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杰之外家，秋夜陡患霍亂，腹痛異常，診其脈細(xì)數(shù)而弦，肢冷畏寒，蓋覆甚濃，詢其口不渴，而瀉亦不熱，然小便全無，吐者極苦，舌黃甚赤。新涼外束，伏暑內(nèi)發(fā)也。絳雪、玉樞丹灌之皆不受。瀉至四五次，始覺漸熱，而口大渴，仍不受飲，語言微蹇。余令搗生藕汁徐灌之，漸能受。隨以芩、連、苡、楝、梔、斛、桑、茹、蒲公英煎服，痛即減，吐瀉亦止。改用輕清法而愈。

丁巳秋，三侄壽和甫六歲，陡患凜寒身熱，筋螈面紅，譫妄汗頻，四肢厥冷，苔色黃膩，口渴唇紅，時邪夾食也。以枳實(shí)梔豉湯加菖蒲，及冬干蘆菔菜。煎成，調(diào)入玉樞丹五分灌之。

次日譫螈皆減，而腹痛吐瀉，邪欲轉(zhuǎn)霍亂以外泄也。余嘗謂不但傷寒可轉(zhuǎn)霍亂，而溫?zé)崾顫瘢钥赊D(zhuǎn)霍亂也。治當(dāng)迎刃而導(dǎo)之，于前方加蘇葉一分，黃連二分，同炒煎服。連吐三五次，瀉六七次，痛即減。第三日神始爽慧，然去疾莫如盡，再服原方一劑，遂愈。凡小兒之病，因于食滯者多，胃不和則臥不安，陽明實(shí)則譫螈。若吐瀉乃病之出路，而世人動輒以驚風(fēng)藥治之，每致僨事。昧者更惑于巫瞽，而祭非其鬼，尤可嗤也。余居溪七載，家人雖屢患大證，未嘗一用巫瞽，亦未傷人，鄉(xiāng)人目以為異。庚申秋，季杰之病甚危，壽萱侄求簽于觀音，大兇，其外家欲事祈禱，余力止之，卒以治愈。附識之，以戒我后人。

辛酉秋，余息濮院，盛行霍亂轉(zhuǎn)筋之證。一男子胸次拒按，余以蘆菔子、枳實(shí)、檳榔等導(dǎo)之。又某赤膊不容蓋覆，猶云五內(nèi)如焚，目陷音嘶，苔黃大渴，而啜飲即吐，肢厥脈伏。市醫(yī)令服姜湯一杯，幸不受。適余至，亟取冷雪水，命將小匙徐灌之，遂不吐。更以石膏、黃連、知母，瀉其逆沖之火而愈。

錢某患霍亂，兼吐蛔十余條，而口干脈細(xì)，是暑伏厥陰，以犯中也。以連、梅、茹、楝、苡、斛、蘇、芩清之而愈。

陳某患霍亂，而所下皆血，苔黃大渴，而舌色紫黯，乃暑毒深伏。起病時，又飲燒酒也。用犀角、益母、地丁、茅根、菖蒲、綠豆、銀花、芩、連、黃柏、藕汁大劑灌之。皆投匕而瘥。

一婦積虛患時癥，汗出如浴，形脫聲嘶，脈微欲絕，為亡陽之候。予附子理中湯加白芍、茯苓、木瓜、苡仁、蠶沙。而汗收脈起，隨去姜、附，加黃 ，證漸平。去蠶沙，加橘、半，調(diào)補(bǔ)而安。

劉氏婦患病，已兩月不納谷矣。忽吐瀉轉(zhuǎn)筋，舌光聲啞，氣液兩亡也。亟以人參、炙草、石脂、余糧、龍、牡、斛、芍、木瓜、烏梅、冬蟲夏草為方，服兩劑，音開脈續(xù)，諸證皆平。所親沈則甫，按法調(diào)補(bǔ)而瘳。吳氏子患此，脈微弱，舌色淡紅，口微渴，此本虛邪不盛也。宜清解藥中，加參以扶正氣，則甫亦如法施治而愈。

今年三月間，呂君慎庵言一童子在鄰嬉戲，陡然吐瀉轉(zhuǎn)筋，歸家即斃。余以為偶然有此一證耳，既而聞患此證者漸多。四月初，有余杭紙客，在舟次病此，抵濮院，乞余診。已舌卷囊縮，形脫神離，不可救藥矣。口開苔黑，詢中途并未服藥。竊謂此病之盛行，多在夏秋暑濕之時，何以今春即爾。諦思其故，暑濕既可伏至深秋而發(fā)為霍亂，則冬傷于寒者，至春不為溫病，亦可變?yōu)榛魜y也。雖為溫病之變證，而溫即熱也，故與伏暑為病，不甚懸殊。或曰：此揣度當(dāng)然耳。仲圣但有五苓、理中治傷寒轉(zhuǎn)霍亂法，未有治溫病轉(zhuǎn)霍亂之法，何耶？余謂古書傳兵火之余，難免遺亡之憾，一隅三反，在讀者之善悟焉。且細(xì)繹仲圣書，亦未嘗不微露其意注云：溫病始發(fā)，即當(dāng)用黃芩湯去熱為主。若傷寒必傳至少陽，熱邪漸入里，方可用黃芩佐柴胡解之。蓋黃芩湯乃溫病之主方，即桂枝湯以黃芩易桂枝而去生姜，以桂枝主在表風(fēng)寒，黃芩主在里風(fēng)熱，乃不易之定法，其生姜辛散，非溫?zé)崴耍嗜ブ４吮砝锖疅嶂豢刹恢咭病Ｖ苡磔d注云：明言太少二陽，何不用二經(jīng)藥，非傷寒也。傷寒由表入里，此則自內(nèi)發(fā)外，無表何以知太少二陽，或脅滿，或頭痛，或口苦引飲，或不惡寒而即熱，故不得謂之表也。如傷寒合病，皆表病也，今不但無表，且有下利里證，傷寒協(xié)熱利，必自傳經(jīng)而入，不若此之即利也。溫何以即利？其人中氣本虛，內(nèi)伏已深，不能盡泄于外，勢必下走利矣。

雄案：此論溫邪外發(fā)未久，即可下走為利。本文更有若嘔者句，豈非溫病可轉(zhuǎn)霍亂，早逗端倪于此乎。曩纂《溫?zé)峤?jīng)緯》，于此條下附注云：少陽膽木，挾火披猖，嘔是上沖，利由下迫，何必中虛始利，飲聚而嘔。半夏生姜，專開飲結(jié)，如其熱熾，宜易連茹。楊素園先生評云：此注精當(dāng)，非前人所及。今治溫病轉(zhuǎn)為霍亂者，似當(dāng)奉此以為法也。慎庵聞之，極為折服，再質(zhì)宗匠，還望有以教我。

（愚意此證梔子似亦可用，輕者亦可不必黃連，未知是否，惟大棗太守，必宜去之。）

五月初三日，余抵上洋，霍亂轉(zhuǎn)筋，已流行成疫。居鎮(zhèn)海周君采山家，不謁一客，借以藏拙，且杜酬應(yīng)之勞也。初八日，紹武近族稼書家，有南潯二客，同患此證。一韓姓，須臾而死，一紀(jì)運(yùn)翔，年十七，勢亦垂危。采山強(qiáng)拉余往視曰：豈可見死而不救哉？然已手面皆黑，目陷睛竄，厥逆音嘶，脈伏無溺，舌紫苔膩，大渴汗淋，神情瞀亂，危象畢呈。時未交芒種，暑濕之令未行，仍是冬寒內(nèi)伏，春令過冷，入夏猶涼，氣機(jī)郁遏不宣，故欲變溫病者，皆轉(zhuǎn)為此證。與伏暑為患者，殊涂同歸。但不腹痛耳，以寒邪化熱，究與暑濕較異也。亟令刺曲池、委中，出血如墨。方以黃芩為君，臣以梔、豉、連、茹、苡、半。佐以蠶矢、蘆根、絲瓜絡(luò)，少加吳萸為使。陰陽水煎，候溫徐徐服之，遂不吐。次日，脈稍起。

又兩劑，黑色稍淡，肘膝稍和，反加睛赤煩躁，是伏邪將從外泄也。去吳萸、蠶矢，加連翹、益母草、滑石、而斑發(fā)遍身，苔始漸化，肢溫得寐，小溲亦行，隨與清搜化毒之藥，多劑而痊。采山因囑余詳述病因治法，刊印傳布，名其方曰黃芩定亂湯。嗣治多人，悉以此法增損獲效。如利泰一洞庭史客，素吸洋煙，而患此證。與此方數(shù)帖后，反便秘目赤，渴、汗、昏狂。

亦是久伏之邪，漸欲外越也。予竹葉石膏湯加減而瘳。其濕盛者，加茵陳、滑石；氣實(shí)者，加枳、桔；飲阻食滯者，加濃樸、蘆菔；肝郁氣結(jié)者，加紫蘇、楝實(shí)；口渴用茅根湯。或藕汁頻灌。活法在人，不能縷述。紹武在屠甸市，得余此方，勸人合藥施送，幾及千料云。

（此方加減有法，較前尤妥善也。謝城。）夏至后仍無大熱，而霍亂轉(zhuǎn)筋不息，雖與芒種以前者，同為伏邪所發(fā)，然證因略有不同，其病似較深一層。何也？按先曾祖《重慶堂隨筆》云：溫病、熱病、濕溫病，治不得法，皆易致死。流行不已，即成疫癘，猶之治盜不得其法，則賊黨日眾，變?yōu)榱骺芤病Ｒ驘釟獠馐瑲猓ハ?，即成毒癘之氣而為疫囗豈真天地之間，另有一種異氣哉。故疫之流行，必在人煙萃聚之區(qū)。蓋人氣最熱，紀(jì)文達(dá)公雜詩云：煙火暖云蒸，銷盡天山太古冰。自注：迪化自設(shè)郡縣以來，嬰兒出痘，與內(nèi)地同，蓋彼處氣候極寒，今則漸同內(nèi)地，人氣盛也。紀(jì)氏此言，可謂獨(dú)窺其微矣。上古無痘，至漢始有，今時罕有不出痘者。以生齒日繁，地氣日熱，所以古人最重傷寒，今世偏多溫?zé)嵋病Ｐ郯福捍硕蚊嗄苌瑩]霍悶亂，而為吐瀉轉(zhuǎn)筋之危證。是伏邪欲發(fā)，客邪外入，兩邪交訌，腸胃乃亂。故氣道立時閉塞，血脈因而瘀滯，四肢厥冷，手面皆黑。陽明多氣多血之經(jīng)，見證若是之驟者，非氣血忽然枯槁也。夫人氣以成形耳，氣不流行，血肉即死。故初起亟宜開閉，俾氣通血活，邪得外泄，則正自復(fù)。昧者，不知邪閉血凝，熱深厥深之理，見其肢冷脈伏，即以為寒，又疑為脫，即不敢刺，更投熱藥，使邪無宣泄，愈閉愈冷。尚謂服此熱藥，一身盡冷，可見黍谷春回之不易，再遇此證，仍用此法，死者之冤，無可呼吁。雖有七竅流血而死者，亦不悔悟，亦有邪閉，則正氣無以自容而外脫者。陽從上脫，則汗多而氣奪；陰從下脫，則瀉多而液亡。

所謂內(nèi)閉外脫也。欲其不外脫，必開其內(nèi)閉，如紫雪、絳雪、行軍散，皆開閉透伏之良方也。而飛龍奪命丹，即合行軍、絳雪二方而加峻者，且有人中白引濁下行，尤具斬關(guān)奪命之能。上虞陳君香谷聞之，概為制送，囑余詳敘方治刊布，因而救全不少，厥功偉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