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謫
開元末,宰相李適之疏直,時譽所歸。李林甫惡之,排誣罷免。朝客輩雖知其無罪,謁問甚希。適之作詩曰:“避賢初罷相,樂圣且銜杯。為問門前客,今朝幾個來。”林甫俞怒,竟不免。(此則出《本事詩》)
劉禹錫自屯田員外郎左遷朗州司馬,凡十年始召還。方春,贈看花者詩曰:“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觀里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后栽。”其詩不日傳于都下,好事者白于執政,誣其怨憤。他日見時宰,與坐,慰問久之。既而曰:“近者新詩,未免為累。”不數日,出連州刺史。其自敘云:“貞元二十一年春,余為屯田員外郎,時玄都觀未有花。是歲牧連州,至荊南,又貶朗州司馬。居十年,召至京師。人言有道士手植仙桃,滿觀盛開,遂有前篇,以識一時之事。既復出牧,于今十四年,始為主客郎中。重游是觀,蕩然無復一樹,唯兔葵燕麥動搖春風。因再題二十八字,以俟后游,時大和二年三月也。”詩曰:“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凈盡菜花開。種桃道士今何在,前度劉郎今獨來!”(此則出《本事詩》,《詩話總龜》前集卷三十一引)
鼎州甘泉寺介官道之側,泉甚佳,便于漱酌,行客無不留者。寇萊公南遷,題于寺之東楹曰:“平仲經此,回望北闕,黯然而行。”未幾,丁晉公又過此,題于西楹曰:“謂之酌泉,禮佛而去。”后范諷補之安撫湖北,留題于寺曰:“平仲酌泉方北望,謂之禮佛向南行。煙嵐翠鎖門前路,轉使高人厭寵榮。”(此則出《湘山野錄》卷上,《詩話總龜》前集卷十七引)
贊皇公再貶朱崖,道中有有“十年紫殿掌洪鈞,出入二朝一品身。文帝寵深陪雉尾,武皇恩重宴龍津。黑山永破和親虜,烏嶺全坑跋扈臣。自是功高臨盡處,禍來名滅不由人。”又《登朱崖郡城》:“獨上高樓望帝京,烏飛猶是半年程。青山似欲留人住,百匝千遭繞郡城。”(此則出《云溪友議》卷中,《詩話總龜》前集卷二十五引)
王元之禹偁因撰太祖玉冊、徽號,語涉輕誣,黜黃州。時蘇易簡榜下放孫何等進士三百五十三人,奏曰:“禹偁禁林宿儒,累為遷客,漂泊可念,臣欲令榜下諸生罷期集,綴馬送于郊。”奏可。送過四短亭,諸生拜別于官橋。元之口占一絕付狀元:“為我深謝蘇易簡,不暇取筆硯。”其詩云:“綴行相送我何榮,老鶴乘軒愧谷鶯。三入承明不知舉,看人門下放諸生。”時諸友觀望,不敢私近,惟竇元實執其手,哭于閣門曰:“天乎,得非命歟!”公后以詩謝,略曰:“惟有南宮竇員外,為余垂淚閣門前。”(此則出《玉壺清話》卷四)
元宗即位,注意藩邸僚舊。相國馮延巳自元帥府掌書記至中書侍郎,遂登相位,時論以其非才冒寵。御史中丞江文蔚因其弟延魯福州之敗,請從退削,上御筆批曰云云。后延巳出鎮撫州,秩滿還朝。因赴內宴,進詩曰:“青樓阿監應相笑,書記登壇又卻回。”(《詩話總龜》前集卷四十四引)
李德裕太尉頗為閑素開路,及南遷,或有詩曰:“八百孤寒齊下淚,一時南望李崖州。”(此則出《唐摭言》卷七,《詩話總龜》前集卷二十六引)
韓渥,天復初,車駕出幸鳳翔,渥以扈從功。返正初,上面許渥為相。渥奏云:“陛下運契中興,當復用重德鎮風俗。”因薦右仆射趙崇。時梁祖在京,馳入請見,具言崇長短。上曰:“趙崇是渥薦。”渥時在側,梁祖叱之三。奏曰:“臣不敢與大臣爭。”上曰:“遽出。”尋謫官閩中。渥有詩曰:“手風慵展八行書,眼暗休看九局圖。窗里日光飛野馬,案前筠管長蒲盧。謀身拙為安蛇足,報國危曾捋虎須。滿世可能無默識,未知誰擬試秦竽!”(此則出《唐摭言》卷六)
韓煕載責授滁州司馬,會恩赴闕,寓居僧寺。給事中常夢錫贈詩曰:“三十年前在此朝,親觀吾子上丹霄。三春省壁鶯遷榜,一字天津馬過橋。別后郤詵傷桂老,亂來王粲逐萍飄。如今建業無知己,古寺閑僧伴寂寥。”
王元之謫黃州,有詩云:“又為太守黃州去,依舊郎官白發生。”論詩者尚其質直。王之先謫滁州,謝上表云:“諸縣豐登,若無公事;一家飽暖,全荷君恩。”元之有畫像在滁,歐陽文忠謫官至滁,謁畫像,取表中語為詩曰:“諸縣豐登少公事,全家飽暖荷君恩。”(此則出《東軒筆錄》卷四)
徐鉉左宦海州,蒯亮為錄事參軍,多與往還。未幾,蒯受代,徐贈之詩云:“昔時聞有蒯先生,二十年來道不行。抵掌曾談天下事,折腰猶忤俗人情。老還上國風光薄,貧里歸裝結束輕。遷客臨流重惆悵,晚風黃葉滿孤城。”又《謫居舒州贈彭進士芮》云:“賈生去國已三年,短褐閑吟浣水邊。終日野云生砌下,有時京信到門前。無人與和投湘賦,愧子來浮訪戴船。滿袖新詩好歸去,莫隨騷客醉林泉。”
閑 適
方干處士號“缺唇先生”,有司以其缺唇,不可與科名,干遂隱鏡湖。《西島閑居詩》曰:“寒山壓鏡心,此處是家林。梁燕欺春醉,巖猿學夜吟。云連平地起,月向白波沉。猶自聞鐘鼓,棲身何在深。”又曰:“世人如不容,吾自縱天慵。落葉隨風掃,秋粳任水舂。花朝連郭霧,雪夜隔湖鐘。身在能無事,頭宜白此峰。”又《述懷》云:“至業不得力,到今猶苦吟。吟成五個字,用破一生心。”(此則出《鑒誡錄》卷八,《詩話總龜》前集卷四十六引)
戶部侍郎王仁裕累知貢舉,年已高,數子皆早亡,諸孫幼。每諸生至,必延入中堂。公與夫人偶坐,受諸生拜,一如兒孫禮。然后備酒肴,諸生侍坐,或分題聯句,未嘗不盡歡。忽一日,生徒畢集,出一詩版,懸于客次曰:“二百一十四門生,春風初長羽毛成。擲金換得天邊桂,鑿壁偷將榜上名。何幸不才逢圣世,偶將疏網罩群英。衰翁漸老兒孫小,異日知誰略有情。”(此則出《先公談錄》)
王公終于太子少保,七十后精力猶不衰。每天氣和暖,必乘小駟。門生有在京者多侍行,遇有園亭竹樹之處,必燕賞終日,歡醉而歸。暮春,與門生五六人,登繁臺飲酒題詩,抵夜方散。有詩云:“柳陰如霧絮成堆,又引門生上吹臺。淑景即隨風雨去,芳樽宜命管弦嗺。謾夸列鼎鳴鐘貴,寧免朝烏夜兔催。爛醉也須詩一首,不能空放馬頭回。”其天才縱逸,風韻閑適,皆此類也。(此則出《先公談錄》,《類苑》卷三十九引)
陳堯佐康定元年以太子太師致仕,退居鄭圃,尤好詩什。張士遜判西京,以姚黃魏紫并酒饋之,堯佐以詩答曰:“有花無酒頭慵舉,有酒無花眼懶開。正向西園念蕭索,洛陽花酒一時來。”公凡為絕句,尤極意思,類皆如此。(此則出《云齋廣錄》,《類苑》卷十八引)
宋郊嘗曰:“白公有‘量大嫌甜酒,才高笑小詩’,其獻臣之謂乎。”
張齊賢以司空致仕歸洛,康寧福壽。得晉公午橋莊,鑿渠周堂,花竹映帶,日與故舊乘小車,攜觴游釣。榜于門曰:“老夫已毀裂冠冕,或公紱垂訪,不敢迎見。”嘗以詩戲故人云:“午橋今得晉公廬,水竹煙花興有余。師亮白頭心已足,四登兩府九尚書。”公慕唐李大亮為人,故字焉。(《詩話總龜》前集卷四十六引)
文潞公居伊洛日,年七十八。同時中散大夫程朐、朝議大夫司馬旦、司封郎中致仕席汝言,皆七十八,嘗為同甲會,各賦詩。潞公詩曰:“四人三百十二歲,況是同生丙午年。招得梁園為賦客,合成商嶺采芝仙。清談亹亹風生席,素發飄飄雪滿肩。此會從來誠未有,洛中應作畫圖傳。”(此則出《夢溪筆談》卷十五)
退傅張鄧公士遜晚春乘安輿出南熏門,繚繞都城,游金明池。抵暮,指宜秋而入。閽吏捧牌請官位,退傅書一絕于牌上:“閑游靈沼送春回,閽吏何須苦見猜。八十老翁無品秩,昔曾三到鳳池來。”(此則出《湘山野錄》卷中,《詩話總龜》卷十七引)
白樂天以正卿致仕,時裴晉公夜宴諸致仕官,樂天獨有詩曰:“九燭臺前十二姝,主人留醉任歡娛。飄飄舞袖雙飛蝶,宛轉歌喉一索珠。坐久欲醒還酩酊,夜深臨去更踟躕。南山賓客東山妓,此會人間曾有無。”(此則出《唐摭言》卷十五,《詩話總龜》卷二十二引)
陳文惠年六十余才為知制誥,其后至宰相致仕,時年八十。有詩云:“青云歧路游將遍,白發光陰得最多。”園圃作亭榭,號“佚老”。自后士大夫歸老者,往往名亭多以“佚老”云。(此則出《中山詩話》)
有一武士,忘其名,志樂閑放,而家甚貧。忽吟一詩曰:“人生本無累,何必買山錢。”遂投檄去,至今尚康寧。(《詩話總龜》前集卷四十六引)
呂文靖詩曰:“賀家池上天花寺,一一軒窗向水開。不用閉門防俗客,愛閑能有幾人來。”世多傳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