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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 清代野記
  • 梁溪坐觀老人
  • 4949字
  • 2015-12-27 00:00:36

戕官類記同治庚午,予在揚州,聞丹徒嚴某官浙江嵊縣知縣,忽為署中剃發(fā)匠所戕,并殺其幼女及女之乳母,取縣印出,跳舞狂歌于市,似有神經(jīng)病者。旋獲之,按律治罪。是年,山東青州知府某亦被戕。青州有城守參將,一兵以技勇、資格皆應拔補馬糧,忽為人以賄得,大怒,思得參將而甘心焉。乃于朔日之夜,伏于武廟神座下待之,以參將是日必來拈香也。及黎明,見有一三品頂戴者跪拜神前,突出刺之而斃。諦視,乃知府,非參將也。須臾參將至,乃執(zhí)而置諸法。至庚午秋,又有張文祥刺馬新貽事。

刺馬詳情馬新貽,字谷山,山東荷澤人,世為天方教,由進士分發(fā)安徽即用知縣。咸豐間,皖北一帶粵捻交訌,馬以署合肥縣失守革職,帶罪立功,唐中丞委辦廬州各鄉(xiāng)團練。一日與捻戰(zhàn)而敗,被擒,擒之者即張文祥也。文祥本有反正意,優(yōu)禮馬,且引其同類曹二虎、石錦標與馬深相結納,四人結為兄弟。與馬約,縱之歸,請求大府招降其眾。馬歸為中丞言,允之,張、曹、石三人遂皆投誠。大府乃檄馬選降眾設山字二營,令馬統(tǒng)之,張、曹、石皆為營哨官矣。至同治四年,喬勤恪撫皖時,馬已瀳升至安徽布政,駐省城,兼營務處。抵任后,山字營遣散,張、曹、石皆隨之藩司任,各得差委,甚相得也。無何,曹二虎眷屬至,遂居藩置內。時張已微窺馬意漸薄,大有不屑同群之意,勸曹勿接眷,曹不聽。曹妻既居署中,不能不謁見馬夫人。馬見曹妻,艷之,竟誘與通。又以曹在家,不能暢所欲為,遂使曹頻出短差,皆優(yōu)美。久之,丑聲四播。文祥知之以告,曹不信。繼聞人言嘖嘖,乃大怒,欲殺妻。文祥止之曰:“殺奸須雙,若止殺妻,須抵償,不如因而贈之,以全交情。

”曹首肯,乘間言于馬。馬大怒,謂污蔑大僚,痛加申斥。曹出語張,張曰:“禍不遠矣,不如遠引為是。”曹不能決。忽一日馬檄曹赴壽春鎮(zhèn)署請領軍火。時壽春鎮(zhèn)總兵為徐囗,字心泉,懷寧人也。喬勤恪大營駐壽州南關外,徐為總營務處。曹得檄甚喜,欣然就道。文祥謂錦標曰:“曹某此去,途中恐有不測,我與若須送之。”蓋防其中途被刺也。于是三人同行,至壽州,無他變。石笑之,謂張多疑,張亦爽然若失。及投文鎮(zhèn)轅謁見,忽中軍官持令箭下,喝綁通匪賊曹二虎。曹大驚,方欲致辯,徐總兵亦戎裝出。曹大聲呼冤,徐曰:“馬大人委爾動身后,即有人告爾通捻,欲以軍火接濟捻匪,已有文來,令即以軍法從事,無多言。”遂引至市曹斬之。張跌足大慟,謂石曰:“此仇必報,我與爾須任之。”石沉吟。張又曰:“爾非朋友,我一人任之可也。”曹既死,張、石收其尸藁葬訖,遂分道去,不知何往。至九年,李慶翱為山西臬司,統(tǒng)水陸各軍防河,駐軍河津縣。石錦標為李之先鋒官,已保至參將矣,一日委石稽查沿河水師各營,凡十一營營官公宴石于河上,忽有大令至調石回,謂有江督關文逮石至兩江對案云云,蓋張文祥之難作矣。時馬新貽方督兩江,督署尚未重建,借首府署駐節(jié)。署旁有箭道,每月課將弁于此。馬被刺之日,正在閱課,甫下座,忽有一遞呈呼冤者,文祥乘此突出刺之,入馬左脅,刀未拔出,傷口亦無血。方喧嚷間,馬回首見張曰:“是爾耶!”復回顧左右曰:“不要難為他。”遂倒地,舁回臥室遂死。

張既刺馬,矗立不少動。時眾兵方執(zhí)呼冤者拷訊,文祥大呼曰:“毋冤他人,刺馬者我也。我愿已遂,我決不逃。”于是司道府縣聞風皆至,藩司梅啟照命發(fā)交上元縣收禁。時道府為孫云錦,上元縣令張開祁、江寧令蕭某即于上元署中同訊。余等皆在屏后竊聽。文祥上堂,原原本本如數(shù)家珍。兩令相對眙咢,莫敢錄供通詳。次日,商于梅啟照,梅曰:“不便直敘。”

須令改供浙江海盜,挾仇報復,張不肯。其后種種酷刑,皆逼令改供,非無供也。張又云:“自曹被殺后,我暗中隨馬數(shù)年,以精鋼制匕首二,用毒藥淬之,每夜人靜,疊牛皮四五層以刃貫之,初不能入,二年,五層牛皮一刃而洞穿矣,蓋防其冬日著重裘也。馬為浙撫時,曾一遇于城隍山,護從甚眾,不能下手,至今乃遂志耳。”梅言于護督,以海盜入告。護督者,將軍魁玉也。奏入,朝命鄭敦謹為查辦大臣。鄭未來之先,朝命漕督張之萬就近查辦,張不敢問,托故回任,乃改命鄭也。相傳張奉命后,自淮來寧,一日舟泊瓜州,欲登岸如廁,以小隊二百持械圍護之,時人傳為笑談。鄭至江寧,張之供仍如在上元時,一字不改。鄭無如何,乃徇眾官之請,以海盜挾仇定案。

司官有顏姓者,于讞定后棄官而歸,鄭亦引疾去。其年為同治九年庚午鄉(xiāng)試之年,馬死之日在七月下旬,正上下江學使者錄遺極忙時也。次日上江學使殷兆鏞考貢監(jiān)場,題為《若刺褐夫》,諸生嘩然,相率請示如何領題,殷沉吟曰:“不用領題,不用領題。”又次日補考,題為《傷人乎》,蓋皆謔而虐矣。

馬死后數(shù)日,署中一妾自縊,并未棺斂,密埋于后園中,即曹妻也。時上海戲園編出《刺馬傳》全本,皖撫英翰聞之,亟函請上海道涂宗瀛出示禁止,并為馬請祠請謚,鋪張馬之功幾與曾、胡埒,裕庚手筆也。英與馬同官安徽,有休戚相關之誼云。

厥后喬勤恪有七律詠其事,末二句云:“群公章奏分明在,不及歌場獨寫真。”案既定,決張文祥于金陵之小營,馬四親自監(jiān)斬。馬四者,新貽之弟,浙江候補知縣也。定制一刀一鉤,命劊子以鉤鉤肉而碎割之,自辰至未始割畢,剖腹挖心而致祭焉。文祥始終未一呼號也。子一,閹割發(fā)黑龍江為奴。石錦標亦革職遣戍。案既結,馬四后至浙江,為眾指摘,上官亦不禮之,郁郁死。新貽既葬數(shù)年,河決荷澤,墓為水所沖塌。無子。

天之報施固不爽耶。

妻控夫強奸潘文勤公長刑部時,有婦人訴其夫強奸者。文勤曰:“是必有奸夫教之,欲以法死其夫也。”蓋清律載,夫與婦為非法交者,兩相情愿以和奸論,若婦不肯而夫用強,則照強奸論。

然有律而無案。誠以閨闈之中,事屬曖味,孰知之而孰發(fā)之哉。

故文勤一見即知有唆使之人,嚴鞠果然,遂并唆者而治罪焉。

此吳江范瑞軒比部為予言,潘文勤門生也。因憶道光中葉,桐城方寶慶掌刑部秋審處,有告室女與表弟通奸者,驗之處女也,然形跡實可疑。堂上將釋之矣,方命承審官曰:“可驗其后庭。

”驗之非完璧,乃以非法淫定奸夫罪,而判女折贖罰鍰,合署稱神明焉。女歸自縊死,男聞亦自盡于獄。蓋此女極愛其表弟,而幼已字人,表弟亦訂婚,不得偕婚媾,遂于無可聯(lián)合之中,而相愛焉。又不忍以破甑貽夫羞,此亦可謂發(fā)乎情止乎禮義矣。

若我為刑官,即明知而故昧可也,何必逞此精明而傷人命哉!

方后授福建漳州知府,以墨敗,三子皆流落以死,無后,妻于咸豐季年亦餓死,人以為谿刻之報。光稷甫侍御云。

科場舞弊咸豐戊午科順天鄉(xiāng)試大獄,伏法者正考官大學士柏葰、同考溥安、士子平齡等,又場外傳遞之程某,而遣戍革職者不知凡幾。原參御史孟傳金,初固不料如是之嚴懲也。蓋自道光以來,凡士子來京應試,遇同鄉(xiāng)京官之考差者,必向之索關節(jié),謂之條子。不必一定為利,亦有為收門生計者,亦有博延攬人才名者。若不向之索條子,則其人必見怪,以為此士瞧不起我,因而存芥蒂者有之。故熱中之士,亦樂得乞條子也。此風已久,昌言無忌,恬不為怪。及戊午事起,而此風遂絕。事后執(zhí)政諸大老皆覺殺人太多,追咎孟御史多事,遂摭他事發(fā)回原衙門。

自是科場嚴肅者十年。己未會試,奉待旨加倍嚴搜,片紙只字皆不敢挾入。光稷甫侍御即此科中式者,為予言。至同治改元,慈禧秉政,博寬大之名,凡派搜檢之王大臣請訓時,必諭之曰:“勤慎當差,莫要多事。”即隱示以勿搜也。而士子之懷挾,直可設一絕大書肆矣。至同治庚午科,江寧有劉汝霖者,時文高手也,為人代作而中。嗣是每科富貴子弟皆劉之生計矣,劉成進士始已。繼起者為陳光宇,為周鉞,皆江寧槍手之卓卓者,所代中不知凡幾。陳入翰林后,竟因此永不準考差,周后亦分發(fā)河南知府。繼陳、周而起者無數(shù)矣,直至停科舉之日止。蓋江南一闈,行賄于考官者尚無其人,惟代作者實繁有徒。北闈自光緒改元后,此風亦盛,初猶鄉(xiāng)試為之,繼乃會試亦分然為之。戊戌會試,有寶應劉某者以一人而中三進士,且得一會元,執(zhí)政知之,廷試時會元與劉皆抑至三甲,會元用中書,劉用主事。二人書法皆佳,皆可得翰林者也,當?shù)啦桓遗d大獄,聊示薄懲而已。至湖南主考楊泰亨、陜西主考周錫恩、浙江主考費念慈大張旗鼓出賣舉人,更卑卑不足道矣。此科場氣運之所以終,而國之所以亡也。

書楊乃武獄浙之上虞縣有土娼葛畢氏者,葛品蓮之妻也,艷名噪一時。

縣令劉某之子昵焉,邑諸生楊乃武亦昵焉。楊固虎而冠者,邑人皆畏之,劉之子更嫉之。楊欲娶葛為妾,葛曰:“俟爾今科中式則從爾。”榜發(fā),楊果雋,謂葛曰:“今可如愿矣。”葛曰:“前言戲之耳,吾有夫在,不能自主也。”楊曰:“是何傷?”正言間,劉子至,聞楊語,返身去。楊聞有人來,亦去。

次日而葛夫中毒死矣,報官請驗,縣令遣典史攜忤作往,草草驗訖。聞楊有納妾語,即逮楊,訊不承。令怒,詳革舉人,刑訊終不服。遂系楊、葛于獄,延至四年之久。每更一官,楊必具辯狀,皆不直楊,然又無左證,而劉令子又死福星輪船之難,浙之大吏將以楊定讞抵罪,而坐葛以謀死親夫矣。會有某國公使在總署宣言,貴國刑獄,不過如楊乃武案含糊了結耳。恭親王聞之,立命提全案至京,發(fā)刑部嚴訊。原審之劉令,葛品蓮之尸棺,皆提至京。及開棺檢驗,見尸有白須,且以絲棉包裹,兩手指甲皆修潔,既不類窶人子,又非少年,又無毒斃痕跡。訊劉,劉亦無從置對,蓋始終未見尸也。于是劉遣戍,楊、葛皆釋放,案遂結。此案到京之日,刑部署中觀者如堵墻,幾無插足地。陸確齋比部,江西司司員也,亦往觀。據(jù)云葛氏肥白,頗有風致云。葛出后,削發(fā)為尼。楊則不知所之。或云當劉子聞楊語時,即潛以毒置葛品蓮茶甌中,品蓮飲之致死;或又曰劉子常攜毒,備覬便毒楊者,未知孰是。要之劉子之死于海,似有天道。楊雖非佳士,此案似非所為。又聞楊每于供詞畫押時,以“屈打成招”四字編為花押書之。吾以為楊必有隱匿,冥冥中特借此以懲之耳。

死生有命光緒元年,上海招商局以福星輪船載海運糧米赴津,附舟者江浙海運委員三十余人,又搭客數(shù)十人。行至黑水洋,遇大霧,適迎面一船來,未及避,被撞而沉。時當半夜,全船之人皆已寢,遂及于難。委員中有一滿人者,將自蘇起程時,夢有人持一文牘示之,大書“水府”二字于牘面,云有公事相邀會議。醒即言于人,以為不祥,將改由陸行,聞者嗤之。其人亦以為夢境無足憑,遂至滬附福星而死。此滿人予尚至其家為人致賻金焉,今忘其名矣。中國鬼神之說甚不可解。又有一林姓者,亦海運委員也,動身之日,已薄暮矣,一犬橫臥于大門外,林未之見,誤踹犬身,傾跌傷足,不能行,改期焉,竟免于難,莫謂此中無天道焉。

海王村人物今京師之琉璃廠乃前明官窯制琉璃瓦之地,基址尚存。在元為海王村。清初尚不繁盛,至乾隆間始成市肆。凡骨董、書籍、字畫、碑帖、南紙各肆,皆麇集于是,幾無他物焉。上至公卿,下至士子,莫不以此地為雅游而消遣歲月。加以每逢鄉(xiāng)會試放榜之前一日,又于此賣紅錄,應試者欲先睹為快,倍形擁擠。至每年正月初六起至十六日止,謂之開廠甸,合九城之地攤皆聚于廠之隙地,而東頭之火神廟,則珍寶書畫骨董陳列如山阜,王公貴人命婦嬌娃車馬闐塞無插足地,十日乃止。此廠肆主人所以皆工應對,講酬酢,甚者讀書考據(jù),以便與名人往還者不知凡幾,不似外省肆傭之語言無味面目可憎也。予出入京師幾三十年,廠肆之人幾無不識予者,以予所知有數(shù)人焉。

有若琴師張春圃者,其志節(jié)高尚,已紀于前矣。有若劉振卿者,山西太平縣人,傭于德寶齋骨董肆,晝則應酬交易,夜則手一編專攻金石之學,嘗著《化度寺碑圖考》,洋洋數(shù)千言,幾使翁北平無從置喙,皆信而有征,非武斷也。德寶齋主人李誠甫,亦山西太平人。肆始于咸豐季年,僅千金資本耳,李乃受友人之托而設者。其規(guī)矩之嚴肅,出納之不茍,三十年如一日,今則其肆已逾十萬金矣。誠甫能鑒別古彝器甚精,潘文勤、王文敏所蓄,大半皆出其手。誠甫卒,其猶子德宣繼之,亦如誠甫在日,猶蒸蒸日上也。有若李云從者,直隸故城人。幼習碑賈,長益肆力于考據(jù)。當光緒初年,各衙門派員恭送玉牒至盛京,盛伯兮侍郎、王蓮生祭酒、端陶齋尚書,皆在其中。一日夜宿某站,盛與王縱談碑版,端詢之,王奮然曰:“爾但知挾優(yōu)飲酒耳,何足語此。”端拍案曰:“三年后再見!”及歸,遂訪廠肆之精于碑版者,得李云從,朝夕討論,購宋明拓本無數(shù),又購碑碣亦無數(shù)。其第一次所購,即郛休碑也,以五百金得之,羅列滿庭院,果不三年而遂負精鑒之名矣。云從為潘文勤所賞識,有所售輒如數(shù)以償,故云從得以揮霍十余年,終以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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