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的“只是山”、“只是水”,只是說明了一個局限性,局限在什么地方呢?局限在表面。有人講初次見面叫第一印象,這個印象就是表面印象,一種初次的印象,也是偶爾留下的一種表象。所以說是一種表面的,也可以說是一種片面的。因為無論從你的眼、耳、鼻、舌、身,無論你怎么觀察事物,無論你從哪一種角度,用什么方式去觀察,都沒法觀察到事物的全部。所以這只能得到一個表面現象。在你觀察的時候往往會有誤區、有死角。有人講,自己看自己的鼻子看不見,這就是視力的一種死角;還有一種說法:“后腦勺子的頭發只能摸得到,但看不到。”這也是眼睛的局限性。
由此可以看出,無論你怎么去看,都是“看山只是山,看水只是水”。實際上真是山,真是水嗎?只是一個假象而已。為什么講是假象呢?前幾課都講過。因為這只是一個名、相上的東西。你作為一個主體,去觀察山也好,觀察水也好,觀察樹木也好,觀察天上的雷電、云彩、日月也好,你怎么去觀察都沒法觀察到它的全部,所以講它只是一個假象而已,所以為“只是”。
如果反問一句:書本上的知識是不是都是真理呢?實際上它有它的作用,它能給我們介紹一些有益的東西,給你提供一些參考,也就是指指路。行人想找酒家問牧童,牧童只是遙指。這些書上的文字是知識嗎?是知識。但這些知識只是起一個指路的作用,只是個“遙指”的牧童而已。真正來講,它還不是事物的本體。事物的本體、真象是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所以老子說“道可道,非常道”?!钡馈本褪侵甘挛锏谋倔w,你能用語言表達的那就不是“道”了。你表達出來的東西不是真的,那也只不過是指指路而已。這里只是講一下“只是”二字。
第六部分為道“三見”之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
“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這里的“不是”與前面的“只是”正好相反了。前面是肯定,這里是否定了,在為道階段就是否定階段。為什么呢?這個否定表現在什么地方呢?表現在懷疑、批判上,通過懷疑、通過批判再提出自己的假想,提出自己的觀點;再通過推理,通過思辯、論證。那假想能成立嗎?哥德巴赫猜想是哥德巴赫的猜想,陳景潤的證明離皇冠只差那么一步;還有法國的物理學家安培,他提出一個假想:“分子或原子中間的電子運動形成的電流是物質磁性的起源”。他提出這么一個假想,后來有多少物理學家證明了他的假想是正確的?
以前書本上已有的,但有誤區、有錯誤、有偏見、有缺陷,在此基礎上我們提出自己的觀點,甚至是新的發現。這里的“不是”是一種否定、一種批判,否定錯誤的,糾正偏面的,實事求是地去探索事物的實質和全部,看得比“只是山”、比“為學”階段要全面一些、深刻一些。這里的“不是”,是指不是事物的真相、實質。
第六部分為道“三見”之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
“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這里的“還是”又回到前面那知識表面上了嗎?不是,也沒有落到第二階段“不是”的層面上。這個“還是”就是看出事物真正實質性的東西,通過對它表面的東西的觀察,看到它“只是”,再通過經驗去推理、去分析、去想像、去猜想,然后形成一種獨有的理念,看出事物的另一面,也就是更深刻的一面。但是這還不夠,還要在這種基礎上再進一步觀察,在某種高度上觀察,此時會發現原來“還是”這個東西。
如一棵大樹生長在土壤里,不斷地吸收土壤里的營養。不僅僅是用根來吸收,葉子也在通過光合作用吸取營養。根在地下不斷地吸收各種礦物質、各種有機物質,然后使自己壯大起來,最后將自己的果實奉獻給人類。人吃了這個果實又將它變成了垃圾,垃圾又回到土壤里,樹根又來吸取它,如此周而復始地循環不已。在這條循環的因果鏈中,表象的物質“只是根”,“只是葉”,或者“不是花”、“不是果”,“不是某種營養物質”。然而,如果根據生物學原理觀察分析,無論是根、葉、花果,還是陽光、雨露、土壤,其實還是原子世界的“子民”,還是由這些“子民”組合成的各種小團體(分子式),又由這些“小團體”變化成根、葉、花、果等,這“還是”就反應了這種生物鏈。
前年我們在北師大聽講座,美國著名的自然教育家約瑟夫·克奈爾教授為我們演示了一個游戲,我們都參與了。他挑選了十幾名聽眾,把排在前一排的人比作綠色植物,如花草、蔬菜,水果之類;排在第二排的比作食草性動物,如牛、羊、兔子這樣一些小動物;排在第三排的就比作食肉動物,比較中型的,它們可以吃兔子、羊、松鼠;排在第四排的就是很兇猛的食肉性動物;然后人排在最后。他本人就演示一個農民,給前面那些綠色小植物噴農藥。農藥噴上后,很快就被那些綠色植物所吸收,吸收到自己體內;然后第二排的食草性動物又將綠色植物吃了,于是殘留農藥被吸收進了體內;如是一層一層地傳,傳到大型食肉性動物的體內,人也被農藥污染了。
在生物鏈中,一旦打破了生態的平衡,就會出現惡性生態循環效應。培根的一句話最形象,培根在《學術的進展》中講:“假如一個人想從確定性開始,那么他就會以懷疑告終;但是,當他走進了懷疑的層層迷霧后,他必須找到一種確定性,才能從迷霧中走出來?!边@里面的確定性就是“只是山”、“只是水”。因為他開始確定了是山、是水,什么東西都是以肯定開始,那么又以懷疑告終。這里的懷疑也不容易,你能大膽地去懷疑,這也說明你的知識積累到一定的程度了,具備一定實力了。
這里開始是確定它,再又去懷疑它,那么,如果想從懷疑的迷霧中轉出來,又必須找到一種確定性才能出來,這不就是“還是山”、“還是水”嗎?是不是這樣呢?我們用培根的這段話是不是很形象呢?當你走進迷霧,你還是要找到確定性,如果沒有找到確定性,那你就不會從迷霧中走出來。你懷疑不就是否定了前面那個確實性嗎?但你走進了迷霧,你還需要找到那個確定性,但這個確定性是新的確定性,這樣才算走出來了。
第六部分為道“三見”之真理在水井的底部(1)
奏鳴三部曲
西方有位哲學家說:“真理位于一口水井的底部”。為什么呢?我認為這句話說得對,水井底部的水與地下水位是相通的,永不枯竭的,也永不自滿,而且很純凈的。這就是真理回歸本源了,它與它的源頭相通了。
這里還有一個例子說明這三個層次,就是音樂里的奏鳴曲,一首奏鳴曲分為三部:
第一步叫呈示部。何為呈示部呢?就是將這首曲子的第一主題、第二主題、第三主題、小結論都呈示出來,讓大家來欣賞。這就是“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階段。
第二部是發展部。樂曲演奏至此,旋律開始激烈起來,你不是在呈示部提出了第一主題、第二主題、第三主題嗎?此時圍繞這些主題展開辯論。其中有激烈的交鋒,有娓娓的談吐,有幽默的妥協,有悲壯的沉思……這就是“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
第三部是再現部,再現的是什么?再現的是呈示部的第一主題、第二主題、第三主題,還有那個結論,前面是什么調還是什么調,甚至于旋律完全一樣,這不就是“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嗎?但這個“還是”不是簡單的重復,不是一般的再現,不是一種重疊。是什么呢?我們可以想一想,假如你是一位欣賞者,在北京音樂廳往那一坐,當你欣賞到前面的呈示部時,一個個主題和結論的旋律使你漸漸地進入音樂狀態。但到了發展部時,你的整個身心、你的感情也會隨著進入那些激烈的論辨,會感到熱血沸騰;到了再現部時,雖然還是前面那些第一、二、三主題和結論,這時你的感覺、你的情緒、你的情感和意境已經不再是開始時那個意境了。我們可以體會這個意境已經是提升了;盡管這個旋律還是那個旋律,沒有變,但這個意境提升了,境界提升了,再也不是呈示部的那種情緒了,是不是這樣呢?如果會欣賞的話,大家可以聽聽那些經典音樂,我想,你會從中得到很多感受,也會從中品味到以上三種境界。
以上引用培根的一句名言和奏鳴曲,我認為好像能說明這個問題。當然,既然這三種境界來自禪宗,不能不說禪哪!我再講幾個禪宗的公案吧!這里我想講兩個公案:一個是“打牛,打車”;另一個是“團團轉,吱吱叫”,這兩則公案的主人公都是馬祖道一。
是打車還是打牛?
馬祖道一禪師在開大悟前認為,通過坐禪可以成佛。這時南岳懷讓禪師已經開大悟了,他一看就覺得這方法不對頭,他是怎樣去開示,怎么去引導呢?馬祖道一正在那里坐禪,誰去都不會理。怎么辦?大師就是大師,懷讓從地上拿起一個磚頭,在馬祖道一面前獨自磨起來,這么一磨噪音很大,馬祖師傅實在按捺不住了,開始發話:“大師,你在干嘛呢”?懷讓大師講:“我在磨鏡子!”馬祖禪師很奇怪,問:“磚頭怎么能磨成鏡呢?”懷讓反問道:“那你在干什么呢?”馬祖禪師答道:“我在參禪哪”!大師又問:“參禪是為了什么?”答:“為了成佛?。 贝髱燅R上回道:“既然你參禪能成佛,那我的磚頭也能磨成鏡?!瘪R祖禪師“哦”了一聲,似有所悟,問道:“大師您說我應怎樣做?您教教我?!贝髱熍e個例子說:“假如有一頭牛拉著一輛車不動,你是打車還是打牛?”禪師講:“那當然是打牛了。”“哦!你知道打牛,但你不是在打車嗎?”馬祖道一禪師當下大悟了。
這么一個公案說明了一個什么問題呢?說明老是在那坐禪就是“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你所見到的不就是那么回事嗎?別說成佛了,連你見到的都是假相。是不是這樣?南岳懷讓大師見到的不僅僅是“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倍铌P鍵的是“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坐禪不能說不能成佛,但我們不能執著于哪一種形式,同樣是坐禪,如果方法不對,心念不在佛法之中的話,不能與生死相系,那還是不行。無論你是什么方式修行,你必須與生死相系。我們平時不是講,不能與生死相系的那都是兒戲呀!因為那樣就會認為無所謂。但一旦將修行與生死相系,那就是你將這件事當大事來辦了,那你就時時刻刻不會忘記你所想干的事。這就是大禪師,大機大用,這是修行最關鍵的訣竅??匆粋€人是否開悟,關鍵就看他的修行是否與生死相系。
何為生活禪呢?就是在生活中參禪,在參禪中生活;換一句話說,就是在生活中間了生死,在了生死中生活,這就叫禪。你平時參禪,僅僅是前面的那句話而沒有后面那句話,只是將參禪當游戲,那是不行的。好,我們再看看“團團轉,吱吱叫”吧。
第六部分為道“三見”之真理在水井的底部(2)
“團團轉”和“吱吱叫”
馬祖道一已經開大悟了,他不打車了,已經學會打牛,已經將坐禪與生死相系了。他以前的三位同參,聽說他開大悟了,都想去試試他,想考考他是真開悟還是假開悟。
他們三人同行去拜訪馬祖道一禪師,半路上看見一條牛拴在一棵樹上。牛閑來無事就繞著樹轉,這繩子不是拴在牛鼻子上嗎?轉著轉著,牛繩全繞到樹上了,牛鼻子碰到樹了。牛也算聰明,馬上又往另一方向轉,轉著轉著,鼻子又碰到樹了。它又回頭轉,這樣轉來轉去不就是團團轉嗎?他三人一看,馬上就想到用這一問題去考考馬祖。
他們又向前走,走著走著,看到一個很大的蜘蛛網,突然有一只秋蟬的腳被粘在網上了。秋蟬“吱吱吱”地叫個不停,就只好認命吧。這時守了好久的蜘蛛看到了,馬上就撲了過來,這時秋蟬一看,不好,不得不作出拼死掙扎的決定,一掙扎,哎,還真的掙脫了,“吱——”一下就飛走了。三人一看馬上又靈感一動,哎,這也是一個新的問題,我們去問問他是怎么一個道理。
他們見到了馬祖道一禪師,問:“什么是團團轉?”他們不講路上看到的情景,就只問了這么一句話。禪師答道:“只因繩子系著,掙它不斷?!彼麄儺敃r都驚了,心想,禪師看見了嗎?他怎么知道的?就是那么回事呀!道一禪師是沒有看見,但他知道人在名和利中轉來轉去,就像是被一根繩系著一樣,這個繩子就是貪、嗔、癡,人不就是被這根繩子拴著嗎?舍不得放開,就這樣整天圍著名和利轉來轉去,這不就是團團轉嗎?所以大師的回答使他們無不驚奇。其實禪師說的是自然中的普遍規律。
于是他們又問第二個問題:“請問大師什么是‘吱吱叫’?”禪師答道:“只因腳下有絲。”他們又驚訝不已,禪師怎么又像看見了呢?大師回答的意思是人人都有憂愁,時時被愁思所困擾。古代詩人不知寫過多少“借酒消愁愁更愁”的詩句。
生活中人們也常常叫愁,這不就是吱吱叫嗎?他不須去見那個山,也不須見那個水;他知道還是那個山,還是那個水。那三個人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而馬祖道一禪師已看到實物的本來。事物的本來中,一就是一切,一切就是一;道理都是相通的,知其一,即知其二。上面的兩個問題,他不就是從本相上去回答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