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退之《聽潁師琴詩》,極摹寫形容之妙,疑專于譽潁者。然篇末曰:“推手遽止之,濕衣淚滂滂。潁乎爾試能,無以冰炭置我腸。”其不足于潁多矣。《太學聽琴序》則曰:“有一儒生,抱琴而來,歷階而升,坐于尊俎之旁。鼓有虞氏之南風,賡之以文王宣父之操。優游怡愉,廣厚高明。追三代之遺音,想舞雩之詠嘆。及莫而退,皆充然若有所得也,何嘗有推手遽止之之意。”合詩與序而觀,其去取較然,抑其知琴者,本以陶寫性情,而冰炭我腸,使淚滂而衣濕,殆非琴之正也。
陶淵明《止酒詩》,蓋不得已,而欲止于酒。止:猶“綿蠻黃鳥,止于丘隅”之止,非禁止之止也。居止城邑,坐止高蔭,步止華門,味止園葵,歡止稚子,皆止其所止也,而平生乃不能止于酒焉。暮止,則寢不安;晨止,則起不能。日日欲止之,則營衛不理,是豈溷世全身之道哉!今覺止酒為善,雖止扶桑氵矣可也。又何獨止扶桑氵矣哉?雖千萬祀亦可也。其旨如此,東坡追和乃云,“微疴坐杯酌止酒”,則瘳矣。從今東坡室,不立杜康祀,是果淵明之意耶!
張司業《節婦吟》:“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感君纏綿意,系我紅羅襦。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執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禮,男女授受不親,婦人從一,理不應受他人之贈。今受明珠而系襦,還明珠而垂淚,其愧于秋胡之妻多矣。尚得謂之節婦乎?
東坡《秦穆公墓詩》:“橐泉在城東,墓在城西無百步。”乃知昔未有此泉,秦人以泉識公墓。昔公生不誅孟明,豈有死之日,而忍用其良?乃知三子殉公,意亦如齊之二子從田橫。古人感一飯,尚能殺其身,今人不復見此等,乃以所見疑古人。古人不可望,今人蓋可傷。及居海外,《和淵明詠三良詩》則云:“此生太山重,忽作鴻毛遺。三子死一言,所死良已微。賢哉晏平仲,事君不以私。我豈犬馬哉,從君求蓋帷。殺身固有道,大節要不虧。君為社稷死,我則同其歸。顧命有治亂,臣子得從違。魏顆直孝愛,三良安足希。仕宦豈不榮,有時纏憂悲。所以靖節翁,服此黔婁衣。”與前詩意若大戾,雖老成之見,與少年異,然可以死,可以無死,皆事君立身之大義,所謂道并行而不相悖也。
《卷耳》,夫行役于外,其室家閔其勤勞而作也,正與《汝墳》《殷其{囗}》之意同。故曰:“嗟我懷人,曰我馬囗矣。我仆痛矣,人曰我懷。囗曰我馬,痛曰我仆。”豈后妃之言臣下哉?說者承《小序》誤,故遷就而為之辭耳。
《葛采》,懼讒也,一日不見而如三月三秋之隔,其疑畏若太過者。然武安去咸陽七里,而應侯之譖已行。董仲舒遷膠西相,而幾不免于禍之及。奸鋒中人,瞬息間事,此詩人所以深懼也。
《小弁》,鹿斯之奔,喻太子被放而去也。奔宜亟而反伎伎然者,不忍去也。何不忍哉?雉之ず也,尚求其雌,王豈不念后乎?木之懷也,尚疾無枝,王豈不念太子乎?吾之憂如此,王寧莫知之乎?此人子之至孝,不敢以無天理人心者量其親也。
《四牡》五章,四章皆言王事靡監,而末章獨無之,蓋王事畢而歸也。故曰:“將母來諗”,以養親之志而來告于君也,不然將驅馳之不暇,而暇遂其私乎?于此詩,可以見臣子之心矣。
《狡童序》謂刺鄭忽而作,諸家皆祖其說。惟岷隱戴氏謂《山有扶蘇》,指狡童,謂在朝之小人。今此詩不當以為昭公意,當時必有用事如董賢者。彼狡童耳,子與之狎,乃不與我言。子雖不我與,我維子之故,至不能食,不能餐,子獨察我平?詳味此說,則于正指昭公,而狡童則指用事者也。世子忽,年既長矣,帥師救鄭,再卻齊侯之昏,不可以為童子,況忽非有大罪者。國人特閔其微弱,無忠良為之助耳。詩人主文而譎諫,安有斥其君為狡童,而圣人錄之者。《褰裳》之詩亦然。“子惠思我”言昭公而思我,我則褰裳而涉溱。“子不我思,豈無他人。”但不忍狂童之亂政耳,亦非斥其君為狂童也。
《無衣》,由大夫言之,則美武公;由圣人言之,武公之罪大矣。武公自負強大,不請命于天子。乃使其大夫風天子之使而取之,其志何如也?豈曰無衣,自詭以盛強也。不如子之衣,是以敵己者相似也。衣者,天子之衣,豈使臣之衣哉?七命曰侯伯之服,六命曰子男之服。變六言七,非武公之謙辭也,岷隱謂外示強大,中實然。真情發見,不可掩也。當是時,晉猶未甚強,非得天子命服,不敢久安。故六命七命,皆可恃以為安且吉、安且順也。然以《左氏傳》及《史記》考之,則周之失亦甚矣。平王二十六年,晉昭侯封季弟成師于曲沃,諸侯專封,而王不之問,一失也。三十二年,潘父弒昭侯,欲納成師,王又不問,二失也。四十七年,曲沃莊公弒晉孝侯,而王又不問,三失也。桓公二年,曲沃莊伯攻晉,王不能討,反使尹氏、武氏助之,及曲沃叛,王始命虢伐曲沃,立晉哀侯,四失也。十三年,曲沃武公弒晉小子侯,王雖不能即討,明年命虢仲,立晉哀侯之弟緡,又明年,虢仲、芮伯、梁伯、旬侯、賈伯伐曲沃,王綱若少振矣。至是,武公篡晉,僖王受賂,乃命之為諸侯,五失也。禮樂征伐移于諸侯,降于大夫,竊于陪臣,陵夷至此,周其能久乎?君子于《無衣》之詩,可以知周之終于不競矣。
《黍離》一詩,元城劉氏曰:“人之情,于憂樂之事,初遇之,則其心變焉,次則微變,久則安之矣。至于君子忠厚之情則不然,其行役往來,固非一見也。初見稷之苗矣,又見稷之穗矣,又見稷之實矣,感慨之意,終始如一,不少變而愈深。此則詩人所以為忠厚也。噫!予于是而重有感矣。然《黍離》王國之(師)〔詩〕,降而為風,自季札觀樂已然,非夫子刪詩,所得而降之也。”
《簡兮》之詩,衛之賢以萬舞為恥。君子陽陽,周之賢以執簧執為樂。均一棄賢也,然賢者有恥心,則國猶可為也。賢者而樂于執簧執,則國非其國矣。周之事尚忍言哉!
《式微》,黎之臣子作也。當是時,衛之君與其大夫,并為淫亂,黎之臣實丑之。然黎有狄難,君寓于衛,臣不得不從焉,而心蓋有寓衛為恥也。故曰:“胡為乎中露。”露,言其濡染也。“胡為乎泥中。”泥,言其陷溺也。黎雖滅亡,猶丑衛之淫亂。則淫亂之丑,其甚于滅亡也多矣。
《凱風》,孟子謂親之過小者也。余友廬陵龍仁夫曰:“是詩當于‘劬勞’一語觀之。夫以棘心之微,凱風吹之,至夭夭之甚,則母之撫我育我,出入覆我,其劬勞亦甚矣。欲報之德。昊天罔極,況于小過,而敢怨乎?故曰:‘母氏圣善,我無令人。’又曰:‘有子七人,莫慰母心’,惟知自責,而一毫怨懟之意不萌焉。是非勉強矯飾而然也,皆天理人心之自然而發見者也。”
《將仲子》,毛氏之說失之矣。京之不度,祭仲諫之,莊公弗納,非有愛于叔段也。“畏我父母”,“畏我諸兄”,畏我國人之言,故未敢亟圖之耳。然兄弟同氣,古人譬之手足,而是詩擬之以杞、以桑、以檀,皆有可以斬伐之理。則詩人之意,固有在矣。可畏者,有時而不畏;可懷者,有時而不懷。段其能自免乎?觀此詩也,則克段于鄢,顧豈在于子封出車之時耶?
《遵大路》,國人留賢而作也。古之去國者,或間道奔亡,而君猶留行焉。今也遵大路而去,則顯然與莊公絕矣。國之留賢者,于遵大路之中,執其囗,執其手,冀少需之,毋我丑惡。又引其故與好者面感動之,其情切矣。而莊公聽其自去,若罔聞知,則其失道也甚矣。
《風雨》之詩,非思君子也。亂世小人多,而君子少,幸一遇焉,故曰心夷、曰疾瘳、曰“云胡不喜”。猶《莊子》所謂:“逃空谷者,聞人足音,跫然而喜也。”
柏梁體詩,起于漢武帝。元鼎元年,起柏梁臺,《三輔舊事》云:“以香柏為之,香聞數十里。”《郊祀志》曰:“鑄銅為柱。”《三秦記》曰:“上有銅鳳,名鳳闕臺。”武帝詔群臣二千石能為七言者賦之。句各七言,句末皆諧韻,仍各述所職。如丞相則曰:“總領天下誠難治。”大司農則曰:“陳粟萬斛揚以箕。”他皆仿此,后世遂為詩體云。
《淇澳》云“囗竹猗猗。”注:“囗,蓐也。”又《爾雅·囗竹篇》:“蓄也。似小梨,赤莖節,好生道旁,可食。”又云:“韓書作{艸毒},音篤,亦云篇竹。”余嘗疑之。《史記》:“河決瓠子,武帝令群臣從官,自將軍以下,皆負薪置決河。是時,東郡燒草,以故薪柴少,乃下淇園之竹以為楗,天子既臨決河,悼功之不成,乃作歌曰云云:‘河伯許兮薪不屬,薪不屬兮衛人罪。燒蕭條兮噫乎何以御水,頹林竹兮楗石囗。’”晉灼注:“淇園,衛苑也,多筱。”顏師古曰:“頹林竹者,即上所說,下淇園之竹以為楗。”又,任囗《述異汜》:“衛有淇園出竹,在淇水之上。”梁元帝《竹詩》亦云:“ㄍ谷管新抽,淇園竹復收。”則淇澳從來產竹明矣,所謂囗蓐囗蓄之類,將別有所據。
甲戌夏,予游江右,旅邸題詩滿壁,獨記憶數首,歲久忘其氏名,因錄于左。《過常山》云:“酴香夢怯春寒,晝永簾垂燕子間。敲斷五釵銀燭冷,計程應念過常山。閨怨云有約未歸,蠶結局小軒空度。牡丹春夜來揀盡,鴛鴦繭留織征衫。”《寄遠人漫題》云:“南國傷讒緣薏苡,西園議價指蒲桃。惟遺白發存公道,近日豪家染鬢毛。”《王荊公讀書堂詩》云:“烏石岡頭上冢歸,柘岡西畔下書帷。辛夷花發白如雪,萬國春風慶歷時。”此詩尤婉而成章者也。
予于北士家,見二詩,其一《讀史詩》曰:“襄漢云屯十萬兵,習池酩酊不曾醒。紛紛誤晉皆渠輩,何獨王家一寧馨。”德囗末,邊將沉溺酒色,兵事多賣降恐后,乃指儒臣以為誤國,此可以閉其口,而奪之氣矣。
杜子美《晚行口號》云:“市朝今日異,喪亂幾時休。遠愧梁江總,還家尚黑頭。”然《江總還宅詩》:“紅顏辭鞏洛,白首入囗轅。乘春還故里,徐步采芳蓀。”未嘗黑頭也。
梅亭李公甫,工耦儷之文,好用經句。守榮州日,四川茶馬司欲奪榮之鹽井而榷之,公甫《申省爭辨》一聯。云:“征商自此始矣,必求龍斷而登之;作俑其無后乎,為其象人而用也。”蓋榮素無榷鹽之禁,茍井隸茶馬司,則榷鹽將囗于此。詞意俱到,良不易得。然集中所載之作,間有牽強合者,弗逮也。
饒公應龍,以浙西提刑除直顯文閣、浙東安撫使兼知紹興府。余代為賀札,有云:“翠節底公,紅牙易鎮。對揚光訓,丕顯哉文王之謨;保厘東郊,只命以周公之事。”又曰:“大都之尹,群州之節,式遄唐帥之行;會稽所喜,京兆所思,渾印坡公之句。”
黃尚書萬石,舊以朱制置礻┆孫辟為廣西經略司主管機宜文字。雖不就,常執門生之禮事之。黃守吳,朱守當涂,書問往來,殆無虛月。朱后為四川宣撫,黃俾余作札賀之,欲述其違遠戀慕之意。余偶得一聯云:“所見數十人,未有盧公之知己;今去五千里,何由張籍之致身。”
黃公萬石,將漕福建,兼知建寧府。適歲歉,米斗至錢貫五百,因禁官民毋得釀酒。令行數月,米價頓減。既而寓公招宴,以乏酒,往往煮參棗湯代之。樂語云:“如此風月夜,顧安所得酒乎?在乎山水間,醒能述以文也。”然不知何入所作。又沿江制置司,中秋大宴,樂語有云:“試問夜何如,坐看疏星度河漢;但愿人長久,不妨千里共嬋娟。”亦不記何人作也。又某人由沿江制幕召試館職,將行,制置司請于朝旨,帶行秘書省正字,仍舊職。其謝啟云:“夢玉宇瓊樓之邃,何似人間;陪綸巾羽扇之游,依然江表。”皆以詞語屬對,切中而事,情亦可喜也。
丞相趙忠靖葵,少負經濟之才,恥事科舉,以戰多致宰輔。給事中徐清臾駁之,謂宰相非賞功之官,且援“宰相須用讀書人”為辭。忠靖以此,力乞骸以歸。既得請,其謝表曰:“雖霍光不學亡術,固難免于眾譏;然皋陶所讀何書,敢以是而自解。”“皋、夔、稷、契所讀何書”,趙清獻答荊公語也。用當家事,益見其工。
賈平章始生之日,錢唐宰郭應酉以詞賀之。序語云:“峻極于天,誕彌厥月。彩衣廊廟,昔無一品之曾參;袞繡山林,今有半閑之姬旦。”蓋賈有所生之母,朝命封兩國,賜號壽賢。而新筑亭于葛嶺,私第扁曰“半閑”故也。其結聯云:“日長門館,坐對南北峰之高;時游廟堂,盡付東西廳之間。”賈甚稱賞,以此峻除列院。然識者謂晉楚之富,不可及也。曾子猶曰:“我以吾仁,我以吾義。”是豈較一品者。周公思兼三王,坐以待旦,又豈志半閑者哉!東西廳見韓魏公傳。若南北峰,殆俗語耳。豈一時偶阿其所好耶?
東坡先生,文章妙一世。《韓文公廟碑》尤奇偉。但先輩以詩中作書詆佛、譏君王之語,謂君乏非可譏者。《沔水》規宣王,不如易以規字為善。予謂《山谷病起》十詩,似不愧少陵。至曰“潁川狂士邢尚書,本意扶日上天衢。敦天若在鐫此老,不令平地生崎嶇。”鐫之一字雖為崎嶇發,然父亦豈可鐫乎?父慈子箴,則有之矣。
征商自賤丈夫始,《孟子》言之。《隋志》:“晉自過江,凡貨賣奴婢馬牛田宅,有文券。率錢萬,輸四百入官。賣者三百,買者一百。”因知稅契錢自晉始。
明道間,嵩山石室中,有狂僧誦《法華經》,棲泊二十年,形土木也,飲食猿鳥也,扣其真旨,不可具道,嘗曰:“古之人念念在定慧,何由雜?今之人念念在散亂,何由定?”歐陽永叔、尹師魯最辟佛者,聞之亦不覺心醉。謝希深與梅圣俞書云。
秦檜為相,怙權恃援,沮復仇之議;誅殺勛舊,誣陷忠良。死之日,詔撰神道碑,士大夫無肯執筆者。然其子孫迄宋之亡,仕者不絕,或疑造物報施之誤。至閱《四朝聞見錄》,遂以為檜息兵和戎,生民賴以休息,時有“太平翁翁”之號,恐造物以此佑之。余觀靖康末,檜在粘罕營,首入議狀,乞存趙氏;其后黃時稱、徐揆、段光遠始繼之。一日,粘罕謂莫儔曰:“搜尋宗室,有所未盡。”儔陳計:“俾于宗政寺,取玉牒,其中有名者,盡行根刷,則無遺類矣。”檜在旁曰:“尚書之言誤矣。譬如吾曹人家,宗族亦自不少,有眼屬近而情好疏者,有雖號同姓而恩義反不若異姓者。平時富貴,既不與共,一旦禍患乃欲均之,恐無此理。”粘罕曰:“中丞言是也。”由此,宗室之獲免者眾。此二事,亦有取焉。
天圣中,劉綽為京西轉運使,分遣屬官,盤量諸郡在庾之米,贏十余萬石,奏乞付三司收系。時章獻太后垂簾問曰:“已盤量者條貫,許再盤量否?”對曰:“向來漕臣徇情,不肯盡收入歷。”太后曰:“卿識王曾、張知白、呂夷簡、魯宗道否?此四人者,皆不因盤量收出斗斛致身于此。”公綽大慚,退謂人曰:“當是時,殿上壁罅可入,我亦入矣。”
紹興三年四月,知藤州侯彭老,以本州賣鹽寬剩錢一萬貫文,買到金一百六十余兩,銀一千八百兩,投進。詔:“縱有寬剩,自合歸之有司,非守臣所當進納,或恐亂有刻剝,取媚朝廷。侯彭老可特降一官放罷。”以妄作故也。
建炎間,大臣薦瀘洲草澤彭知一,有康濟之略,隱居鳳翔者。令守臣錢蓋津,發赴行在所。既入見,乃以所燒金及藥術獻。詔云:“朕不忍燒假物以誤后世,仰三省發遣赴元來去處,仍將燒金合用什物,于街市毀棄。”
寶囗丁巳,淮東總領獻羨余三百萬。旨轉一官,依舊職如。董鴻儀父以司戶參軍為幕僚,作《奴戒》譏之。其辭曰:董子宮于南徐,俸錢二百有三十券,貯以篋,百費取需焉。率兼旬而盡,復問閔焉數日以待繼。有奴狡笑于旁曰:“使狡得職是篋,當不至乏絕,且有贏羨。”余甘其言也,使職之,已而,默計其瓶罄囗恥也,呼狡來前問有余。狡曰“有”。余曰:“子非以吾之券,貸于人而取其倍稱之息歟。不然,則子獲草中之蚨歟?”狡曰:“亡是也。狡能使郎有余足矣,奚以問為?”余喜而歌曰:“昔嗇兮今豐,昔窘步兮今從容。月之羨以百計,歲之羨以千計,吾其免乎屢空。信乎狡之為吾謀也忠。”一夕,月明,步于庭。有歌于墻陰者曰:“露零零兮沾衣,鶴翩翩兮夕饑。鶴饑兮何憾,傷子產之智兮,而受校人之欺。”審而聽之,吾史戇也。余曰:“戇,爾何歌之悲也。”曰“自郎之任是狡也,戇不得以受子之傭矣。戇不足計也,以物售子者,不得以受子之直矣。子之所識窮乏者,不得以時蒙子之惠矣。”余矍然曰:“茲狡之所謂有余者哉!”詰朝,亟斥篋中券償之,其羞澀也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