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一生肆力訓詁、章句,也便晚來看著禪家高,所以臨終有許多禪家故事,也是「被他降下」了。
王介甫舍宅為寺,請兩個僧住持。
介甫吾所推服,為宋朝第一有用宰相,乃亦舍宅請僧乎?可笑!
朱子謂:士大夫溺于釋氏之說者,緣不曾理會自家底原頭,卻見他底高,直是玄妙,又且省得氣力,所以被他引入去。
你也圖省氣力,說「少年欠了六藝工夫,如今補填是難」,況他人乎?
今之學者往往多歸異教,只為自家這里說得疏略,無藥治他,而禪者之說則以為有個悟門,云云。不知自家有個道理,不必外求,此心自然各止其所。
為何只論「說得疏略」,朱子好說。諺云:「三句不離本行」,此之謂矣。上段論溺佛之由云,「因不曾理會自家原頭」,不知周、程與先生皆不出禪宗者,正因要理會原頭也。先生所云「不必外求,此心自然各止其所」,舍孔門習行「三物」之學,焉能「各止其所」哉?
朱子謂:佛氏是逋逃淵藪,無問何人皆得入其門,最無狀,云云。又引退之詩云:「出入人鬼間」,以僧上交賢士、大夫,下又交中貴小人,出入其間,不以為恥也。
朱子好稱述僧人,囗角每帶嘆羨,此二處便甚卑薄之。蓋朱子之于禪,喜其精,而惡其粗也。
李德遠云:論學惟佛氏直截,如學周、孔乃是抱橋柱洗澡。
宋、明學者皆迷惑如此,吾儕不極力行明吾道,乾坤不將毀乎!
王日休立化,朱子以為它平日坐必向西,心在于此,遂想而得此。
王日休之小人,曇陽女之妖詭,真宋、明隱怪之尤驚人者。書生亦隨世人艷道之,殊不思不盡人道而死,即是不正命。病死、立化有以異乎?
奉佛者至老體多康健,以為獲福于佛,不知每晨拜跪,日勞筋骨,運用氣血,所以安也。
先生看人康健之由如此透切,奈何廢孔門學習之功,置禮、樂、射、御等不加時習,竟成畏難而茍安乎?
伊川參某僧后有得,遂反之,偷其說來做己使,是為洛學。
好洛學!朱子以潘淳曲辯;抑知自己偷其說者,亦不少乎?
佛學只是無存養工夫,唐六祖始教人存養工夫。學者只是說,不曾就身上做工夫,伊川方教人就身上做工夫,所以說伊川偷佛說為己使。
學佛者只是說,「不曾就身上做工夫,至伊川方教人身上做工夫」,所以謂「伊川偷佛說為己使」。吾嘗謂「宋儒儒名而釋實」;今觀伊川真做佛家工夫,朱子真有「伊川偷佛說」之言,元幸不誣人矣。宋儒之滅孔道,非宋儒能滅孔道,實佛滅之。元之言又幸不誣道矣。
朱子謂:釋氏之教,其盛如此,吾人家三世之后,亦必被他轉。
囗吻亦是投降。
做事的人多是先其大綱,其它節目可因則因,方是英雄手段。如王介甫大綱都不理會,卻纖悉于細微之間,所以弊也。
神禹生洪水時,只治得洪水,便是大綱;伊尹、太公生桀、紂時,只伐了桀、紂便是大綱;介甫生宋世,只能尊宋攘遼、夏,便是大綱,如何說不理會大綱?纖悉于細微處,卻不甚好。此下多有好識議,卻不似朱子平日酸腐囗吻,可惜好資性,誤用了工夫也。
太祖時,樞密院一卷公案行遣得簡徑,畢竟英雄的人做事自別。
說來極似知治體者,為學何不做「三物」簡徑工夫?學孔子刪修許多虛文而反增之耶?
秀才好立虛論事,太祖當時無秀才,全無許多閑說,只是今日何處看修器械,明日何處看習水戰,又明日何處教閱,日日著實做,故事成。
朱子看秀才之害如許透快,而自己蹈其中;論太祖實做之利如許確真,而自己全不做;囗明心不明,乃至此乎!朱子亦為人誤耳。
問:「秦、漢以下無一人知講學明理,所以無善治。」曰:「然。」
秦、漢無一人知講學明理,蒼生之幸也;早如宋家書生,早如兩宋矣。人有知太極圖、近思錄與太宗之詩、字、真宗之天書同一伎倆者,則孔子既亡之學可復,堯、舜已絕之道可續矣。
氣有盛衰,真宗時遼人直至澶州,旋又無事,亦是氣正盛;靖康時直弄到這般田地,亦氣衰故。
宋儒論事,只懸空閑說,不向著實處看。如真宗澶淵之役是一時將、相有人,未經周、程、歐、蘇輩禪宗、訓詁、文字壞士習,惑人心,六軍還可用,高將軍還敢斥呵文墨之人。至靖康時,人心風俗壞惑已甚,楊時得罷荊公配饗,湯、汪等蒙高宗,使宗汝霖、李伯紀壯志成灰,秦檜竟殺岳忠武;雖寇萊公、高將軍復生,烏救滅亡哉!朱子卻歸之氣盛、氣衰;抑知天地之氣,人心之氣,皆若輩衰之乎!此理不明,乾坤無復振之日矣。
神宗初用富鄭公,甚傾信,及論兵,鄭公曰:「愿陛下二十年不可道著『用兵』二字。」神宗只要做,及至中朝傾覆,反思鄭公之言,豈不為天下至論。
宋家時勢,何容一日忘兵,弼乃曰「二十年囗勿言兵」,真亡國之言。朱子稱為「天下至論」,則朱子亦一弼也。蓋書生自幼少耗其精神智慧于章句,迨中旬后便病弱,不能作一事,況行軍事?自幼廢卻孔門兵、農、禮、樂時習舊法,全不曾著手,成斷不能干濟之身,遂堅就不欲干濟之心;又不肯推服能者,而自小其大儒大言之架,遂輕之為弼,重之為檜,而天下事皆壞。不惟不做,而反忌人之做,一切說壞。嗚呼!此局何日破,而圣人之道明,乾坤之氣復哉!今世猶夢夢稱富弼之相業,朱子之道學,真堪痛哭矣!
神宗極聰明,于天下事無不通曉,只因用介甫為相,遂誤天下。使得一真儒而用之,那里得來?
神宗之所以度越兩宋人主者,正因不用公輩真儒耳;若亦如公之所言,又何聰明通曉之有?
神宗事事留心,熙寧初修許多兵備。熙寧作陣法,令將士讀之,未廝殺時已被將官打得不成模樣了。神宗大故留心邊事,自古人主何曾恁地留心?
只此三段,不惟超絕兩宋,三代后不再見之賢君矣。為書生所亂,大業不終,使五百年蒼生受禍。傷哉!真英主。吾見通鑒一書生評云,「神宗昏庸」,何狂悖愚謬之甚也!
哲宗惜先帝舊卓,宣仁大慟。又,劉摯嘗奏君子、小人之名,欲宣仁常常喻哲宗知之。
哲宗惜先帝一舊卓,豈非孝子乎?宣仁遽大慟,何也?劉摯輩之人臣,晦庵輩之儒生,皆與老婦同心,凡經理兩邊之機芽亦不許動,哀哉!壞人心,滅天理,真有甚于楊、墨者矣。其如此局何哉!
徽宗召上蔡。
徽宗召上蔡,聘龜山,即知其為亡國之君矣;高宗相秦檜,用游定夫、胡康侯于要地,如出一轍,誰知其謬哉?
蔡京謀取皇阝、鄯,費四千萬緡。
蔡京謀取皇阝、鄯,費四千萬緡,何特筆標記也?朱門所惡也。蔡相之取皇阝、鄯,以其地自漢、唐來久為中國地也,以其為夏人肩臂也。復中國之地,斷敵人之臂,大義也,大略也;即時勢不宜,舉措不當,總之為取人地而費也,而朱子惡之,必著其縻費之罪。宋家韓、馬諸相,以至于亡,歲幣兩虜,正額一百二十五萬五千;加以慶吊、聘問、輸供,且賄賂其近幸權要,見諸野史遺文,輒言「更十余倍」,且歲歲遺之,此何名乎?何啻千百倍乎?朱子何不特筆標出也?是又輕侮鵬舉,尊稱秦檜之比例也。
欽宗無剛健勇決之操,纔說著用兵,便恐懼。
宋家君臣、道學、史官通病也,只道學還時而說體面話耳。
廣問:「漢、唐來惟本朝臣下最難做事,故議論勝而功名少。」曰:「議論勝亦自仁廟,熙、豐耳;若太祖時亦不過論當時欲行之事耳,無許多閑言語也。」
藝祖立國,已非做事之君。至后世又添出道學、文人兩派,不能做一事,專能阻人做。
言及靖康之禍,曰:慶歷、元佑間只是共相扶持,不敢做事,不敢動,被人侮也只忍受,不敢與較,方得天下稍寧;積而至于靖康,一旦所為如此,安得不亂?
嗚呼!宋室之亡是慶歷、元佑諸公養成乎,是熙、豐紹圣釀成乎?
胡明仲召至揚州,久之未得對。忽夜聞人次第去了,便叫仆糴米數斗造飯裹囊,夜出候城門。見數騎出,謂上也。后得舟渡江,見一人擁氈坐石上,乃上也。
觀楊龜山應聘至汴京,毫無補救,胡明仲應召至揚州,只同一走,則儒生分毫無本領可見,有國者宜鑒矣。試想當時朝廷倏忽一散,百官、士、庶全無一人濟急扶危,為天下主而孑然擁氈石上,皆道學、文人之貽禍也。莫道二帝、三王之世不如此,漢、唐必亦不然,有國者可不思變計哉?
樓寅亮太上朝入文字云「乞立太祖后承大統」。太上喜,遂用樓為察院。
天生樓寅亮發此公論,高宗欣然從之,亦一線天理明徹處。
趙丞相發回蹕臨安之議,一坐定著,竟不能動。自今觀之,為大可恨。
恨趙公,亦是朱子識見到處,仆亦不掩其長。
岳飛勵兵鄂渚,有旨「令移鎮江陵」。飛會諸將與謀,皆以為可,獨任士安不應,飛頗怒之。任曰:「這里已自成規摹,可以阻險而守,若往江陵,則失長江之利。」飛遂與申奏,乞止留軍鄂渚。
「頗怒之」,「遂申奏」,即如漢高之趣刻印,趣銷印,何害哉?祗見英雄之無我耳。
張戒見高宗,高宗問:「幾時得見中原?」戒對曰:「古人居安思危,陛下居危思安。」陳同甫極愛此對。
誰不愛此對,只宋家老頭巾不愛耳,傷哉!讀宋史,可哭。
岳飛面奏,虜人欲立欽宗子來南京,以變南人耳目,乞皇子出閣以定民心。高宗云:「此事非卿所當預。」時有參議姓王者見飛呈札子,手震。
鵬舉看透趙構不足與復讎,或聞皇子資性過人,故乘聞金人欲立欽宗子之謀,而請皇子出閣,以定人心。此宋朝興衰大關也,實與構心冰炭矣,殺公之心,已伏于此。直曰「此事非卿所當預」,王參政之手震,殆亦見到殺機乎?
昭慈謂高廟曰:「宣仁廢立之說,皆是章厚之徒撰造,可令史官重議刪修。」趙忠簡遂薦元佑故家子弟數人,方始改得正;然亦頗有偏處,才是元佑事便都是,熙、豐時事便都不是。后趙罷,張魏公繼之,又欲修改,未及改而又罷。時有人上書乞禁錮章厚子孫、親戚,趙有文字說:「但禁其子孫足矣,恐不可及其親戚。」
凡謀國之臣,既被儒生左右掣肘,死后又百法媒糵其罪狀,而又改涂國史,烏得不亂黑白于當時,惑人心于后世哉!細注載魏公不主元佑事,蓋元佑一流人專以茍安畏敵,不作一事,為忠,為是;即不得已小有作用,其中終存畏敵茍安之心。張魏公雖無戡亂之才,而其心則武穆、平原之心也,只惜不能擇用人才。
太上未立時,有一宗室名叔向,自山中出來,招數十萬人欲為之。忽太上即位南京,欲歸朝廷;然不肯以其兵與朝廷,欲與宗澤。其謀主陳烈曰:「大王歸朝廷,則當以兵與朝廷,不然,即提兵過河,迎復二圣。」叔向卒歸朝廷,后亦加官,亦與陳烈官,烈棄之而去。烈去,叔向陰被害。
不意趙氏生此好皇孫,太祖、太宗滅絕天理,獲譴上帝,曾不使之受宗、岳、王、韓之福,而肯令其佳孫干蠱耶?被害于構,與岳、韓之為秦、史殺,正如天惡衛宣之惡,使之自殺伋、壽也。陳烈蓋龍可一流人,四海蒼生不被其澤,可惜也!趙構不是人,真囗裔孫也。
張子韶人物甚偉。
好個人物,好個偉,九成之人物可嘆也!朱子之稱之曰「甚偉」,更可嘆也!
子韶高廟時有所奏陳,上曰:「朕只是一個至誠。」
吾嘗言,廢盡古圣「三事」、「三物」之道,而好言「敬」,言「誠」,正宋人自欺、欺世之目上指也。如趙構、秦檜全無人氣,而亦自負「至誠」,自負「敬以直內」。嗚呼!誠、敬也與哉?
張侍郎一生好佛。
朱子已言九成學佛,而孫征君猶錄入儒統,何也?宋運中偏此輩有名。
逆亮臨江,百官中不挈家走者,惟陳魯公與黃端明耳。
噫!看至此真可痛哭矣!宋家全無立國分毫規模,宋人全無立身致用分毫本領,只不挈家走者便出色;而紙筆囗頭間輒敢藐視漢、唐,大言道統,真偽儒也,賊儒也。可殺!可殺!
高宗憂孝宗讀書不記,某人進云:「帝王之學,只要知興亡、治亂,不在記誦。」后來孝宗卻聰明,試文字有不如法者,舉官必被責。
帝王之學要知興亡、治亂,不在記誦,抑知人人不在記誦乎?抑知人人皆帝王學乎?
樓寅亮上言,太祖受命,而子孫無為帝王者,當于太祖下選一人養宮中云云。趙忠簡遂力贊于外。
樓寅亮之言,趙忠簡之贊,即天意也。
問:「岳侯若做事,何如張、韓。」曰:「張、韓所不及。」特推鵬舉,晦翁平矣。周、程弟子反奪荊公配饗,反與秦檜結腹心,曾無人如岳老之志、之才者,道學偽否?
壽皇嘗嘆不如孫仲謀,能得許多人。
宋儒還不如周公瑾、謝玄,較王衍、何晏只多禪宗、訓詁耳。
孝宗置御屏,書天下監司、帥臣、郡守姓名于其上。
孝宗與明張文忠同一留心人才,經理兩邊之志;其屏畫、屏書之法亦同。但神廟時文人之亂之者寡,且無權,故文忠得任將,用將李、戚諸英雄,得效其材而粗立功勛。孝宗雖有其心,終不勝文墨茍安之習,而大讎終不報,與不共戴天之虜究竟一和。惜哉!
壽皇本英銳,只是向前所誤。
便是為書生誤。宋家一代腐氣誤人,非大豪杰不能脫。脫之者岳鵬舉、胡翼之、韓平原三人而已,王荊公則受染大半矣。
舞蹈之禮不知起于何時,或是夷狄之風。
禮廢久矣。周禮之廢朝儀也,廢于王弱侯強;后世之廢習學也,廢于禪宗讀注。朱子曰「或是夷狄之風」。字字令人下淚。不知其禮可傷也,朱子而不知,責誰知之也?「或夷狄之禮」,更可傷也,中國朝儀而參夷禮,宿學莫辨,禮亡矣,果誰亡之也?冒入孔廟從祀者焉能辭其責哉?
太子參決時,見宰相、侍從以賓主之禮。太子亦人臣、人子也,故太子入學,與人序齒。宋制近古,近則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