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有內尚書,文字皆過他處,天子亦頗禮之。不系嬪御,掌印璽,代御批行出底文字只到三省。
此制佳。
神御散于諸寺。
神御散于諸寺,悖謬之甚。明太祖特詔禁佛寺設萬歲牌,當矣。
「諸侯一娶九女,元妃卒,次妃奉事,次妃乃元妃之妾,固不可同坐;若士、大夫家三娶皆人家女,同祀何害?唐人已如此。」因問:「唐人立廟院,重氏族,固能如此。」曰:「唐人極有可取處。」
三代后,兩漢人才、政事、勛業為上,唐次之,蓋漢猶存古制,選舉未壞;唐已壞矣,而聲韻之耗人心氣,敝人精神,猶較輕于讀、講、著述。容有世網不羈之才,若鄴侯、汾陽之徒,文惠、忠宣之輩,吾但知干濟世業勝于宋耳。茲朱子稱其為禮「極有可取處」,則唐人之勝宋者多矣。
南渡前,士夫夫皆不用轎,王荊公、伊川皆云:「不以人代畜。」
予嘗言「天地之性人為貴」,又曰:「民吾同胞,豈可乘人,若古炎帝參乘之獲罪于天乎?」二先生先得我心矣,此后世惡制之必當革者。
祖宗時,升朝官出入有柱斧,其制是水精小斧頭子在轎前。
何不言在轎前何用?其制度何取?想先生亦無所考據矣。吾嘗見一孔子廟,旁列十哲象,有二人手把綠色器,狀如藥葫蘆,兩椏一般粗,如盌而圓,中干上下出數寸,粗如鴨蛋。問之宿儒、古董家,皆無曉者。
冊拜之禮,唐以來皆用之。至本朝宰相不敢當冊拜之禮,遂具辭免;三辭,然后許,只命書麻詞于誥以賜之。
予紀史中見「冊拜」字,第謂冊封某官,其人拜命耳。茲觀宋朝宰相不敢當冊拜之禮,具辭三次,然后許,乃書麻詞于誥以賜之。冊拜之禮隆重如此,其儀注未聞。如漢高之拜將,王者禮命之乎?如予之立學長,使徒眾再拜乎?意者天子賜冊印有禮,又使百官拜之,上下兼舉乎?唐、虞、三代之相,直以社稷、政事天下委之,而子孫人民胥受其福。其冊拜也,必天子特隆其禮,而又命百官拜禮無疑,惟得其人也。秦、漢之任相也亦同,而子孫人民胥受其禍,惟非其人也。得人之慶,五姓二千年,其受宰相之禍者十百之一二。失人之殃,十余氏,千余年,其受宰相之禍者猶參其半,莽、操、卓、裕亦不常有也。非天子家衰萎如許,人才故家衰萎如許,莽、操、卓、裕亦不得肆也。帝王斷不可無宰相也。明祖因噎廢食,著訓「建言立丞相者極刑」,試觀二百余年,國體與受禍固不可比于唐、虞、三代,何如于秦、漢、唐、宋乎?可以度矣。
今宗室與漢差別,漢宗室只是天子之子封王,王子封侯,嫡子世襲,支庶以下皆同百姓,只是免其繇戍。如漢光武皆是起于民間也。
明以永樂故,全不推恩,使宗室如飽暖之囚。其亡也,何如于周、漢、唐、宋乎?亦可以度矣。
朱子謂:某在漳州要理會某事,集諸同官商量,皆逡巡不前,如此幾時得了?于是取紙,某先自寫,教同官各隨所見寫出利害,只就這里,便見得分明。
寫也不妙。總之,朝廷會議,當如唐、虞之「都俞吁咈」;府、縣之會議,當如孔子之治魯,萬世不易之良法也。后世政事全無成規,其弊全從文墨生。朱子也是文墨中人,故想令各官寫,不知是非利害從囗說出便見施行,有多少精神力量,到底紙筆,便有假飾宛轉。或會議各出主見,令堂吏記錄,待議定施行可也。此中機括,甚不堪為文人道也。
漢、唐御史彈劾某人,先榜于闕外,直指其名,不許入朝。
「榜于闕外,直指其名」,以見公是公非,與眾共棄之義;其制好。若其人服義,謝職待罪,或辭官告退可也。只「不許入朝」,非美政也,萬一君子為小人寃誤,曾不得入見君父,向群寮友一辯也,可乎哉?
本朝樞密院號為典兵,倉卒討一馬使也沒有。若漢三公都帶司馬及將軍,倉卒出得手,立得事,扶得危。又云:「范文正、寇萊公人物不知是如何樣的人,如今有志節擔當人,亦須有平闊廣大意。」致道云:「若做不得,只是繼之以死。」曰:「固不愛死,但死也須濟事。」
吾閱此段而慨嘆無限也!不假樞密一兵匹馬,懲檢點故事,吾屢言之已。朱子羨漢制三公帶司馬、將軍,「倉卒出得手,立得事,扶得危」。夫以三公帶武權而濟國如此,唐、虞即三公,即元帥,歷三代文武未分,其善又何如乎?元每深嘆夫兵、民分而中國弱,文、武分而圣學亡,正為是也。嘆慕范、寇一段,朱子真宋人也。萊公本領終以三十萬取和;文正曾未斬西夏一首,反致侮辱,漢、唐英雄所羞也,遽望若天上人矣。又云:「有志擔當人,須有平闊廣大意。」朱子心目一人不容,能任大事乎?致道一問,亦窺定朱子底蘊矣,臨大事一死而已。
「本朝鑒五代藩鎮之弊,遂盡奪其權,兵財皆收,日就困弱,靖康之禍,虜騎所過,莫不潰散」。因及熙寧變法,曰:「亦是變之不得其中爾。」
非鑒五代也,自鑒黃袍之變,全不敢假柄于人也;而一代之將權不立。但有將德、將才,非如狄公之棄,則如岳老之殺,以致中國無人;即有之,亦不獲展。兩宋之禍,顧出于海東、漠北也。噫!
昭文館大學士兼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后改為左、右仆射,后又改為左、右丞相。
昭文館大學士兼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明朝一代以大學士代丞相,其弊亦始于宋。總之,學術、人才、政事、官制小壞于唐,大壞于宋,中夏遂無強盛治平之日矣。
人言安石「正名」之說,馴至禍亂。「正名」是孔子之言,如何便道他說得不是?使其名果正豈不更佳?
百事無實,遂使名皆不正,如大將有功加學士是也。荊公特眼主于「正名」,宋人非之,朱子此處頗平。
給事中在內給事,差除用舍在里面整頓,不欲其宣露于外。
此制極佳,但后世皆有名無實,奈何!
節度使、觀察使在唐以治兵治財,今皆是閑稱呼,初無職事。
今盈天下皆閑稱乎,無職事矣,豈第節度、觀察哉?
朱子謂「史皆不實」數段。
吾未見朱子語類,便嘗為友人言,「歷代史鑒,惟宋紀全無真事實、真是非」。茲見朱子謂「史皆不實」以下數段,又歷指作史之弊,真可嘆矣!況朱子之見亦多不平乎!
史官論溫公改詩賦不是。陸農師云:「司馬光那得一件是!」
荊公去「聲律科」最好,溫公復改詩賦,自不是,此人人所同也。其它不是處,惟仆與友人張文升所見同,世間腐儒不我二人許也。今觀朱子述陸史官言「司馬光那得一件是」,則當時亦不盡服溫公,而腐儒顧至今力攻荊公而扶獎溫公,不幾心無定鑒,而同流合污矣乎!
進士科試文字,學究科試墨義,每段舉一句,令寫上下文,以通不通為去取,只務熟讀,但未必曉文義,正如和尚轉經相似。
文字中已無人才,便焚香而禮進士矣;背寫經書謂之「學究」,是文字亦不能作矣,宋世何以愚惑至此。宜其亡于金、元,倍酷殘于往代也,又堪流毒千百年哉?吾故曰,去文字之害,則功同神禹。
荊公惡學究科而罷之,但自此科一罷之后,人多不肯去讀書。荊公罷學究科,其識高甚,而朱子猶惜罷此科后人不肯讀書;抑解天下萬事之敗,都起讀書者乎?噫!知之者鮮矣。試觀堯、舜以至于孔子,那有一圣人教人讀書?即有之,亦千頭萬緒中之一二,而朱子「每書必讀取三百遍,欲讀盡天下書」,至瞽目而不悔,真可謂紙墨堆中迷魂矣。噫!
論勅式,細注引程伊川之言曰:「介甫之見,畢竟高于世俗之儒。」
新法之行,大程與荊公合,后以書生阻撓者多,遂不執做。今因論勅式,注引程伊川之言云:「介甫之見,畢竟高于世俗之儒。」然則兩程親見荊公而皆服之,固可征荊公之是,韓、馬之非;亦可見兩程之儒尚不似晦庵腐愚之甚,不隨世人訾詈荊公也。
淮南盜賊發,趙仲約以金帛、牛酒使人買覓他去。范文正謂:「和解得去,不殘破州郡亦自好。」
大盜,宋人以歲幣事;小盜,亦以金帛、牛酒款,文正公卻夸好。此等識見,宋人皆教人以之自期待,辱兩宋可也,辱千古矣。宋人之腐套不除,其書不盡焚,使人全無羞惡,無復人氣矣。傷哉!
太宗朝人多尚文中子,蓋見朝廷不振,而文中子頗說治道故也。
文中子未必即孔門正傳,然尚留得樣象;宋初尚此學,宋事猶可為也。至周、程畫圖說話,而孔學變矣;再障而訓詁、禪宗,而后堯、舜、周、孔之道盡亡。
國初人便已崇禮義,尊經術,但未說透,至二程出,始說透。
宋家國初便崇禮義,尊經術,但說未透;說未透正是好處,至二程說透,學、治俱壞矣。
李文靖若有學,便可做三代事。
有學可做三代,至言也;但如先生之學,欲做三代,則適越而北轅矣。
文正獻圖詆呂相,呂不樂,由是落職。后元昊犯邊,呂乃以文正經略西事。
呂相用人不拘格序,正其超邁宋代人物處。文正偏獻圖詆之,呂不樂,宜矣。后知其才大,用之,真宰相量。
文正嘗奏記呂公云:「相公有汾陽之心、之德,仲淹無臨淮之才、之力。」后歐陽公為范公神道碑有「歡然相得,戮力平賊」之語,正謂是也。公之子堯夫乃以為不然,遂刊去此語。前書今集中亦不載,疑亦堯夫所刪。
文人此等心最可惡,只主意不合,其文集便刪去素交,依若欲沒其人,并沒其交情,使無一人知之方快者。推此意也,即秦檜之殺武穆,史賊之殺節夫,永樂之削去讓皇帝紀,只是欲有我無彼。即朱子亦復如此。看龍川集往來許多書,且輒言新婦附拜,不惟有交,且有親誼矣,而以意見不合,遂斷絕之;至門人且欲殺之,其風味可畏也。今之君子卻亦如此,總以欺世盜名、相忌嫉之心為病根耳。
范文正杰出之才。
真宋人中杰出者,漢、唐英雄笑之矣,況五臣十亂乎?
某嘗謂:天生人才,自足得用。且如一范文正公,仁宗大用之,便做出許多事業。今則所謂負剛大之氣,且先一筆勾斷云云。
天生一代人才,原足供一代之用,只為若輩學術所誤,遂無人才耳。吾嘗東西朔南游覽各二千里,不惟成章之品未睹一二,即粗向天運、國祚留心者,亦未見其人;即有肖似,亦斷不在「之、乎、者、也」局中。
范文正嘗云:浙人輕佻易動,切宜戒之。
名言。
呂夷簡最是個無能的人,其所援引皆是半間不界無狀之人。
惜當時無人詳其所謂「半間不界無狀」之狀,令我聞之。要之,道學所厭,便是人才。
范文正招引一時才俊之士,聚在館閣,如蘇子美、梅圣俞之徒。此輩雖有才望,雖皆是君子黨,然輕儇戲謔,又多分流品,一時許公。張安道、王拱辰之徒皆深惡之。又賣紙會,盡招兩軍女妓作樂爛飲,作為傲歌。王勝之句云:「欹倒太極遣帝扶,周公、孔子驅為奴云云。」
文正招引一時才俊蘇子美、梅圣俞之徒,稱才望君子黨。而賣紙會,招伎爛飲,作為傲歌,侮天罵圣,放廢狂蕩甚于竹林。館閣之士,乃如此乎?著之書冊,必以希文自期,待誤天下后世乎?文正乎!非宋朝在上第一流乎,其行如此乎?朱子乎!非在下第一流乎,其識如此乎?
宋家一代人主、人臣,稱仁宗時為最。詳玩此段,史氏妝點大人物作欺世局面者都是甚樣氣象,甚等人品,豈非二帝、三王罪人耶?吾故曰:學術敗壞,人才污鄙,莫甚于宋。其史傳、鑒紀有圣王、真儒,俱當焚毀更修,勿令誤其一代世道,并誤千百世也。
可怪宋家一代文人、理學,自誤一生,并誤其君之社稷,民之性命,而偏勁主定一派無用文局,無用禪宗、訓詁。要改抹前二千年堯、舜、周、孔之道,來冒認在他套樣中;要妝飾后二千年文字、訓詁人物,去籠蓋那英俊杰秀都出他下風,只無真個斡旋乾坤人物壓世人,遂盡力推起溫公、文正二人。噫!其可充漢、唐豪杰仆御否耶?
仁宗懲才士輕薄之弊,這幾個承意旨,盡援引純樸持重之人,以愚仁宗云云。
純樸持重之人自是好,奈何說以愚仁宗?朱子說話嘗如此背謬,如上段輕儇戲謔,無復人狀,還說是君子黨。只本領做事豪杰便扼為小人,加罪名矣;乾坤非先生輩壞之,將誰咎耶?
后漢名節至于末年,有貴己賤人之弊,故遂袞纏至唐,至本朝然后此理復明。
貴己賤人,莫甚于宋儒,眼中并無古今人物。莫道高、光英主,三杰、云臺、凌煙豪杰看不上,雖孔門高賢,卜、端以下,皆摘訾之。此輩道學益盛,堯、舜、周、孔之道學益衰。蓋霸術之盛者擬于王,即不王矣,而其霸業猶足以持氣運,福生民。楊氏之精實似義,墨氏之博愛似仁,即不仁義矣,而其「為我」、「兼愛」猶足以自全庇物,而生民亦猶食其福,氣運猶受其持。刑名家不仁不義矣,而火烈鮮死,威力把捉,而生民亦猶受其不仁中之仁,不義中之義,而陰受禍中之福,氣運亦猶降而不降。惟至宋儒,積乾坤百害之成:其閉目靜坐、禪宗也;著書、講解、訓詁也;集撰、古文大家也;吟詠、詩人也。袞纏至此,一無習行本領,而堯、舜、周、孔之真斯盡亡矣。生民何賴,天地何依哉!
「本朝道學豈是袞纏」?先生曰:「亦有其漸,自范文正以來,已有好議論,如:孫明復、石守道、胡安定諸人,后來遂有周子、程子、張子出。但數人皆天資高,知尊王黜伯,明義去利,但只是如此便了,于理未見,故不得中。」
安定之門人劉彝,善治水,所至興水利,有一部詩解,處處作水利說,好笑,熟處難忘。
處處作水利說,正佳。朱子之笑,何從來乎?
問:「風俗如何可變?」曰:「如何可變,只且自立。」
只問到肯綮處,朱子便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