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教養四阿哥(3)
- 有種后宮叫德妃(貳)
- 阿瑣
- 4975字
- 2016-03-23 09:43:32
殿內氣氛凝肅冷酷,德嬪最后這一句說得很平靜,字字透著的卻是不容違逆的狠勁兒。環春跟了她這些年,半句重話都沒聽過,今日卻是沉到心里的發寒。可怪的不是主子對奴才狠心,而是她對自己太狠心,這一字一句說的,是真正要和四阿哥脫離關系。只怕同樣的話明天她也會對布貴人說,主子這是要當自己,從來沒生過四阿哥嗎?
太監宮女們都磕頭答應,說絕不會違背主子的意愿,待散了去,正殿內的冷清竟透出幾分凄涼。
環春一人留下,伸手來攙扶主子。才摸到她的胳膊就嚇了一跳,看似穩穩坐著的人,竟是在瑟瑟發抖,一下下顫得她心都要碎了。環春終于忍不住:“主子何必呢,四阿哥他……”
嵐琪卻倏然抬過冷冷的目光,她們從來都是姐妹一般親昵,幾時這樣瞪過她。環春嚇得朝后退了半步,就聽主子說:“你最不能犯錯,因為我離不開你。”
“奴婢知道了。”環春熱淚盈眶,垂著腦袋不停地抹眼淚。嵐琪終于軟下了來,伸手握著她,“你不要哭,你哭了我也要哭的。咱們高高興興把日子過下去,其他的別再想了,從前咱們不是好好的?”
環春用力點頭,攙扶她往屋子里去,喊宮女準備熱水伺候主子沐浴,再也不提什么四阿哥,再也不管承乾宮的事。而嵐琪自己冷靜下來,安靜地泡在熱水里后,腦袋里竟已想不起來剛才正殿里的光景。
明明胤禛奶聲奶氣的“額娘”還繚繞耳畔,明明布貴人和惠嬪的話也盤踞在心里,可她就是下了狠心,下狠心讓自己當作從沒生過四阿哥,下狠心讓自己忘記一切酸甜苦辣,把四阿哥和其他皇子公主一樣看待。若不然,她終日都會為四阿哥的任何動靜提心吊膽,為自己曾經的決定迷茫,而漸漸疏忽身邊的事、身邊的人。她是為了胤禛好才送他走,眼下就該安安心心伺候太皇太后和玄燁。
布貴人曾對嵐琪說,佟貴妃太寵胤禛會給他招恨,連惠嬪都提醒自己貴妃把孩子慣得驕縱。她想想剛才相遇的一幕,四阿哥纏著父親要一起走,若是玄燁不去,恐怕不是貴妃不高興,而是這小娃娃要哭鬧不休。興許是貴妃什么都順著他,所以在胤禛的世界里沒有得不到的東西。大概這就是旁人眼里的驕縱,嵐琪怎會不擔心,可她不能干涉不能插手,不然佟貴妃生恨,玄燁和太皇太后都會擔心她。
眼下嵐琪唯有相信玄燁不會袖手旁觀,相信他不會由著貴妃毀了孩子的前程。皇上心思細膩到能察覺太子身邊乳母嬤嬤的不可靠,他還親口說稀罕自己和他的孩子,更給了六阿哥“胤祚”這樣尊貴的名字,所以她能為四阿哥做的最好的事,就是相信玄燁。
想著這些,繚亂的心漸漸平靜,烏雅嵐琪一步步走到現在,靠的就是明白自己要什么,明白日子該怎么過。不能因為別人幾句話,不能因為后悔曾經的決定而迷失方向。她愛胤禛的心要好好藏起來,她做親娘的要怎么才算疼愛兒子,不需要別人來理解,自己心里明白,就足夠了。
出浴后,嵐琪讓乳母把胤祚抱來,要和兒子一起睡一晚。眾人知道皇上今晚在承乾宮不會過來,也都不加阻攔,且見主子臉上笑意濃濃心情見好,都跟著放了心。
永和宮的燈火熄得很早,相鄰的承乾宮卻熱鬧許多。四阿哥嬉鬧了好半天,玄燁都覺得頭疼了,貴妃還精神十足地陪著他,直到四阿哥自己累了倦了才讓乳母抱去。玄燁已是渾身疲憊,靠在炕上闔目休憩。貴妃端著一碗熱茶進來,尚不自覺地問:“皇上是酒吃多了上頭嗎,蜜茶醒酒,要不要進一碗?”
玄燁懶懶地擺手,想了想又坐起來說:“你每天這樣陪著胤禛嬉鬧,累不累?現在已經很晚了,孩子不是應該早些睡才好?”
佟貴妃卻笑道:“他白天睡得多呢,晚上不怕晚一些,臣妾會照顧好胤禛的身體的。您瞧他虎頭虎腦的,胳膊跟藕節似的。”
玄燁微微皺眉,覺得彼此似乎難以溝通,靜了片刻才繼續說:“太子在乾清宮時,哪怕朕挑燈熬夜,他的起居飲食也是有規矩的。對孩子來說是約束,對他們的身體也好。朕勸你不要太由著四阿哥了,該好好約束他的起居習慣,你自己也不會太辛苦。”
佟貴妃卻無法理解皇帝的好意,想著今天他和烏雅氏散步的情景,心里不免酸溜溜的,輕輕笑道:“皇上的意思,是臣妾不會照顧孩子?四阿哥來了承乾宮,除了夏天貪涼咳嗽了幾聲,沒病沒災連磕著碰著都沒有,難道臣妾還不夠盡心?”
玄燁語塞,他哪里是說這些,微微有些惱火,終于道:“朕知道你疼愛四阿哥,可是太縱容嬌慣。他如今就已生得要風是風要雨是雨的脾氣,往后如何是好。”
貴妃低垂著腦袋不言語,護甲輕輕叩擊茶碗發出丁當聲。玄燁也沒再繼續說,屋子里的氣氛很尷尬,好半天貴妃才終于開口問:“皇上不進茶,是不是喚人來洗漱,您早些休息好。”
“朕不留下了,你照顧四阿哥要緊。”玄燁說著起身,貴妃坐在一旁動也不動,竟是傲氣地說:“那臣妾不送皇上了。”
玄燁頭也不回地就走了,出門卻瞧見四阿哥的屋子里依舊燈火通明,還聽見奶聲奶氣在嚷嚷“不要,不要”。他蹙眉立足聽了好一會兒動靜,連貴妃都跟出來問怎么還不走時,才指著兒子的屋子說:“對著乳母大呼小叫的脾氣,是好事嗎?朕不怪你寵愛他,但這樣的脾氣往后見了外人,就會丟皇家的臉,丟朕和你的臉。”
貴妃臉上訕訕的,輕聲道:“四阿哥是皇子,誰還會對皇子指指點點?”
玄燁一時激動,冷冷地說:“你若想不明白,那也不適合再撫養四阿哥。大阿哥今日挨打的事也不能讓你警醒,還是你不知道?朕的兒子不可以驕縱跋扈,皇子的尊貴,可不是在脾氣性格上,你再好好想想。”
貴妃亦激動起來,睜大眼睛問皇帝:“皇上口口聲聲說臣妾的不是,之前明明還好好的,是不是德嬪回來在您耳邊吹風了,挖空心思要搶回兒子?”
“當初朕把胤禛送來承乾宮時,對你說了什么?”玄燁看著貴妃,她眼神恍惚,仿佛在尋找已經被遺忘的回憶,可皇帝不等她有所反應,就說道,“朕答應過你,四阿哥不會被任何人抱走,不要重復糾纏同樣的問題。總之,你自己再好好想想。”
“皇上……”
貴妃再要出言,皇帝已轉身離去。她立在門前眼睜睜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里,耳邊驟然響起胤禛哭鬧的聲音,一聲聲額娘催著她的心肝。她轉身跑入兒子的屋子,小家伙瞧見她張開手就要抱,撲在她懷里嗚嗚咽咽。貴妃哄了好久他才安靜下來,兒子在懷里,卻仍舊覺得不安。她不由自主抬眸望向窗外永和宮的方向,心內自問著:“她真的不想搶回去?”
玄燁離了承乾宮,走了十步遠卻駐足停留,發愣似的呆了好一會兒。李總管不安地上來問:“萬歲爺預備去哪兒?”
玄燁這才動了動眼神,轉身徑自走過燈火通明的承乾宮,一直到早已安靜的永和宮門前停下,抬手吩咐身邊人:“小聲點兒敲門,興許已經睡了。”
李公公便親自上去叩響門環,大門開了一條縫,里頭值夜的小太監見是李總管實實嚇了一跳,李總管則問:“德嬪娘娘睡了?”
“已經歇下了。”小太監打開門,瞧見門外頭是皇帝,正要大聲通報,被李公公一巴掌捂住了,推到邊上去,迎著皇帝進了門。里頭有人聽見動靜,綠珠掌著蠟燭出來瞧,看到是皇帝進來了,倒沒有驚慌,迎上來說:“萬歲爺,娘娘已經睡了。”
“朕瞧瞧她。”玄燁接過綠珠手里的蠟燭臺,自己托著往門里走。一道道門走進,熟門熟路地近了臥榻,卻見嵐琪側躺著,邊上嬌小的嬰兒也憨然而眠。
他還是頭一回見這樣的情景,從未見過母子同榻的模樣,瘦弱的嵐琪以母親之姿護著身邊更嬌小的孩子。她看起來不再那么弱不禁風,纖細的臂彎亦仿佛有無盡的力量,足以為她身邊的孩子撐起一片天。
燭光恍惚,做娘的女人很警醒,嵐琪睜開眼就先看看孩子,還以為自己睡迷糊了不知胤祚哭鬧,以為是環春和乳母掌燈進來了。但瞧見兒子安然睡著,心里才疑惑,循著光源抬頭一望,瞧見最熟悉不過的身影,心里頭一熱,脫口而出:“皇上?”
“小點兒聲。”玄燁比了個噓聲,將燭臺在邊上放下。嵐琪已輕手輕腳地從床上爬下來,身上只穿著薄薄的寢衣。玄燁怕她冷,隨手拿過邊上搭著的衣服給她裹上,兩人在別處坐了,嵐琪才問:“皇上怎么來了,要在這里睡嗎?臣妾讓乳母來把胤祚抱走。”
玄燁搖了搖頭:“朕只想來看看你,你若不醒朕也走了,可還是把你吵醒了。”
嵐琪笑道:“身邊有個小娃娃,夢里哼哼一聲臣妾都會醒,不是皇上弄醒的。”但一個激靈,明明記得玄燁去了承乾宮的,怎么大半夜地跑來,難道是和貴妃不開心了?不自禁地抬起疑惑的目光,昏暗的光線里,彼此都看不太清對方的神情,卻聽見玄燁苦笑:“朕還真不想走了,可是胤祚睡得那么好,朕又舍不……”
玄燁的話還沒說完,嵐琪已經起身出去。不多久又有宮女掌著蠟燭進來,環春和乳母都簡單地披著衣裳來,知道皇帝在也不敢過來行禮,匆匆忙忙將六阿哥抱走。小嬰兒睡得也實沉,竟沒有被驚醒。
一陣動靜后,寢殿又安靜下來,其他宮女送來洗漱之物。嵐琪拉著玄燁過來,親手伺候他盥洗更衣。一切妥帖后把他推到榻上去,自己則又去洗手,再端了一碗杏仁奶,才走到床邊,已見靠著的人安心睡過去了。
她轉身擱下東西,回過來坐在床邊看著玄燁。他闔目的樣子和胤禛很像,雖然已經很久沒再見過四阿哥睡著的模樣,但曾經的點點滴滴,都記在她心頭。兒子也有和他阿瑪一樣纖長濃密的睫毛,她記得自己在乾清宮時總愛伸手摸一摸熟睡時玄燁的睫毛。這會兒又起了這樣的念頭,她伸出手去觸摸他的眼睛,可指尖還什么都沒碰到,就被人捉住了手一把拉上床。
身子重重地跌進去,還沒回過神時,玄燁已經抱著自己又靜下來,他很輕聲地說一句:“朕累了。”
嵐琪小心地應著:“皇上早些睡。”
可他卻緊緊抱著她,也不知這樣能不能入眠,好半天他終于說:“朕多想把胤禛給你抱回來,嵐琪,你為什么那么狠心?”
這一句話后,整夜寢殿內再無人言語。嵐琪愣了很長一段時間,直聽得懷里的男人平穩輕微的鼾聲,知道他睡熟了,才將四肢百骸松下。剛才那一句話,讓她渾身發緊,連呼吸都似乎有短暫的停歇,玄燁終究不能理解她?還是他為了這一切自責?也許明日起來他就不記得今晚說過什么,自己耿耿于懷,只會弄得所有人都不安心。
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又是警醒的淺眠,翌日外頭叫起的聲音才響,嵐琪就翻身起來。身邊的人還在熟睡,她舍不得叫醒他,但御門聽政不能懈怠,她心里有分寸。
而玄燁睡得再熟,被叫醒后也立刻就清醒了。昨晚睡在這里,安穩又踏實,早起直覺得精神百倍,渾身都舒坦。可忙里忙外給他梳頭更衣的人,卻頂著一雙烏黑的眼睛。玄燁看了她好久,突然想起昨晚墮入夢鄉前說的那句話,不顧邊上還有太監宮女在,捉了嵐琪的手就問:“昨晚嚇著你了?”
宮女太監們見狀都退讓避開,嵐琪見玄燁神情關切,心內溫暖怎還會計較昨晚那句話,笑著說:“臣妾可沒聽見皇上說什么,端了熱奶進來,您已經睡著了。”
“不必哄朕,雖然你聽著一定不高興,但那是朕的真心話。”玄燁毫不忌諱,繼續道,“朕還是遺憾,也許會一直遺憾。能做的就是替你看好兒子,朕會用心教養他,教養我們的兒子。”
心內五味雜陳,昨晚才三令五申宮里的人再不許提四阿哥的事,可皇帝一清早就來說什么“我們的兒子”,嵐琪既感激亦感動。可她心里還有更堅定的信念,低頭想了想,再抬起疲倦但有著堅毅目光的雙眼說:“皇上,四阿哥是貴妃娘娘的兒子,您和臣妾都要堅信這一點。這樣宮里的人才會覺得臣妾可憐,才會放下一些對臣妾的嫉妒,才不會把魔爪伸向我們的孩子。臣妾和您長長久久,孩子們在身邊不過十幾二十年,他們總要長大成人自立門戶。臣妾更在乎自己能不能一輩子陪在您身邊,這也是太皇太后托付給臣妾的責任。”
玄燁目光滯緩,他以為嵐琪會希望自己給她這份安心感,可她還是如此狠心無情地一再否認四阿哥的存在。明明心里比誰都痛苦,卻是面對自己也要強撐著,他不能理解,可他又在乎現在聽見的這些話。幼雛終要離巢,他本應該看得更遠一些。
嵐琪說這些話,實則越往后越沒有底氣,仗著被恩寵就口不擇言,什么大道理都往皇帝面前送。人家滿腔熱情來安撫自己受傷的心,明明傷得千瘡百孔,還死撐著冷血無情的假面。也會惶恐也會不安,生怕惹怒他拂袖而去,一如他昨夜從承乾宮離開。
但溫暖的手掌又重重捏了捏自己的手,玄燁溫和地說:“朕知道了,朕會有分寸,不會毀了你付出的心血。”
卻是這一刻,烏雅嵐琪才有想哭的沖動。上天要眷顧她到何時,曾經只為溫飽安穩而活著的人,再也離不開他的理解和呵護。無法想象若有一日也色衰恩弛,他的心里再沒有自己,還有沒有勇氣繼續活下去。烏雅嵐琪所有的驕傲自信甚至是狠心無情,都來自玄燁對她的愛護和珍惜。她看似低調謙和的一切,實則比任何驕縱跋扈更光芒萬丈,不怪別人嫉妒她憎恨她,她心里比誰都明白。
“朕要走了,空了就來看你。中秋在即,永和宮里也要裝扮得喜慶些。”玄燁笑著,伸手拍拍她的額頭又說,“朕走了你再睡一會兒,頂著烏眼圈叫皇祖母看見不好。朕忙的時候,還指望你在皇祖母跟前照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