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纖足,不自南唐娘始。比余考辨之,數(shù)矣(見《眉廬叢話》及前筆),茲又得一確證。唐段成式《酉陽雜俎》載葉限女金履事云:“陀汗國主得之,命其左右履之,足小者履減一寸,乃令一國婦人履之,竟無一稱者。”諾皋固屬寓言,可見當時婦女以足小為貴,其不始于五代可知。
妓之管領者名瑟長,《霞箋記傳奇》(元無名氏撰,演李玉郎、翠眉娘事)第十三出《訪求佳麗》科白云:“不免在教坊司喚瑟長來問它。”殆即綠巾跨木(見前筆)者之流亞歟?
《金史。忠義傳》:“烏古論黑漢為唐鄧元帥府把軍官,權刺史,行帥府事。城中糧盡,殺其愛妾啖士。”此又一張睢陽,千古忍人,不圖無獨有偶。
《元史。英宗紀》:“至治二年閏五月癸卯,禁白蓮佛事。”即今所謂白蓮教也。
陸放翁《老學庵筆記》云:“永康軍導江縣迎祥寺,有唐女真吳彩鸞書佛《本行經》六十卷,多闕唐諱。今人但知彩鸞書《唐韻》矣。”女真即女冠,謂為女仙,亦屬附會。
《宣和遺事》:“崇寧二年夏四月,詔毀《唐鑒》、蘇、黃等集,又削景靈宮元臣僚畫像。是秋九月,蔡京與其子攸,并其客強俊明、葉夢得,將元符末忠孝人分正上、正中、正下,奸邪人分邪上、邪中、邪下,為六等,凡五百八十二人。詔中書省籍記姓名。又將先朝大臣司馬光、文彥博,范祖禹、程明道、程伊川、蘇軾、蘇轍、呂公著、呂誨等,凡一百一十九人籍為奸黨,御書刻石,立于端門。又詔書頒行天下,立石刊刻元黨籍。”按:《豫章漫鈔》云:“宋有兩葉夢得,俱號石林。吳縣石林字少蘊,官至宰執(zhí)。貴溪石林,南渡朝進士,官至秘書丞,知撫州。今《性理大全》所引石林,葉氏,次西山真氏后者,非少蘊也。”(《漫鈔》止此)據(jù)《宋史》少蘊本傳(貴溪石林,不見史傳)徽宗朝,自婺州教授召為議禮武選編修官,用蔡京薦召對云云,則遺事所稱蔡氏之客,決為少蘊無疑。少蘊為有宋名臣,列傳文苑,而乃托足權門,抑且參預黨籍,名德之累,孰大于斯。詎遺事近于稗官家言,未足盡信耶?然而自是宋人之筆,去少蘊之世,若此其未遠也,其書尤流傳有緒,未可以齊東之語目之也。
友人至自京師,持贈膠州女柯稚筠(劭慧)《楚水詞》,偶一幡《減字浣溪沙。和鳳孫二兄》,起調云:“疊疊山如繡被堆,盈盈水似畫裙圍。”頗有思致。近人某詞句云:“裹衾如繭學紅蠶。”意與柯詞近似。又柯詞《虞美人。過拍》云:“夕陽一線上簾衣,正是去年游子憶家時。”則漸近渾成矣。
明嘉靖中,周公相由天文生,歷官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洞曉歷算占候之術,嘗與唐荊川先生反復辨難,其言曰:“候占星宿,不但知其分野度數(shù)而已;星之光色,各各不同,要須隔紙窗穿隙觀之,一見其光,便知為某星,百不失一,方可言占候耳。”(見明顧起元《客座贅語》)此論為西國天學家所未及。
明陸粲《說聽》載大梁妓馮蝶翠騎驢事(見前)。比閱《客座贅語》引《四友齋叢說》:“前輩服官乘驢者,在正、嘉前,乃常事,不為異。”又云:“頃孫冢宰丕揚嘗對人言,其嘉靖丙辰登第日,與同部進士騎驢拜客,步行入部。”據(jù)此,則明之中葉,雖達官新貴,往往騎驢,何論妓女。《贅語》又云:“景前溪中允為南司業(yè)時,家畜一牝騾,每詣監(jiān)輒乘之,旁觀者笑之,亦不顧。”凡此質樸之風,蓋至明末而已漓矣。
齊武帝時,有小史姓皇名太子,帝易名為犬子。斯人命名絕奇。
近人來雪珊(鴻晉)《綠香館稿》有制體文一首,題曰《墨匣》,殊雋穎可誦,移錄如左。
“置墨以匣,適于用矣。夫墨有用之時,即有不用之時,不可無以置之也。有此匣焉,不已適于用哉,且昔人有磨穿鐵硯者矣。夫墨而至磨以硯,且以臨時而磨墨于硯,蓋不勝予手之拮據(jù)焉。乃有獨運匠心,特設一器以預為備,而為開為閉,有不必耗以鐵,而直須制以銅者,則有如墨匣,是謀安置之方者,有墨床以為之所。然墨床者,閑寄之時,非應用之時也,茍無濃汁以待涵濡,臨穎不免研求之苦。具浸淫之瀋者,有墨池以設其旁。然墨池者,傾儲之用,非舒寫之用也。茍無善貯以資帖妥,揮毫誰收明試之功。必待用墨而始調治乎,則倚馬千言之會,臨書猝辦,或乞靈瞿鵒而太勞,抑或澹墨而輕揮寫乎,則涂鴉萬點之余,著紙無光,縱筆走龍蛇而減色。遂乃有墨匣之制。匣所以善護藏,麝丸螺點之清芬,其勢不容以暴露。使漫置之,其塵將聚而封也。墨匣則護藏有法,而文機勃發(fā),應手而物便取攜;佳句推敲,捻髭而時堪耐久。匣之宜常宜暫者,覺墨花揮灑,起訖無斷續(xù)之痕矣。至于嚼墨一噴,可以橫掃千人軍者,尤見文人慧業(yè)也已。匣所以供多蓄,蘇海韓潮之抒寫,其汁正藉乎加增。使淺置之,其涸可立而待也。墨匣則多蓄能容,而預備不虞,落紙而云煙如染,逢源自得,題箋而風月常新。匣之為圓為方者,覺墨采飛騰,羅列皆濃酣之氣矣。至于磨墨數(shù)斗,群將號為一筆書者,無非才人樂事也已。且不第此也,凡物之以干而舍者,則終事易棄其余,而墨匣則有蓋相連,既成急就之章,而移時仍可開而染翰。硯匣筆床之處,不啻未雨而為之綢繆矣。濕則曬以微陽,定見飛花濃蘸;燥則滋以涓滴,遂令枯管春生。況冰甌雪碗之旁,光明拂拭,有藉此為觀美之資矣,不且重厥位置也哉。凡物之與石相攻者,則毫芒易致其損,而墨匣則以綿最軟,不恃輕膠之忤,而濡毫較更快于臨池。筆酣墨飽之余,居然垂露而彌形沆瀣矣。時而供之幾案,不令滴水之它沾;時而取便舟車,無患傾筐而遽倒。況寸晷風檐之地,伸紙直書,且利此為場屋之用矣,不尤貴于調和也哉。其在寒士生涯,終歲以石田為活,而墨匣則價非甚貴,而力透紙背,具見大筆之淋漓。抑在豪家習氣,大都以金玉飾觀,而墨匣亦綞而增華。而磨異盾頭,益見文房之寶貴。”
墨匣為用如此,又平湖錢起隆《制藝》一卷,名《采芳集》,皆摘《四書》中艷麗字句,游戲成文,妁之言文有云:“宿瘤也以為仙姬,姣童也以為驕客。在媒或以眾見共聞,尚存廉恥,而妁乃備極其形容。優(yōu)隸也以為俊秀,貧窶也以為豪華。在媒早以甘言溫語,任意相欺,而妁乃更從而點綴。”又云:“本以婦人輕信之耳,妁復鼓彼如簧,遂使母氏專權,父雖欲禁之而不得。本以深閨獨處之嬌,妁竟誘諸覿面,遂使高堂未許,女先遙慕之而如迷。妁之巧者,意僅切于肥囊;妁之拙者,幻亦生于閱歷。儻以彼列諸冠蓋,即是蘇張游說之儔。妁之老者,口舌既堪惑女;妁之少者,容貌并可悅男。故以彼略試逢迎,遂諧秦晉婚姻之好。”精警圓澈,亦當收入《制藝叢話》。
魁星承塵,分詠詩鐘。膾炙人口之聯(lián)云:“曾將彩筆干牛斗,不許空梁落燕泥。”又一聯(lián)云:“文章自古須錢買(魁星右手執(zhí)筆,左手持元寶),臺閣而今半紙黏。”尤為超以象外,得其環(huán)中。顧此聯(lián)罕聞稱述者。
乙未、丙申間,京師宣武門外繩匠胡同,某學士宅門署春聯(lián)云:“但將酩酊酬佳節(jié),孤負香衾事早朝。”歲朝后數(shù)日,易而去之矣。
托活絡忠敏藏唐時錠銀(錠字通俗為文),厚約今尺一寸弱,長五寸許,兩端圓闊而腰斂,闊處約二寸五分,狹處一寸七八分(當時未記尺寸,茲仿佛其大略,重量亦未詳也),上有“開元八年”字。忠敏戲問余:“君愛此銀否?”余笑應曰:“余是銀皆愛,微特愛唐朝銀,即清朝銀,尤愛之甚,恨不多得耳。”忠敏為之聽然。當日清談雅謔如在目前,詎意桑海旬遷,山河遽邈,雨窗記此,感愴交并矣。
大興李松石(汝珍)精研音韻之學,著《李氏音鑒》六卷,有《三十三字母行香子詞》云:“春滿堯天,溪水清漣。嫩紅飄,粉蝶驚眠。松巒空翠,鷗鳥盤,對酒陶然。便博個,醉中仙。”
按:三十三字母,即本華嚴字母,參以時音,別為考訂者。昌茫(陰平)陽(陰平)(梯秧切)羌商槍良(陰平)囊(陰平)航(陰平)(批秧切)方(低秧切)江(鳴秧切)桑郎康倉(安岡切)娘(陰平)滂(陰平)鄉(xiāng)當將湯瓤(陰平)(兵秧切)幫岡臧張廂。(三十三字,分八句讀。前七句,句四字,末句五字。)松石《行香子詞》以雙聲求之,與字母恰合,次序亦順,作為字母讀,可也,詞句亦復工麗。
府君之稱,托始隋、唐碑志,取家人嚴君之誼,為子對于父之通稱。明楊循吉《蓬軒別記》載袁某景泰中游京師,為石駙馬行降筆法,決某月某日復官。豐城侯李公母目盲,袁召天醫(yī)行治,輒得復明。又為總兵石亨作游仙夢法,致玉黃子王瓜。末云:“三事皆予伯兄武略府君所目擊。”則兄亦稱府君矣。
《古今》注:“莫難珠,色黃,出東方。”蕙風曰:“莫難即木難,木莫一聲之轉。《南越志》:”木難,金翅鳥沫所成碧色珠也。‘當作沫難,莫難、木難,皆同聲傳訛。“
清朝八旗人名上不具姓,元人亦間有之。康里夔夔(按:夔夔,夔字,從山,從夔,或作夔夔。《說文》:“夔,奴刀切。”與夔龍之夔不同。見《金石屑》第四冊無文宗永懷二字,北平翁氏跋:“世傳從夔作夔,誤”),筆札流傳者,只書夔夔,不著康里。明解大紳(縉)《春雨雜述》“學書法”一則云:“夔子山平章每日坐衙罷,寫一千字才進膳。”亦如近人稱旗人,竟以名之上一字為姓矣。
《古碑志》中年號,間有不可考者。唐大泉寺《新三門記》稱:“劉宋開明二年,邑令顏繼祖舍宅移寺。”考宋無開明之號。又宋開寶六年,《重書龍池石塊記》,首稱:“大漢通容元年,歲在甲辰,其年大旱。”陽湖陸氏曰:“甲辰,后晉出帝改元開運之歲,后漢高祖以開運四年二月即位,仍稱天福十二年。六月,改國號曰漢。明年正月,改元乾,終漢二世,無以通容紀年者。”又托活絡忠敏所藏黃丙午葬磚文曰:“政通三年三月黃丙午葬。”政通年號無考,且有三年,非僭號為日無多者比,殊不可解。又唐《趙夫人墓志》,亦忠敏藏石,《志》云:“以元和十五年,少帝即位,二月五日,改號為永新元年。”所謂少帝者,自指穆宗而言,但穆宗初改永新,考新舊《唐書》,并無其事。已上各年號,為向來記載所未有,詎皆出自杜撰耶?又元泰定五年,《贈寧海州知州王慶墓表》文云:“父生于擴慶庚申,妣生于擴慶丙辰。”按:丙辰,慶元二年也。庚申,慶元六年也。古碑刻追述毫社之年多矣,直斥帝諱(擴字,宋寧宗諱),而配以年號上一字,僅見此一碑,亦新奇可紀也。
近人但知老蘇稱老泉,而不知子瞻亦稱老泉。葉少蘊云:“蘇子瞻謫黃州,因其所居之地,號東坡居士,又號老泉山人,以眉山先塋有老人泉也。子瞻嘗有‘東坡居士老泉山人’八字共一印,見于卷冊。其所畫竹,或用‘老泉居士’朱文印。歐陽文忠作《明允墓志》,但言人號老蘇,而不言其自號老泉。”葉、蘇同時,當不謬也,見《茶余客話》。(按:據(jù)此,則老蘇并無號老泉之說矣)又子瞻一字子平,世人亦罕知者。同時與子瞻往來詩,常有稱子平者。文與可《月巖齋》詩有云:“子平一見初動心,輦致東齋自磨洗。”又云:“子平謂我同所嗜,萬里書之特相寄。”詩題下注云:“詩中子平,即子瞻也。”見《黃乃余話》。
《茶余客話》云:“清文對音七字,乃歌、麻、支、微、齊、魚、虞七韻之音。字頭中,又以阿、厄、衣、窩、烏五字喉聲為方。凡聲皆出于喉,傳于鼻唇齒之間,而又收聲于喉。”按:日本字母首五字,工才(母音、喉音)囗讀若阿,囗瀆若衣,囗讀若烏,工讀若阿耶切(此切音之“耶”字,須讀若“葉”字之平聲,不讀若“鴉”),音近厄。才讀若窩,上聲,與清文字頭略同。蓋清、日皆東土,其元音不甚相遠也。
世俗以秦、晉稱姻家,據(jù)《春秋傳》,秦、晉世為婚姻,而世尋干戈,今人甫聯(lián)姻,則仇釁漸開,嫌隙無已,用秦晉之好語,最是的切耳,詎可用為稱美之詞。亦若對于科名偃蹇者,不當以李方叔事為比例也(說見前筆)。
偶閱書肆,有常熟瞿夢香(紹堅)《吹月填詞館剩稿》瞿于雍(鏞)《鐵琴銅劍樓詞草》合裝一冊。以其為藏書家之作。亟購之。《剩稿》有詩題云:曹梧岡三妹蘭秀,字澧香,幼學詩于令姊墨琴夫人,工詞,并善書,才名藉甚。松江沈生聞而慕之,請鐵夫蹇修獲成,納素珠、名帖為聘。女以玉穎十枚、珍書一部答焉。吳之人艷其事,賦詩以傳之。時戊辰歲正月下浣,予與艮甫有西湖之棹,出示新詠,并述此事囑和,口占四絕,即示梧岡。詩云:幼婦詞稱絕妙才,問名親系色絲來。
牟尼百八如紅豆,顆顆圓勻貯鏡臺。
筆自簪花抵佩琚,搴帷爭說女尚書。
鴛鴦兩字郎邊去,寫到鷗波恐不如。
東風一線判冰華,昨夜春燈燦玉葩。
倚袖漫題紅葉句,定情詩早賦梅花。
春帆水急待云囗,端整催妝賦錦箋。
一付吟奩蘭一朵,載花端合米家船。
曹艮甫(囗堅)著有《曇云閣詩集》,原作云:新來妝閣試羊裙,袒腹應知是右軍。
不獨鷗波傳墨妙,劉家三妹總能文。
玉管銀毫裹十枝,緘題珍重射屏時。
阿兄替與安排好,半待簪花半畫眉。
異書幾卷付新裝,絕勝它家百兩將。
料得金蓮花燭下,雙聲先擬賦催妝。
鶯簾春靜費吟哦,巧奪天孫鳳字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