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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幽魂自述(2)

  • 野狐嶺
  • 雪漠
  • 3489字
  • 2016-04-18 15:11:21

四、馬在波說

野狐嶺的經歷,讓我的生命得到了升華。

那諸多的神奇,那諸多的磨難,那諸多的遭遇,真是聞所未聞,能咀嚼幾世了。

我是鎮番馬家人。這“鎮番”二字,有歧視意味。因為,鎮番靠近蒙古,中間只隔一個沙漠,寬八十里,叫八十里大沙,書上稱騰格里大沙漠。

自打有文字記載的時候起,那些蒙古漢子就常來劫掠。他們身著皮衣,騎著駱駝,越過沙漠。他們劫糧,劫物,也劫女人。漢人的娘們細皮嫩肉,不像風吹日曬的草原娘們。那些蒙古勇士就常常呼嘯而來,滿載而去。于是,朝廷就移了許多人來,他們便是我的祖先。歷代的朝廷,都希望老祖宗能戍邊,能將那些長弓大馬的勇士們降伏,故設鎮番縣,隸屬涼州府。

咱馬家,便是鎮番的著名大戶。

那么,咱馬家,究竟咋個著名呢?告訴你,你可能聽說過年羹堯、岳鐘琪征西的故事。是的,就在大清雍正年間。那數十萬大軍征西時,也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告訴你,那糧草,就是我們馬家的駝隊運送的。那時節,整個八十里大沙——只是寬八十里,長則直達天際、不知所終——都成了駝場。那時節,白駱駝是最稀罕的,常常是千百峰駝中才有一峰白駱駝。可是,只我們馬家,就有三百峰白駱駝。你想,那是啥陣候?

岳將軍征西勝利后,將咱馬家的功勞如實上奏,雍正爺聞聽大喜,說咱大清,保你馬家百年富貴。此后的一百年多里,馬家便如日中天,一直紅火到慈禧太后時。后來,八國聯軍攻入北京,太后老佛爺外出避難時,乘的就是咱馬家的駝轎。明白不?

瞧我,一提老祖宗,就眉飛色舞,真成淺碟子了。沒辦法!這一來是咱的習氣,雖然我修行幾輩子了,但煩惱易除,習氣難盡。即使是那些菩薩,最難對付的,也是習氣呀。那習氣,就像尿壺里的氣味,即使你倒光了尿液,要除那氣味,不定得洗刷多少遍呢。——瞧我,又在為自己辯護了。

本來,我也不知道修行,可是有一天,從蒙古那邊,來了幾個僧人,說我是某個班智達的轉世。班智達是藏文“大學者”的意思。從那一刻起,我就覺得自己是修行人了。不過,我拒絕了馬上坐床。但我答應他們,在找到我需要的東西之后,再去那邊坐床。

不知道我是否真的是喇嘛轉世,但有一點,我跟別人家的孩子不同。自打從懂事的時候起,我就發現,世上的所有東西,都在嘩嘩地變,從有變到無,從好變到壞,我找不到不變的東西。我很害怕。這世上,要是沒有不壞的東西的話,真的很可怕。從那時候起,我就開始了尋找。

野狐嶺里發生的故事,就是我尋找時的一種經歷。我隨著那支駝隊,在尋找一個叫胡家磨坊的所在。涼州有個古謠:“野狐嶺下木魚谷,陰魂九溝八澇池,胡家磨坊下取鑰匙。”按老祖宗的說法,找到胡家磨坊,就能找到真正的木魚令。找到木魚令,就能達成“三界唯心”,你就能實現你想實現的任何意愿。當然,對這種說法,我一直沒有弄清。要知道,這世上,有些事,是永遠弄不清的。

五、巴特爾說

我是蒙駝隊的大把式。

在一些漢把式的印象里,我一直是個兇殘的家伙。小時候,我整死過好多貓兒。我做過的最兇殘的事不是殺人,而是作踐貓兒。我常常帶了一幫娃兒,上房揭瓦,飛檐走壁,去抓那些陳年老貓。陳年老貓大多成精了,你不見它老是臥在某個地方咕嘟咕嘟地念經?它那樣念呀念呀,念上幾十年,就成精了。它能算出我要干啥。所以,每次整它們的時候,我心里都不說要整它們,而是贊美它們。它們能讀懂我的心事,以為我真的贊美它們呢。這樣,它們就放松了警惕。我就一下子撲了去,將舉著的衣服蒙到它們的頭上。

不過,便是這樣,那成功的幾率仍然很低。我發現,其實無論我咋想,那老貓總能窺破我的心事。它太知道我是個啥人了。于是,我索性兇相畢露,帶了村里娃兒,舉了牛鞭,追殺那些老貓。因為人多勢眾,牛鞭紛飛,任是多狡猾的老貓,也免不了力盡汗干,落入我手。

打那些貓兒時,它們會死命地叫。那叫聲,很像遭燙的娃兒。我于是懷疑它們的前世定然也當過人,但這點兒念想,根本不能殺掉我的瘋狂。我手中的鞭子總是能曳著風聲織成黑網。后來,老貓就死了。不過,這是假死。它只是死了一條命。老貓有十二條命。過一會兒,它就會活過來。不這樣死上十二次,老貓不會真的死去。明白不?這便是我為啥愛玩老貓的原因。因為我輕易玩不死它們。

嘿,玩它們時,真過癮。

六、豁子說

我是個豁子,當然,也可以叫兔唇,只是涼州人習慣叫豁子。

豁子就豁子吧。

我是齊飛卿的堂弟。我沒干過啥大事。我做的事雖多,但都叫歲月淹了。只有一件事留下了,就是將齊飛卿送上斷頭臺。只這一點,歷史就記住了我。歷史上那么多人,頭削得比錐刃子還尖,想人過留名,但總是屁打胡子——意思是癡心妄想,你想,誰的屁能打得著胡子呀?——我從來不想將這賤名傳播開來,卻無意間名滿涼州,真是無意插柳柳成蔭呀。聽說,宋朝時有個妓女,想名揚天下,就給蘇東坡寫信,蘇東坡一理她,她就真的青史留名了。我本來不想青史留名的,我更愿意在活著時多弄幾枚銅錢,但沒想到,一整齊飛卿,嘿,卻硬生生在涼州志書上畫了個道兒。呵呵,也算是祖宗有靈呀。

我家境一般,飛卿卻是家豪大富。他開了好多當鋪,財發歹了。人們總是認為我仇富,才害他。不是。真的不是。天下有那么多富人,我咋不去害他們?

我之所以跟飛卿過不去,是因為他不是個好鳥。他雖然也有一點正義,但跟我沒關系。跟我有關系的那一點,正是我要害他的理由。你知道,很多有才的人,都可能偏激。飛卿正是這樣。我講個小故事,他養了條狗,卻在狗嘴上割了一刀,整成了兔唇——那模樣,分明是照我的兔唇弄的。他老是叫那狗:“豁子——,豁子——”,他一叫,狗就顛顛著跟了他。

瞧,他就是這樣的人。

在野狐嶺的戲臺上,我當了蒙駝的管家。蒙古人算術不好,老是請漢人當管賬先生。雖然我沒多少文化,但我有心機,我的心算很好。我甚至不用撥那算盤珠,就能將復雜的數字理得一清二白。可上天總不長眼,像我這樣聰明的人,為啥就不能家豪大富呢?

人都說財富是前世修來的,我不信那猛子——那飛卿老賊的小名——前世就比我修得好。

哼!

七、沙眉虎說

我有很多名字,但此刻,我想用“沙眉虎”這個名字跟你們說話。

有時候,名字代表一種身份,我就以沙眉虎的身份來說事兒。涼州人都知道,沙眉虎是個有名的沙匪。我這有名,是真的有名,我不僅當世有名,后世也有名。我是上了志書的少有的幾個沙匪之一。后來,隨著那志書,我到了日本等國,連那些老外也知道:在騰格里沙漠里,有個大盜,叫沙眉虎。

沙眉虎是沙旋風,是沙塵暴,是那些駱駝客們的噩夢。——瞧我的文才,也只有這樣的文才,才能讓我超然于那些大老粗沙匪之上。

是的,我的命很苦。我的所有親人都死在慘烈的仇殺中。為了后來能痛快地殺仇人,我就索性當了沙匪。我有數十名兄弟,他們都張著炕洞門般的嘴,每天都要往里面填東西。所以,我會常做些順水買賣,搶一些茶葉糧油。后來,其他小毛賊也會打我的旗號行事,我才有了驚天動地的名聲。我是允許假冒的,任何毛賊都可假冒我,但我不允許我的部下抵賴——就是說,即使遭遇了殺頭,他們也不能否認沙眉虎部下的身份。

就這樣,我終于名揚天下了。

八、漢駝王黃煞神代表駱駝們發言

我沒啥說的。

我想叫褐獅子代表駱駝們發言,畢竟,那時節,你也是個駝王。可你偏偏吃了啞屁,撈不出一點兒話絲兒。我知道你心里的鬼,你怕遺臭萬年。呵呵,你怕啥。你們不是說人過留名嗎?你甭管它是好名還是惡名。

其實,我代表不了其他駱駝。我更不想代表那個叫“褐獅子”的蒙古公駝,一提它,我仍是一肚子的氣疙瘩。要是有下輩子,我還是會跟它作對的,這便叫“冤冤相報”。

我只能代表我自己。但你們硬要我代表,我也沒辦法。你們就當我代表算了。

我最想說的是,下輩子,我還要當駱駝。

為啥?

不為啥。

完了。

九、木魚妹說

我有許多身份。我乞討時,人們叫我乞丐;我唱木魚歌時,人們又叫我木魚妹。我還做了許多事,每換一個做法,我便有了一個新的名稱。

但無論我有著怎樣的身份,在自己眼中,我僅僅是個女人,是一個會唱木魚歌的女人。其他的一切身份,都是命運或是別人給我的,只有這木魚妹,是我愿意當的。

所以,在所有稱呼中,我最喜歡的,是木魚妹。我是木魚歌的傳人。我會唱很多木魚歌。可以說,我就是為木魚歌而生的,所以,人們才叫我木魚妹。

野狐嶺是男人的世界,老洋溢著一股雄突突的味兒。你知道,在男人的世界里,女人永遠是個點綴。女人是什么?女人是男人的調料。在男人的世界里,要是沒有女人,那味兒就很寡淡。有了女人,就等于羊肉有了調料,雖然不一定完全壓了膻氣,但會多了另一種味兒,——對了,女人就是這。

在野狐嶺里,我本來是個道具,雖然重要,但道具僅僅是道具。不過,這世上,啥不是道具呢?這世界是個巨大的舞臺,你我他,總在演一出戲,正如那歌唱的那樣——

日月兩盞燈,天地一臺戲。

你我演千年,誰解其中意?

你解其中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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