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靈與肉(2)
- 自卑與超越
- (奧)阿爾弗雷德·阿德勒
- 3527字
- 2016-02-23 10:22:54
用這種方法來表達自我的孩子們大都承受著某種壓力。通常,他們都是些被溺愛的孩子,但出于某種原因卻不再是家人關注的中心。或許是有另一個孩子出生了,他們發現自己再也難以得到父母全心全意的關愛與照顧。在這種情況下,遺尿代表著孩子想要拉近與父母的關系,哪怕是通過這種不太愉快的方式。事實上,這是在說:“我還沒有你以為的那么大,我仍然需要被照顧呢。”
在不同的環境,或是不同生理缺陷的前提條件下,孩子會選擇其他的方式來達到同樣的目的。比如說,他們可能整夜哭鬧不休,通過制造聲音來贏得關注。一些孩子會夢游、夢魘、掉下床鋪,或是口渴要水喝。引起所有這些表現的心理背景都是一致的。而具體選擇的癥狀則一部分取決于孩子的生理偽裝,一部分取決于外在環境。
這些案例都很清晰地展示了心靈作用于身體的影響力。很有可能的一點是,心靈不單影響到某個特別的生理癥狀的選擇,還決定和影響著一個人的整體體質。關于這個假設我們并沒有直接的證據,何況也很難確定究竟怎樣的證據才算成立。然而,一切跡象都已經十分明顯了。如果一個男孩性格羞怯,那么他的羞怯就會反映到他的整體發展中。他不想進行身體鍛煉,或者說,他無法想象這是自己能夠做到的事情。結果就是,他絕不會有效地鍛煉自己的肌肉,并會忽略一切相關的外在影響,哪怕這些影響通常總是能刺激肌肉生長。而另一些孩子則會允許自己將興趣投注在鍛煉肌肉上,與封閉了這種興趣的羞怯孩子比起來,他們在健身訓練上所能取得的成績會更加出色。
從以上種種觀察中我們有理由得出結論:身體的整體外形和發展受到心靈的影響,并且能夠反映出心理上的錯誤和缺失。我們常常能夠看到,如果一個人無法找到彌補其身體缺憾的滿意方法,那么他的身體狀況就會明白無誤地將心理和情緒的問題統統暴露出來。例如,在一個人四五歲之前,內分泌腺本身是可以受到影響的。腺體的缺陷并不能對行為產生強制性影響,但它們卻會不斷受到各種其他因素的影響——包括整體環境、孩子尋求接受影響的方向與途徑,以及他們心靈的創造性活動。
感受的角色
所謂“文化”,便是人類活動對所處環境所做出的改變——人們的心靈引導身體做出各種行為,其結果便是我們的文化。心靈啟迪我們的工作,同時指引并輔助身體的成長。最終,我們會發現,每一種人類的表達方式都打上了心靈決斷的標記。然而,這絕不意味著一味強調心靈的重要性是可取的。如果我們要克服困難,健康的身體必不可少。因此,心靈所要做的其實是控制環境,保護身體免于病痛、疾患、死亡、傷害、事故和功能損傷。這就是我們為什么要進化出喜悅與痛苦的能力、想象力以及辨別環境優劣的判斷力。
感覺訓練身體對每種情形做出特定的反應。幻想和辨識都是預見未來的方法,卻又不僅限于此。它們激發出恰當的感覺,以使身體做出反應。通過這種方式,借助于人們對生命意義的描繪和設定的努力的目標,個體的感受得以成型。盡管感受在很大程度上支配著人們的身體,人們卻并不依賴于感受——人們總是首先依賴于他們的目標以及與之相應的生活方式。
很明顯,個體的生活方式并不是影響他們行為的唯一因素。如果沒有更多的協助,態度本身并不會導致行動。要引發行動,還需要感受來進一步強化動機。在個體心理學的觀點中有一個新的發現,即我們觀察到感受從不會與生活方式相悖。感受總會自我調節到與目標相適應。這使得我們超越了生理學或生物學的范疇——感受的起源并不能被化學原理所解釋,也不能被化學實驗所預知。在個體心理學中,必須以生理過程為先決條件,但我們更感興趣的卻是心理目標。例如,對于焦慮,我們更關心它的目的與目標,而非它作用于交感神經和副交感神經所產生的影響。
以此推斷,焦慮既不會因為性壓抑而生,也不會是可怕的出生經歷的后遺癥。這些解釋都太離譜了。我們知道,習慣了父母的陪伴、幫助和支持的孩子有可能發現,只要表現出焦慮就可以有效地控制父母,至于焦慮從何而來則并不重要。同樣,我們也不滿足于對憤怒的生理性描述,經驗告訴我們,憤怒事實上是一種用于控制某個人或某種情形的工具。雖然我們承認自己所有的生理和精神特征都來自遺傳,但必定要將注意力引向如何利用這種遺傳來努力達成確定的目標。看起來這就是心理學研究的唯一正確方法。
在所有的個體中,我們都可以看到,依據實現其個人目標的基本需要,感受的成長發展有著特定的方向,并能最終達到相應的程度。他們的焦慮或勇氣,快樂或悲傷,總是與個人的生活方式相一致:它們的相關力量和優勢表現恰恰符合我們的期望。利用悲哀來達成其優越感目標的人不會對他的成就感到滿意或歡欣鼓舞。他們只有在悲傷之中才能快樂!我們還注意到,感受可以隨意愿而出現或消失。廣場恐懼癥患者在家里或支配他人時就不再有焦慮的感覺。每個精神病患者都會避開生活中那些他們覺得無法掌控的部分。
情感與個人的生活方式一樣固定不變。比如說,除了面對更弱小者時的傲慢或有所依恃時的勇氣之外,懦夫始終是懦夫。他們可能要加上三道門鎖,養一群看門狗,裝上防盜警報器,卻仍然堅稱自己像獅子一樣勇敢無畏。沒有人能夠證明他們的焦慮感,但是,在不厭其煩的自我保護之中,他們個性中的怯懦卻早已表露無遺。
在性與愛的方面也有類似的證據。當個體的腦海中有了一個性對象時,有關性的感覺就會油然而生。通過專注于他們的性對象,人們盡力排除一切與之沖突的偏好和矛盾的興趣,唯有這樣,才能喚起恰當的感受和功能。如果這些感受和功能出現缺失,其具體表現可能是陽痿、早泄、性異常和性冷淡,很明顯,這時他已經不愿再拋開那些不恰當的偏好與興趣了。這類異常出現的根源通常都在于錯誤的優越感、目標和生活方式。我們總是能在這類病例中發現,患者無一例外地期望著獲得同伴的給予,卻很少付出,他們缺少社會情感,也缺乏勇氣和樂觀精神。
我的一名病人在家中排行老二,他深受無法擺脫的罪惡感的困擾。他的父親和哥哥都極其重視誠實這種品質。然而,在他七歲那年,他告訴學校老師,自己獨立完成了一份家庭作業,可事實上,這份作業是哥哥幫他做的。這個男孩將他的罪惡感隱藏了三年。最后,他去見老師,坦承了這個糟糕的謊言。可老師只是付之一笑。接下來,他又哭泣著找到父親,作了第二次坦白。這次他更成功一些,父親為兒子的誠實而感到驕傲,夸獎并安慰了他。但盡管父親原諒了他,男孩還是非常沮喪。至此,我們很難回避以下的結論:這位男孩為了這樣微不足道的過失而如此嚴厲地自責,其實是想要證明自己高度的誠實與嚴謹。家庭中高尚的道德氛圍使他期望在誠實方面有卓越的表現。面對哥哥在學業和社會上的成功,他感到自卑,因此努力嘗試另辟蹊徑來爭取優越感。
在后來的生活中,他還經歷了各種其他形式的自我譴責。他開始手淫,而且從未在學習期間根除欺騙行為。每當考試之前,他的負罪感就會進一步加重。漸漸地,他遇到越來越多此類困難。出于過分敏感的道德心,他的心理負擔比哥哥重得多。于是,每當無法企及哥哥所取得的成績時,自我譴責就成為了他自我開脫的借口。大學畢業后,他原本打算找份技術工作,但強迫性的負罪感如此之深,以至于他不得不整天地向上帝禱告祈求寬恕。自然,他也就沒有時間去找工作了。
到后來,他的精神狀態每況愈下,不得不被送進了一家精神病院,在那里,人們認為他已經無可救藥了。但一段時間之后,病情有了起色,在做出了一旦反復就能夠再次入院的承諾之后,他離開了醫院。他改行學習藝術史。當考試再次來臨之前,他在一個公共假日里跑到教堂,撲倒在眾人面前哭喊:“我是所有人中最大的罪人!”就這樣,他再次成功地讓大家注意到了他敏感的良心。
在醫院又度過一段日子之后,他回到了家中。一天,他赤裸著下樓吃午飯。他身材健美,在這一點上,是足以與他的兄弟或其他人一較短長的。
這名病人的負罪感是表現他比別人誠實的工具,這就是他努力獲取優越感的方式。但他的掙扎卻指向了生活中無用的那一面。對于考試和工作的逃避證明了他的怯懦和高度的能力不足。而他的整個精神病征則都是在刻意逃避所有他害怕失敗的活動。在教堂里的自我貶低也好,聳人聽聞地走進餐廳也好,顯然都是在以同樣拙劣的方式來贏取優越感。他的生活方式決定了這樣的行為,而他產生的感受完全與其目標相符合。
另一個證據或許能夠更清晰地表明心靈對于身體的影響,因為它是一種大眾更為熟悉的現象,導致的是短暫而非永久性的生理狀況。這個事實就是,在某種程度上,每一種情緒都有其相應的身體表現。個人會以某種可見的方式來表達他們的情緒:或許是在姿勢和態度中,或許是掛在臉上,或許隱藏在四肢的顫抖之中。類似的變化也能在器官本身上體現出來。比如說,人們突然臉紅或是變得面色蒼白,這就意味著血液循環受到了影響。憤怒、焦慮、悲傷和任何其他情緒都在我們的“肢體語言”中找到了表達方式,而每一個人都有他自己獨特的肢體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