩個多鐘頭,只見人瑞從外面進來,口稱:“痛快,痛快!”說:“那瘟剛退堂之后,隨即命家人檢點行李回省。子謹知道宮保耳軟,恐怕他回省,又出汊子,故極力留他,說:‘宮保只有派白太尊覆審的話,并沒有叫閣下回省的示諭,此案未了,斷不能走。你這樣去銷差,豈不是同宮保嘔氣嗎?恐不合你主敬存誠的道理。’他想想也只好忍耐著了。子謹本想請你進去吃飯,我說:‘不好,倒不如送桌好好的菜去,我替你陪客罷。’我討了這個差使來的。你看好不好?”老殘道:“好!你吃白食,我擔人情,你倒便宜!我把他辭掉,看你吃什么!”人瑞道:“你只要有本事辭,只管辭,我就陪你挨餓。”

說著,門口已有一個戴紅纓帽兒的拿了一個全帖,后面跟著一個挑食盒的進來,直走到上房,揭起暖簾進來,對著人瑞望老殘說:“這位就是鐵老爺罷?”人瑞說:“不錯。”那家人便搶前一步,請了一個安,說:“敝上說:小縣分沒有好菜,送了一桌粗飯,請大老爺包含點。”老殘道:“這店里飯很便當,不消貴上費心,請挑回去,另送別位罷。”家人道:“主人吩咐,總要大老爺賞臉。家人萬不敢挑回去,要挨罵的。”人瑞在桌上拿了一張箋紙,撥開筆帽,對著那家人道:“你叫他們挑到前頭灶屋里去。”那家人揭開盒蓋,請老爺們過眼。原來是一桌甚豐的魚翅席。老殘道:“便飯就當不起。這酒席太客氣,更不敢當了。”人瑞用筆在花箋上已經寫完,遞與那家人,說:“這是鐵老爺的回信,你回去說謝謝就是了。”又叫黃升賞了家人一吊錢,挑盒子的二百錢。家人打了兩個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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