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人簡介】

宋祁（998-1061），字子京，開封雍丘（今河南杞縣）人。曾與歐陽修同修《唐書》。后進工部尚書，拜翰林學士。與兄宋庠并有文名，時稱“二宋”。因其詞《玉樓春》詞中有“紅杏枝頭春意鬧”名句，世稱“紅杏尚書”。

木蘭花（東城漸覺風光好）

東城漸覺風光好，縠皺①波紋迎客棹。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

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注釋】

①縠（hú）皺：即皺紗，有皺褶的紗。

【賞析】

“紅杏枝頭春意鬧”一句流傳極廣，甚至為宋祁贏得了“紅杏尚書”的美稱，令他名揚詞壇。上闋抒發了對春天的贊美，表達了對自然和生活的熱愛；下闋一改上闋明艷亮麗的色調，情感陡轉，表達了“浮生長恨”、“斜陽晚照”的遺憾，勸誡世人當及時行樂。麗景催生悲情，見詞情之曲折深婉。

“東城漸覺風光好”總領上闋，以“風光好”概括出東城春日特點。“漸覺”有遞進之意，詞人雖沒有直接描寫春天景色的變化，但透過“漸”字，似乎隱約可見春草萌芽，樹木吐綠，冰河消融的過程。

詞人的視線首先停留在河上，只見“縠皺波紋迎客棹”，在微波粼粼的水面，滿載游客的畫船緩緩駛過。“縠皺波紋”說明河水已開凍，暗寫春日氣候漸暖，也是“漸覺”的內容之一。河面上之所以泛起漣漪，一方面可能是有風拂過，另一方面則因有船只往來。“迎客棹”一句是擬人手法，詞人不寫舟行于河面，卻寫河水綻起波瀾歡迎游客，顯見其心情之愉悅。

“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遠處隨風搖擺的楊柳被飛絮繚繞，仿佛籠著一層輕煙，此時還有些料峭的寒意，但已無法阻攔春意漸濃的趨勢。火紅的杏花鬧騰騰的簇綻枝頭，襯托著盎然的春意。

過片落筆于“浮生長恨歡娛少”，詞意驟然生變，又續“肯愛千金輕一笑”而下，這兩句是說：人生苦短，苦惱多而歡樂少，功名利祿都是過眼云煙，與其吝嗇千金，不如以其博取佳人一笑。此處透露出及時行樂，不要辜負大好時光的態度。

結尾將情景轉回春日出游，情感上又與前兩句同調。“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兩句意為：就讓我為君端起酒杯，挽留斜陽，希望它能慢點離開，在美麗的花間多灑下陽光吧。表面看來，詞人留戀眼前美景，所以希望太陽遲些落山，便能繼續盡情玩樂。但究其深旨，詞人是因時光稍縱即逝而感傷，流露出畏老卻無可奈何之意，故而只好把握當前、及時行樂。

這首詞廣為流傳，很大程度是因為“紅杏枝頭春意鬧”中的“鬧”字。近代學者王國維在《人間詞話》大加贊許，稱其“著一‘鬧’字而境界全出”。但也有學者持反對意見，如清代學者李漁認為：“此語殊難索解。爭斗有聲之謂‘鬧’，桃李爭春則有之，紅杏鬧春，余實未之見也。”又稱其“鬧字極俗，且聽不入耳，非但不可加于此句，并不當見之于詩詞”。

從審美角度而言，王國維的評論更為客觀。宋祁采用通感手法，寫活了紅杏花開的畫面，勾勒出繁花滿枝的場面，花朵爭艷，仿佛有爭斗吵鬧聲傳出。一個“鬧”字，以聽覺效果寫視覺形象，十分生動。

【大師導讀】

“紅杏枝頭春意鬧”——這一個“鬧”字，用得出人意料，卻又極其貼切，把春天蓬勃的生機一下子展現在我們的眼前了。因為這一個“鬧”字，宋祁當年一舉成名，后世備受評家贊譽。

——周國平

一個詩人要去描寫紅杏開到繁盛至極的感覺，他一定要有自己的表現手法，因為每個人都在寫紅杏開得很美。他用“紅杏枝頭春意”來形容春天紅杏花開的繁盛的狀況，然后用一個“鬧”字，“鬧”作為動詞，用動詞收尾。“鬧”字一出來，整個視覺、聽覺、嗅覺上的感覺全部出來了。

——蔣勛

錦纏道（燕子呢喃）

燕子呢喃，景色乍長春晝。睹園林、萬花如繡。海棠經雨胭脂透。柳展宮眉，翠拂行人首。

向郊原踏青，恣歌攜手。醉醺醺、尚尋芳酒。問牧童、遙指孤村道：“杏花深處，那里人家有。”

【賞析】

宋人寫春景，多落筆于萋萋芳草、日暮斜陽，或以憑欄遠望、舉目思人開篇，詞中多懷傷春惜別或相思懷遠的情感。宋祁一反傷春愁苦的春詞意緒，以明麗的辭色、暢快的詞調，極力表現熱鬧鮮艷的大好春色，表達踏青郊游的歡樂，令這篇作品在眾多詠春詞中顯得別具一格。

上闋以“燕子呢喃”揭開春的序幕。燕子呢喃，春天回歸，起首一句未寫春光先聞春聲。在明媚的春光里，新燕在林間穿梭、于檐下筑巢，增添了無限生機。“景色乍長春晝”概括描繪出草長鶯飛、萬物復蘇、白晝漸長的春日景致。“睹園林、萬花如繡”，詞人暢望春日園林，只見萬花綻放，濃麗的春景猶如精致的錦繡，比喻形象貼切。

“海棠經雨胭脂透。柳展宮眉，翠拂行人首。”春雨初霽，被雨水洗滌后的海棠花紅艷得像暈開的胭脂，楊柳舒展著像“宮眉”一樣的葉片，又有春風拂來，青翠的枝條拂行人的發髻。花紅柳綠，這兩句中顏色對比鮮明，表現了春色的明艷。

下闋從繪景轉到寫人，從寫景之美轉到寫人之樂。詞人與友人“向郊原踏青”，“恣歌攜手”而行。“醉醺醺、尚尋芳酒”，春景與美酒皆令人心醉，詞人本來就酒醉醺醺，仍要探尋芳酒，可見其郊游的興致之濃。

結尾化用杜牧《清明》詩中“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的詩意，以前人詩句中的意境作結，寄以淺白的口語，把牧童指路的畫面勾勒得極富生活情趣。

此詞以超逸豪放的意興、生動明麗的意象，描繪出明艷的春色，表達郊游賞玩的酣樂，以及詞人熱愛自然，縱情山水的情致。

【大師導讀】

在晏氏父子與歐、秦等集中，詠春之作，總不免為離情愁緒所縈繞，而深透著詩人悲惋的意緒。在宋祁與張先的詞中，則只見春日之酣樂，令人心醉，如宋祁的《錦纏道》和《玉樓春》詞，寫春郊之明媚，春意之撩人，均浮現在紙上。

——薛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