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魏忠賢小說斥奸書
- 陸云龍
- 3074字
- 2015-12-27 00:35:10
畢竟楊副都致仕回去,魏忠賢如何害他,且聽下回分解。
楊都憲之疏,淋漓千轉,字字有血;萬工部之死,血肉四飛,片片有疏。
第九回 振臺綱糾奸報國 拜權珰避禍圖榮
世風趨而日下兮,咸避正而丑直。媚與媚而相高兮,薪與薪之相積。既屈體而無嫌,亦捐金而奚惜?聊屈指而紀之,蓋其類之唯十。亦舒亦徐,唯人是拘。前迎兮佝僂而隼發,后步兮跼蹐而鳧移。厥媚唯何,其媚在趨。凝然下注,莫敢有忤。承蜩睹虱,專巧無二。厥媚伊何,其媚在視。不慘之愁,不欣之歡,其顙有沘,彼固泰然。厥媚云何,其媚在顏。嗟筋骸兮不束背,拳然兮如縛椅,不勝臀臨深履薄。厥媚唯何,其媚在骨。琢句何研,出聲何纖。語逐笑而偕來,疇未吐而敢先。厥媚伊何,其媚在言。抉璠玙于昆嶺,探夜光于溟海,杼出天孫,鼎搜三代。茲之為媚,唯貨斯在。代邑妖艷,吳門佳麗。歌落塵而悠揚,舞凌風而旖旎。茲之為媚,唯色斯寄?;蜓ㄏ队卺”?,或賓朋兮廝養,借游客之榆楊,假竿牘之稱獎。茲之為媚,唯人是仗。鷹附以饑,狐搖其尾。嗟玩弄之唯人,慨承迎之唯意。茲之為媚,唯柔之以。宅心側險,唯虺唯蛇。效吠堯之爪牙,伏陷人之井機。茲之為媚,摯猛其媒。唯茲十媚兮,讒人梯階。附勢黨權兮,賢良是猜。汲如狂夫兮,何名教之懷,風目以熾兮,世途之衰。安得煥然兮,立破陰霾。驅御魑魅兮,泰運其開。
此篇單賦媚人情狀。人一到要媚人,只顧人之欣快,那惜自己卑汗,但圖己之榮華,那顧人之生死。蠅營狗茍不憚己身,作人之假子,為人之爪牙。此風一倡,朝廷之氣節日凋,縉紳之被禍愈酷。
且不談楊左都回籍,且再說當時一個御史,姓崔,名呈秀,北直隸薊州人,中癸丑進士,歷官御史。立心貪淫,作事奸險。曾做城上御史,便已枉法詐人,及出差淮揚,酷搜羨馀,贓罰未追,在官的盡行支取,有司只得挪移。后來接任的御史,要取都沒得取。且所至每府,輒出死罪犯人數名,人都道他得財賣放。此時左都御史高攀龍掌院事,極持憲體。凡御史任滿回院,例有考察,查得崔呈秀贓私甚多,題請要問充軍。
崔呈秀聞得,慌了手腳,連忙央人請托。高左都不允,心越慌了。想得魏忠賢聲勢正大,殊非是他說人情才得保全。尋思無個門路,聞知魏忠賢門下王掌家,是薊州人,便寫了鄉晚生帖子去拜。其日,他在魏忠賢宅子內,不在,只得叫長班尋他毛實出來,送他幾兩銀子。道:“公公回宅,千定說一聲崔呈秀來見?!贝稳?,巴不到天明。先著長班去打聽,道在家,不勝歡喜,備了禮,也不多帶人,悄悄到王掌家宅中來。先是毛實出來見崔御史,也與他作個揖,道:“公公尚未起。”御史道:“莫驚他?!泵珜嵉溃骸斑@等且在廳上待一待。”崔御史道:“廳上有人來往不便。”毛實道:“這等權在側廳上坐罷?!贝抻芬幻娼虚L班把轎子打發在僻靜處去。坐了半餉,只見這些毛實撮松香。一會道:“公公起來哩,公公梳洗哩,公公吃早膳哩。”內官生性極是自在,把一個崔御史等的立一會,坐一會,走一回。毛實們跑了幾次,才方走出一個內官來。兩邊行了禮,崔御史送上禮單,都是蘇杭異巧的玩器,精細的緞疋。那公公見了道:“咱與先兒沒來往,為甚送這大禮?不敢收?!贝抻返溃骸皩W生忝在同鄉,今日鳳陽差滿,帶得這些土宜,公公見卻,想是嫌薄?!蹦枪α诵Φ溃骸斑@等收幾件兒罷?!贝抻返溃骸俺Q曰囟Y可丑,一定是要收的。”那公公又笑了笑道:“既是崔先兒情,都收了罷?!眱上伦?,吃了茶。那公公道:“鳳陽這差好么?”崔御史道:“也是中差。”王公公道:“這等停幾時?待咱討一個好差補先兒?!贝抻繁愦蛞还溃骸叭舻霉咸釘y,學生不敢忘報?!蓖豕徒袀滹?,崔御史本意要坐,故此略謙了謙,便坐下。那公公便邀崔御史到花園里邊。好一個花園:
幾樹奇葩錯繡,一池淺水浮青。啼鶯時送隔花聲,咿啞管弦相應?! 〈渲裥鼻稚郴?,綠蕪交鎖空庭。獸爐一縷篆煙輕,自是人間仙境。
兩個又吃了鐘茶,王公公道:“咱爺做人極好,待官兒們也極有情。沒來由楊家與這些人上本論他,自討苦吃?!贝抻返溃骸罢恰!币幻鏀[上些酒肴,兩個南北向坐下,吃了幾巡酒,說了些閑話。崔御史要提起見魏忠賢一節,卻也難出口。巧巧的王公公道:“承先兒厚情,沒甚報答。不知可要見咱爺么?”崔御史道:“怎不要見來,只是沒個門路?!蓖豕溃骸坝性叟聸]門路哩,只是咱爺極難見,就是咱一月見不多幾次。依咱起來,先兒不若備些禮,待咱引進,拜做一個干兒子。孩兒見老子,有誰攔阻?老子看孩兒,自另一條肚腸哩。那時須不要咱們幫襯,只是不要忘了咱們?!背粤艘粫?,王公公道:“咱們內官不曉的扯文淡說甚令,只拿骰子來賭會朱窩,豁會拳罷?!贝抻芬仓坏门c他豁拳、擲色,將晚回了。王公公道:“先兒回家可辦下禮,停幾日著人來請哩?!?
崔御史回到宅子里,甚是歡喜,千方百計整備禮物。只是等了幾日,不見消息,又恐怕高左都參本命下,無濟于事,一似熱鍋上蟻子一般。忽一日聽得王掌家人來,忙叫人打點抬禮,叫丫鬟收拾素衣角帶,打點去。不眶道是后日是好日頭,魏爺出來在私宅,請爺備禮去見??稍缧┫鹊皆蹱斦恿ㄍ姟!贝抻焚p了他的人。道:“多拜上你家爺。后日絕早準來?!庇纸乖炅艘蝗?,到那日果然早去。王公公也便出來,道:“對爺講過了,今日可同去拜哩。只是家爺養不出這咱大兒子?!贝蛄艘粋€哈哈,也不吃茶,兩個便一同起身去了。到了宅子,王公公留崔御史在側首茶廳坐下,先進去見。過了一會,只見急急來說:“爺打帳出來了。”崔御史便出到大廳,此時大廳上已鋪下氈毯,上邊止設著一把椅子,蒙著豹皮。又停一會,只見擁出許多蟒衣玉帶的內臣,魏忠賢卻是便服蟒廠衣,在椅上坐定。王掌家叫崔御史過去相見,拜了八拜。每拜,魏忠賢略舉一舉手。拜罷,呈上禮單:是五彩剪絨的蟒二套、正面坐龍玉帶一圍、祖母祿帽頂一件、青綠文王鼎一枚、金杯六對、玉器四對、金盞銀臺二十四付、銀酒壺二把、南京花綢縐紗、蘇州彭緞線絨、杭州綾羅各二十件,都擺列在堂下。魏忠賢把禮單略看一看,道:“你窮官兒怎送這大禮?”崔御史道:“這還未足表孩兒孝順?!敝屹t道:“且收了?!本脱M里邊坐下。這崔御史略把身子在椅上沾得一沾,凡問答必竟打一大躬。忠賢道:“咱如今是一家了,不必拘這等禮?!贝抻窇溃骸笆?。”卻又是一大躬下去。忠賢道:“接列位哥兒來。”只見里邊請出魏良卿這一干,都敘了兄弟之禮。又道:“請將田家哥兒來。”不一會,田爾耕也到了。田爾耕先拜干爺,故此田爾耕作了長,叫大哥,崔御史便作了次,叫二哥。敘了禮,便在后邊廳內同坐。田爾耕與魏忠賢、崔呈秀扯些寒溫,魏忠賢話些宮禁中事。須臾酒到,忠賢便坐在上面,田錦衣左首第一位,崔御史右首第一位,其余魏良卿等都以次坐下。田錦衣、崔御史出位告了坐。家樂們大吹大擂,做了一本戲。崔御史拿出賞賜來,賞這些廚樂人等。忠賢道:“二哥,咱一家人,要賞賜來,分付掌家。”將崔御史送禮隨行人俱重賞了,廚樂人等也自賞了。崔御史的賞賜通不收。崔御史與田錦衣兩個別了忠賢,他兩個就便一路,并轎而回,兩邊都說沒拜。
次日崔御史早起來到魏忠賢宅子去謝酒,就拜魏良卿等,俱送一付大禮。李永貞、劉若愚、李朝欽也各有禮,都去面拜。又往田錦衣宅子去拜,送禮。午后到家,只見魏忠賢那里差人送答禮,也不下數千金物件。其余都沒答,只有王掌家是好耍笑人,卻送一套大大百家衣、金鎖、金錢、金鑲、虎爪、銀八寶等類來取笑崔御史,也只得收了,俱各重賞來人。以后逢節序送節禮,遇慶賀送賀禮,出私宅,即自去問安。后來也添幾個干兒子,也還有干孫,卻不如他。就是田爾耕終是膏梁子弟,也竭力去奉承,怎如得他有謀畫、有計較,漸漸與李永貞也打合得來。忠賢緊要事都與商量,蹤跡日密了。正是:
已作負嵎虎,何愁馮婦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