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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一回 指迷途瘤仙神相 周窮士六奇輕財

俯仰溯世運,治亂遞倚伏。

明良開泰象,播亂群陰族。

城社據大奸,借叢倒威福。

嬴秦鹿為馬,捷足競奔逐。

蕃武斷首領,膺滂困三木。

炎炎成燼灰,常侍釀禍速。

輔國秉唐政,傷殘遍骨肉。

太阿一旁墮,零落不可復。

終令斗雞兒,反掌唐宗覆。

平遼肇童貫,青衣為金仆。

丁董復表里,宗杜墟成屋。

屈指巳蹶轍,燎然堪痛哭。

所恃君志清,明達在耳目。

頻笑莫輕售,矧敢竊樞軸。

常見升平時,謳歌滿山谷。

這篇占風單道宦官得寵,必然擅權亂政,敗人國家。故此我明太祖高皇帝和陽起兵,金陵建都,滅陳友諒,縛張士誠,直搗元都,混一天下。鑒前代之失,立一鐵牌在宮門首,上寫:“內官不許干預政事?!辈涣虾筮吽径Y監漸漸奪了內閣票旨的職掌,東廠漸漸侵了錦衣衛緝事的權柄。正統年間有個王振,因恨侍講劉球直諫,將他錦衣衛盆吊死了。又因薛瑄升為大理卿,嗔他不來謁謝,誣他放出人罪,幾陷死刑部牢中。適值北虜也也入寇,不聽眾論,勸帝親征,兵潰,陷帝于虜廷數年。及歸,又有個曹吉祥,乘景泰帝病危,開南城門,復擁正統帝登基,改元天順。后來恃功驕恣,圣上疏了他,他便同侄兒彰武伯曹欽、都督曹鐸謀反,率麾下心腹達官勇士,大戰長安門,兵敗伏誅。成化年間,有個汪直,開西廠,擅拿主事楊士偉,出征建酋,直到巡撫磕頭,侍郎扯腿。正德時,劉瑾擅權,逐內閣劉健、謝遷,又將尚書劉大夏、馬文升、韓文,皆假傳圣旨,問發充軍,各坐罰谷下馀,妻兒俱陷追北.甚至京堂正卿,不難立枷致死。排陷縉紳。圖謀不軌,這是我朝的宦官罪狀,卻未有如今日的魏忠賢。

話說魏忠賢,原名進忠,北直隸河間府肅寧縣人氏。他母親生他時,曾夢猛獸飛來入室,因而產下。生得眉目疏朗,體干魁梧,聲音洪大。母親暗暗道他是個好人。到六歲時,要與他上學讀書,他父親道:“咱們甚么人家,有錢去讀書?我自胡亂與他取個學名,留他在家拾些稻頭兒,與人家看些牛羊,度得嘴兒過罷了?!蹦巧┳拥溃骸斑@咱與他取個甚名兒?”老子道:“我常聽得人道一句甚么進思盡忠,便叫他進忠罷。”兩口兒商量一會,就叫他做進忠。這進忠卻也乖覺,雖然不讀書識字,見人說話,便也知得他就里,自也會說幾句道理話兒,勝似個讀書識字的孩子。光陰似箭,不覺已十三四歲。一日,與母親在門首閑瞧,忽然有個道者,但見:

頭戴一頂班班駁駁籜箬冠,身穿一領紇紇縐縐栗色袍,腳踏一雙千孔百孔草心履,腰系一條七接八接麻絲絳,右手捏一柄稀稀疏疏棕拂子,左手綰一面白白森森粉牌兒。上寫:“無心戀財帛,有意訪公卿?!?

這道者瘸著一只腳,瘸也瘸瘸將過來,把孩子瞧上一瞧;又瘸也瘸瘸將過去,把孩子瞧上一瞧。這媽媽子見了道:“師父,你莫不會相來?”那道者回道:“咱便是有名的神相李瘸仙,天下無二。”媽媽道:“既是神相,把咱孩子瞧一瞧著。”道者道:“這孩子咱已瞧來,他山根低陷,少年坎坷。所喜地角豐隆,中年榮貴。熊腰虎背,他時蟒玉圍身,燕頷鳳眉,異日威權獨把。只是豺聲蜂目,必好殺貪財,先主食人,后必自食。若能慈祥正直,可保令終?!边M忠道:“先生莫不謊我?”道者道:“咱哄你錢來?”進忠道:“這咱不記的,先生可再說一遍?!钡勒咭浪?,又說了一番。進忠道:“咱記得了?!蹦菋寢屪幼哌M家里,量了一升茹茹米來送道者。那道者笑了一笑,道:“原說不哄你錢,只臨了幾句,切記,切記!”道罷,瘸也瘸的依先瘸去了。老子家來,娘兒兩個對他笑嬉嬉說道:“今日一莊詫事?!睂献訑狄粩刀陌训廊讼嗝媸抡f了一番。那老子也笑道:“他逗你耍來,孩子又不讀書,那得玉帶上身?”媽媽子道:“他賺你錢來?你瞧那邊張總兵,也穿蟒衣,他也不識個字;這里王太監,白森森玉帶系著,他曾讀書么?”老子回道:“若說張總兵,孩子學起武來,未可知;若王太監,他須不曾閹割。”三個又笑了一回,只見老子又笑道:“嫂子,咱也有一件事對你講。東村馮老大見咱進忠了得,他生得一個女兒,叫做寶姐,說他乖覺,要把與進忠做媳婦子。咱道:‘怕養不媳婦子活哩?!洗蟮溃骸f那里話,你不嫌咱窮罷了?!廴缃褚獯乱欢ê稳??”嫂子道:“馮老大不是賣梨膏的馮禿子么?”老子道:“正是來?!鄙┳拥溃骸安灰畠阂彩嵌d的?!崩献拥溃骸柏M有此理。”次日,立一個麟家趙嫂子作媒,也用不多大盤盒,定了親事。  撚指間,進忠年已十六,他卻日日不歸家業,在外與人跌錢兒、斗葉子、賭錢頑耍。老子大是看不過,對嫂子道:“進忠終日家不做營生兒,如何是好?想只是沒個人羈絆他,不如與他成了親,或者他肯在家過活?!眱煽趦河嬜h了,又擺布了些禮物,仍舊央趙大娘送過去,說定做親日期。那馮老大家道甚是艱難,卻也趁水推船,并沒攔阻。到那一日,魏家也請下了些親戚結了花轎,只見親戚們穿紅著綠,宅子里燈燭輝煌,兩下當日合巹。你看他兩下少年夫妻:

輝輝玉燭映流黃,楚館飛來雙鳳凰,

露浥銀河飛白浪,霞生玉杵涅玄霜。

兩人拜了堂,做了親,卻也夫妻和睦,也孝敬這兩老口兒,朝歡暮樂,一年有余。只是終久系他不定,反因這做親,不免有了一兩件好衣服兒,打扮得喬了些,越發趕入那起富家郎隊里踢球打彈。他又會幫襯人家,人又要他作伴,走馬宿娼,無所不為,卻又被他插了多少趣,受了多少快活。不期樂伋悲生,萬歷十五六年,江南江北水旱頻仍,河間府一帶接著山東都夏麥無收,秋成絕望。但見:

麥畦龜裂,野徑塵生,白茫茫打頭一望,何處見綠草青蕪?靜悄悄側耳一聽,那里有雞鳴犬吠?攜鋤荷鏟的,一個個愁眉束手,有地難耕。求雨的,望云的,一家扼腕撫心,叫天不應。村村絕火,似斷寒食之煙,樹樹無皮,止剩槎椏之干。鳩為形,鵠為面,餓的七分似鬼,三分似人。留者死,逃者生,弄的十家門空,九家戶絕。賣兒鬻女,得人收去是重生;殺子烹妻,若咽糟糠猶上品。

這時這些跌錢斗葉的花子,死的死,走的走了;那些打球跑馬耍子的,也窮的窮,苦的苦了。弄得個魏進忠,也只得寂寂寞寞,有一頓沒一頓在家中打熬,卻又遇著天行那老兩口,都一齊身死。雖不曾念甚經卷,卻也要胡亂埋葬,家里越發典賣光了。丈人與丈母也逃荒去了,并無倚靠。嫂子一日對進忠道:“大哥,你平時當老兩口在日,全不做些營生兒,只去噇自家的嘴,如今連自己的嘴也沒處去噇了,也思活動一活動些好。”進忠道:“嫂子,我也想來,當初我出去放頭捉酒,也擢幾個錢使。如今年成,誰來賭錢?待要做些小經紀,卻也向來與這些有體面人走跳常久,不像模樣,又沒本錢。”嫂子道:“沒本錢,怎不向房族親戚那(挪)借些?”進忠道:“嫂子,房族中誰好似我來?”嫂子道:“難道親族中還有不好似你來?只是你不肯破臉去?!边M忠道:“我去,我去。”第二日,進忠起來梳洗,想了一會,先走到一家來。只見這家子呵:

壘上為墻半已柵,編蘆代瓦透風寒。想應有個相如在,煙雨蕭蕭四壁單。

那進忠揭起這有半截沒半截的葦箔,只見里面坐著一個半死不死的男子,卻是進忠族兄,叫做魏志德。進忠便喏道,“哥。”拜揖,那漢子也答一個禮,半日出一個聲道:“賢弟少禮。常久不見,你好么?”進忠道:“正是時年不好,甚難度日?!蹦侨说溃骸拔覂扇諞]飯吃了,仔(怎)么好?”坐了一會,進忠便起身。志德道:“賢弟,過了午去。”進忠道:“不消?!背樯碜鲃e,又這等趑趑趄趄的走到一家。只見一帶疏籬,兩扇柴門,氣象倒也齊整。進忠走到里面,叫一聲:“老三在么?”只見里邊應道:“是大哥么?”那男子走出來,見了禮。正待說話,卻聽得里面兩個孩子怪哭起來。那男子道:“嫂子不要打他來?!眿D人里邊應道:“誰打來?他在這里要吃怪纏,哭干我甚事?”男子道:“孩子莫哭,待停會買好東西你吃。”那孩子回道:“只把我碗飯罷?!边M忠聽了,似心上椎一拳的。只見老三道:“哥,這兩個孩子是你侄子,只因年荒,飯也不能夠與他吃。哥,你往來多,有大戶子弟,替兄弟那借一二兩,度度荒,待熟時加倍奉還?!边M忠道:“我正沒尋主兒處哩?!敝灰娎锩婺贸鲧姴鑱?,進忠吃了,便起身。思量要借沒處借,要回不好回,只得再向傅家妹妹走一走??纯葱衼?,恰好妹子領著外甥傅應星,站在門前,看見進忠,慌忙邀到家里坐下。道:“甚風吹得哥來?嫂子好么?”進忠道:“只為我平日不做營生,積趲得家私,又撞著老兩口兒喪事,家里柴米不敷,嫂子也時時抱怨,逼我出來問人借些錢米。恰才到老大、老三那里,似得我借他些才好,緣何有得借我?”那妹子回道:“老大窮得緊,老三兒女重大,就是你妹夫也掙挫不來。昨日拿我一只金包頭果子頭簪子,值五七錢銀子,典得一錢二分,糴六升小米。停會先拿幾升與哥哥,又拿幾個錢,叫小廝買了碗燒刀子,里面去煠出碗不出渣豆腐拌著兩片野菜,端在桌上,與進忠吃。又道:“哥想沒吃飯?”又拿出兩碗照得人臉兒的稀小米粥來,進忠吃了就行。只見他妹子果然里邊柳條栲簍內,拿出三升小米來。進忠把兩袖裝了,作謝妹妹回家。正是:

饑時得一口,勝似飽時得一斗。

進忠一路走,一路想道:“破了一個臉,借得三升米,能得幾餐吃?”一頭走,不覺的右邊袖子漸漸輕了,低頭一看,卻是老鼠把袖底咬了一個小洞,漏了一半去了。要去拾時,米又細,風沙又遮住了。進忠也只得嘆口氣道:“又沒了我幾日糧。”要并過這袖來,恐怕狼藉;要補這洞,又沒針線。正站在道兒上沒主張,遠遠卻見一后生,騎著一匹驢,手內綰著一吊錢,跑近進忠跟前。那后生見了進忠,跳下鞍施禮。進忠打一看,卻是個遠房侄婿楊六奇。那后生問道:“你老人家在這里做些甚么?”進忠謊道:“東村頭王小哥欠我八百錢,去討,沒有錢,拿這幾升米還我。袖在袖中,不料袖底開了點線腳,倒漏去二三升,故在此瞧。”因看著六奇道:“這荒時里,還有這等大吊錢?”六奇道:“不瞞你老人家說,是向城里孝王公家借的?!边M忠道:“似你有處借,咱卻向誰那得來?”六奇道:“你老人家要錢使么?拿去罷,我再借?!边M忠道:“怎么你借的來我都拿去,分三百給我,還時我照例湊還罷。”那六奇卻也會做好人,道:“你老人家自將去,誰要你還來!”說罷,解下三百錢來遞與進忠。送進忠走了幾步,他卻上驢而去。這正是:

十處干求九處空,誰知邂逅遇英雄。

無心插柳柳偏活,有意栽花花不紅。

畢竟魏進忠拿錢米回家怎么使用,且聽下回分解。

向《西湖志》中有《魏監傳》,近諛;近有小傳,近詆,而且不根。茲則參之北人之傳聞,為奸黨發身之實錄。

此回自幼及長,歡樂與窮愁畢具。敘得不煩不簡,入理入情,點綴靈巧。遠可以齊《水滸》,近則《金瓶》,諸傳不足數也。

第二回 因債逼含憤割勢 別妻孥棄家入都

狂風觸樹吼聲喧,斷岸沖波舞沫圓。

怒翩遠搏程萬里,驚鱗奮鬐路三千。

功名每是窮酸得,志氣還從屈折堅。

若使下機憐季子,也應終守洛陽田。

大凡人不激不發,若是人飽衣暖食,與妻子嘻嘻咯咯,得日過日,緣何得長進?唯那大力量人,平日當窮愁困苦時,也能寧耐,卻不肯放懶身體,頹了志氣。乃至屈抑之極,到那十死九生,妻子不恤,親友非笑田地,便能發憤有為,脫去貧賤。故當日有個蘇秦,去到秦邦,上萬言書不用,回來弄得父母不顧,妻不下機,娘不為炊,他遂懸梁刺股,勤學三年,后為趙國上卿,游說六國,合縱拒秦,做到六國都丞相,豈不是妻嫂一激之力?所以人道是忍耐的好,我道是憤發的強。

且說魏進忠得了錢米,回到家來,只見嫂子迎著道:“大哥曾借得些甚來么?”進忠笑了笑道:“可笑,我到這三四處房分去,一家窮似一家,臨了到傅家妹子處,留我吃些酒,與得我三升小米,卻又漏去些,倒是路上撞著楊六奇,卻得他三百文錢。”嫂子道:“怎不多與他借些?!边M忠道:“他也是借來的。”嫂子道:“這卻難為他。有這米,俺兩口兒也有七八日熬粥吃。這三百文錢,你可拿去做些營生。”進忠道:“好大本錢哩?!眱煽趦簹g歡喜喜,過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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