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 詩話總龜后集
- 阮閱
- 2970字
- 2015-12-30 09:34:03
譏誚門
《坡游武昌寒溪》(《次韻樂著作》)云:“楚雨遂昏云夢澤,吳潮不到武昌宮。”又(《武昌西山》云):“周游困臥九折嶺,褰衣獨上吳王臺。”失于一時筆快,遂以上宮目之。繼而有李成伯題云“嗟嗟漢鼎久傾東,肉食曾無智與忠。孟德仲謀交號令,本初竊地搶奸雄。武侯偶失三分策,孫氏俄成一戰功。寂寞西山舊巢穴,庸兒猶道帝王宮。”語幾乎詈矣。但渠不記其家太白曾作《武昌韓侯去思頌》:“黃金之車,大吳天子,武昌鼎據,實為帝里。”其罪大矣。(《溪》卷六)
永叔“萬釘寶帶爛熳環”,人謂此帶幾度道著。觀子美緋魚以及之,“扶病垂朱紱”,“挈帶看朱紱”,“銀章付老翁”,世未嘗譏之者,豈以其人品不止宜此服耶?固嘗有云“朱紱負平生”,又云:“居然綰章紱,受性本幽獨。”(同上。同上)唐竇常牟群庠鞏兄弟五人,四人擢進士,獨群客隱毗陵,因韋夏卿屢薦始入仕,皆詩人也。牟晚從昭義盧從史,從史浸驕,牟度不可諫,即移疾歸東都,故其《秋夕閑居》詩云:“燕燕辭巢蟬蛻枝,窮居積雨壞藩籬。”群嘗為黔中觀察使,故其詩云:“佩刀看日曬,賜馬旁江調。言語多重譯,壺觴每獨謠。”而鞏詩中乃有《自京師將赴黔南之(任)所謂:“風雨荊州二月天,問人初顧峽中船。西(南)一望云和水,猶道黔南有四千。”此詩疑群所作而誤置鞏集中爾。常歷武陵夔江撫四州刺史,所謂“看春又過清明節,算老重經癸巳年”者,將之武陵到松滋渡之所作也。庠詩不見,其《巡內》一絕云:“愁云漠漠草離離,太液鉤陳處處疑。薄暮毀垣春雨里,殘花猶發萬年枝。”
亦可謂秀整矣。兄弟中獨群詩稍低,又不得舉進士,而位反居上。鞏詩有《放魚》詩云:“好去長江千萬里,不須辛苦上龍門。”豈非為群而言乎?史載鞏平居與人言若不出口,世號囁嚅翁,乃肯為是耶?(葛常之《韻語陽秋》卷四)
謝靈運在永嘉臨川作山水詩甚多,往往皆佳句。然其人浮躁不羈,亦何足道哉!方景平天子踐阼,靈運已扇搖異同非毀執政矣。暨文帝召為秘書監,自以名輩應參時政,而王曇首王華等名位逾之,意既不平,多稱疾不朝,則無君之心已見于此時矣。后以游放無度,為有司所糾。朝廷遣使收之,而靈運有“韓亡子房奮,秦帝魯連恥”之詠,竟不免東市之戮。而白樂天乃謂“謝公才廓落,與世不相遇。壯志郁不用,須有所泄處。泄為山水詩,逸韻諧奇趣。”何也?武帝文帝兩朝遇之甚厚,內而卿監,外而二千石,亦不為不逢矣。豈可謂“與世不相遇”乎?少須之,安知不至黃散?而褊躁至是,惜哉!其作《登石門》詩云:“心契九秋干,目玩三春荑。居常以待終,處順故安腓。”不知桃墟之泄,能處順耶?
五羊之禍,能待終耶?亦可謂心語相違矣。(《韻語陽秋》卷八)荊公作《商鞅》詩云:“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余竊疑焉。孔子論為君難有曰:“如其善而莫予違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予違也,不幾乎一言而喪邦乎?”
蓋人君操生殺之權,志在使人無違于我,其何所不至哉!商鞅助秦為虐,而乃稱其使政必行,何耶?后又有《謝安》詩云:“謝公才業自超群,誤長清談助世紛。
秦晉區區等亡國,可能王衍勝商君!”則知前篇有激而云也。杜子美云:“舜舉十六相,身尊道何高!秦時用商鞅,法令如牛毛。”則知所去取矣。(《韻語陽秋》卷八)
荊公以詩賦決科,而深不樂詩賦,《試院中五絕》,其一云。“少年操筆坐中庭,子墨文章頗自輕。圣世選才終用賦,白頭來此試諸生。”后作詳定官,復有詩云:“童子常夸作賦工,暮年羞悔有楊雄。當年賜帛倡優等,今日論(掄)才將相中。細甚客鄉(卿)因筆墨,卑于《爾雅》注魚蟲。漢家故事真當改,新詠知君勝弱翁。”熙寧四年,既預政,遂罷詩賦,專以經義取士,蓋平日之志也。
元囗五年,侍御史劉摯等謂治經者專守一家,而略諸儒傳記之學;為文者惟務訓釋,而不知聲律體要之詞:遂復用詩賦。紹圣初,以詩賦為元囗學術,復罷之。
政和中遂著于令。士庶傳習詩賦者杖一百。畏謹者至不敢作詩。時張蕓叟有詩云:“少年辛苦校蟲魚,晚歲雕蟲恥壯夫。自是諸生猶習氣,果然紫詔盡驅除。酒間李杜皆投筆,地下班揚亦引車。唯有少陵頑鈍叟,靜中吟捻白髭須。”蓋蕓叟自謂也。(葛立之》,同上卷五)
黃魯直云:“陶淵明《責子》詩曰:‘白發被兩鬢,肌膚不復實。雖有五男兒,總不好紙筆。阿舒已(二)八,懶惰故無匹。阿宣行志學,而不愛文術。雍端年十三,不識六與七。通子垂九齡,但覓梨與栗。天運茍如此,且進杯中物。’觀淵明此詩,想見其人慈祥戲謔可觀也。俗人便謂淵明諸子皆不肖(慧),而淵明愁嘆見于詩耳。”又:“杜子美詩:‘陶潛避俗翁,未必能達道。觀其著詩篇,頗亦恨枯槁。達生豈是足,默識蓋不早。生子賢與愚,何其掛懷抱!’子美困頓于三(山)川,蓋為不知者詬病,以為抽于生事,又往往譏議宗文宗武失學,故聊解嘲耳。其詩名曰《遣興》可解也。俗人便為譏病淵明,所謂癡人前不得說夢也。”(《漁隱叢話》前集卷三)
作詩不知《風雅》之意,不可以作詩,詩尚譎諫,唯“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乃為有補。(若諫)而涉于毀謗,聞者怒之,何補之有?觀蘇東坡詩,只是譏誚朝廷,殊無溫柔崇(敦)厚之氣,以此人故得而罪之。若是伯淳詩,聞者自然感動(矣)。因舉伯淳《和溫公諸人禊飲》詩云:“未須愁日暮,天際是(乍)輕陰。”又《泛舟》詩云:“只恐風花一片飛。”何其溫厚也!(《龜山語錄》,同上后集卷三)
東坡云:“今《太白集》中有《歸來乎笑矣乎》及《贈懷素草書》數詩,決非太白作。蓋唐末五代間學齊己輩詩也。余舊在富陽,見國清院太白詩,絕凡近。
過彭澤興唐院,又見太白詩,亦非是。良由太白豪俊,語不甚擇,集中亦往往有臨時率然之句,故使妄庸輩敢耳。若杜子美,世豈復有偽撰耶!余嘗舟次姑孰堂下,讀《姑孰十詠》,怪其語淺近,不類李白。王平甫云:‘此李赤詩也。赤見《柳子厚集》。自比李白,故名赤。其后為廁鬼所惑以死。’今觀其詩止此,而以太白自比,則其人心疾久矣,豈廁鬼之罪也?”苕溪漁隱曰:“東坡此語,蓋有所譏而已(云)。”(同上,前集卷五)
元囗文章,世稱蘇黃,然二公當時爭名,互相譏誚。東坡嘗云:“黃魯直詩文如蝤蛑江珧柱,格韻高絕,盤餐盡廢。然不可多食,多食則發風動氣。”山谷亦云“蓋有文章妙一世面詩句不逮古人者”,此指東坡而言也。二公文章自今視之,世自有公論,豈至各如前事(言),蓋一時爭名之詞耳。俗人便以為誠然,遂為譏誚(議),所謂“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者耶?(同上卷四九)
《王直方詩話》云:文潛賦《虎圖》詩,末云:“煩君衛吾寢,振此蓬蓽陋。坐令盜肉鼠,不敢窺白晝。”或云,此卻是貓兒詩也。又《大旱》詩云:“天邊趙盾益可畏,水底武侯方醉眠。”時人以為幾于湯Ь右軍也。(同上卷五一)
《東軒筆錄》云:彭乘為翰林學士,文章誥命,尤為可笑。有邊帥乞朝覲,仁宗許其候秋涼即途,乘為批答之詔曰:“當俟蕭蕭之候,爰興靡靡之行。”王琪性滑稽,多所侮誚。及乘死也,琪為挽詞云:“最是蕭蕭句,無人繼后風。”蓋為是也。(同上卷五五)
《后山詩話》云:楊蟠《金山》詩云:“天末樓臺橫北固,夜深燈火見揚州。”
王平甫云:“莊宅牙人語也,解量四至。”吳僧《錢塘白塔院》詩曰:“到江吳地盡,隔岸越山高。”余謂分界堠子語也。(同上卷五二)
《隱居詩話》云:至和中,阮逸為王宮記室。王能詩,多與逸唱和。逸有句曰:“易立太山石,難枯上林柳。”有言其事者,朝廷方治之,會逸坐他事,因廢棄(斥)之。(同上卷五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