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宴 （吟風閣雜劇） 清·楊潮觀

罷宴 （吟風閣雜劇 ） 　　?。ǔ哒{）　 清·楊潮觀

（老旦扮劉婆扶杖上唱）：

【北粉蝶兒】白發如霜，畫堂前尚蒙恩養。想當初孤苦兒娘，今日個受黃封，膺紫誥，顯榮宗黨。怎知道節母先亡，只落得老夫妻享恩光笑含泉壤。梅花雪壓深難見，誰道春來香已遍。繞樹還依畫楝飛，舊時王謝堂前燕。自家寇丞相府中一個老婢子劉婆便是。我家相爺，官居一品，祿享千鐘，出將入相，蔭子封妻。你們只見他富貴當前，豈知他幼年孤露。當日太夫人青年守節，零丁孤苦，把他教養成名，不想今日榮華，太夫人早已辭世。如今府中，只有老婢子還是當初服侍太夫人的，因此上，相爺夫人念其舊日，留養府中，多蒙另眼相看，倒也十分自在。只是咱酒星照命，最是貪杯，雖則相府存身，實乃醉鄉度日，因此府中上下，都叫我是個女劉伶，這也不在話下。明日是相爺千秋大慶，文武官僚，齊來上壽。聽得今番的酒筵歌舞，比前異樣豐華。你看笙歌醉飽僮奴隊，羅綺光華婢妾身。眼見得咱又有一番僥幸了也。（唱）：

【北上小樓】清閑一向，幸衰鬢依然無恙?？吹剿F子賢孫，蘭桂齊芳，春滿華堂。只是我靠槽床，聞酒香，便喉嚨奇癢。這是俺女劉伶半邊風樣。（丑扮院子跑上）（丑）院子，為何這等慌張。（丑）只因相爺慶壽，比前異樣鋪張，交付我雪花一萬，賭去了半方，相爺火發，帶怒下了教場，回來就要發放，險些性命存亡。媽媽，煩妳通個內情，夫人解勸從旁，周旋則個。（老旦）你是說些甚么，我已醉的胡涂，聽不明白，等我醒過來，你再說罷。（丑）妳的酒也難醒，我的事也難等。（下介）（老旦）看那院子，倉皇而去。嚇，我想起來了。相爺福祿齊天，如此豪華，怎生還不知足。雖則貴人性大，也不該十分忘懷了，不免從回廊走將過去，看是如何。想是相爺教場回來了。（作跌介）阿呀，是甚么將吾滑倒。一連跌了幾跤。（唱）：

【么篇】搵不住齊眉拄杖，猛將咱玉山頹放。原來是歌舞連宵，蠟淚千行，堆遍回廊?；锪锇堑拿?，跌的慌，幾乎把老身停當。正要去借因由把舊情來講。聽得相爺夫人同在后堂，正好上前廝見。只怕的酒逢知已千鐘少，話不投機半句多。（下介）（外扮寇萊公戎裝擁眾上）赤手擎天一著高，生平從此顯英豪。澶州事業相州節，不覺蟬冠已二毛。下官萊國公寇準?，F在節度相州。今日，教場合營大操，事畢回來，不覺已是上燈時候。退下。（眾下介）（更衣介）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只因下官初度，文武官僚，合當加禮酬答，歡宴軍門，筵宴所需，都令翻新換舊，不料為采辦家奴所悞，以致不能成禮，因此心中十分不快，已曾吩咐將那廝綁出轅門，定當一頓處死。請夫人出堂。（旦扮寇夫人上）治國難而易，齊家易卻難。相公，當此千秋大慶，百福俱全，正該燕喜開懷，緣何卻生煩惱。就是家奴無禮，處治何難。今當家慶之辰，且請停刑造福。（外）夫人有所不知，家奴玩縱如此，家之不齊，豈能治國乎。（內老旦哭介）（外）妳聽是何人啼哭。喚她過來。（老旦上）（旦）原來是這風婆子。妳是瘋了。醉了。怎到此啼哭起來。（老旦）老邁龍鐘，在回廊走過，被幾堆蠟燭油滑倒，一連跌上兩跤。只為老婢子，是從不曾經過跌陪的，大意了些。（旦）想是跌痛了。（老旦）痛是不會很痛。因此一跌，想起太夫人，不覺掉下淚來，失聲一哭，剛被相爺夫人聽見，合該萬死。（外）妳是怎地想起太夫人來也。（老旦）相爺，你自然忘了。老婢子還記得你幼年時節，自從先太爺亡后，并無遺下田園，太夫人百般哀苦，把你教養成名，那時節燈火寒窗，停針課讀，就是你讀書的燈油，都是太夫人十指上做出來供應你的，你如今功成名遂，富貴榮華，每夜府中輝煌燦爛，四壁廂高燒絳燭，遍地里蠟淚成堆，真那彼一時此一時，可憐當日太夫人的苦楚，竟不曾受享你一日。（唱）：

【北滿庭芳】想當初辛勤教養，她挑燈伴讀，幽咽寒窗，那里有余輝東壁分光亮。單仗著十指縫裳，繼膏油才得書聲朗朗，拈針線見她珠淚雙雙。真凄愴。到如今怎金蓮銀炬，照不見妳憔悴老萱堂。想到其間，老婢子不覺的老淚交流，不能自止了。你休怪我。（唱）：

【北快活三】不由人遇繁華更慘傷，提往事獨凄涼，也只為小來看覷感恩長，剩今生頭白還相傍。（外背立揮淚介）（旦）既是妳為太夫人掉淚，也不怪妳。只是今朝歡慶，妳休說得相公傷感起來。妳且到后廂自在罷。（外）夫人且住。下官聞言，悲感煩惱頓消，倒是她把舊時甘苦，細細說一番也。左右，可將綁出那廝，暫且押回，聽候另行發放者。（內應介）（外）老婆子妳且說來。下官不嫌絮煩也。（老旦）當日太夫人守著孤孀，千辛萬苦，如今已日久年深，連老婢子也漸漸相忘了。則記得太夫人呵。（唱）：

【北朝天子】撫孤兒暗傷，代先人義方，為延師盡把釵梳當。只要你成名不負十年窗，倚定門閭望。怎知獨自支當，背地糟糠。要你男兒志四方，又怕你在那廂。我在這廂，眼巴巴巴到你學成一舉登金榜。（旦）那年太夫人泥金報信，可也歡喜。（老旦）她就此開顏一笑。爭奈她筋力已枯，淹淹一病，空費了無限勤劬，你后來的富貴，都不及見了。今日呵。（唱）：

【北四邊靜】她身先黃壤，博得你富貴夫妻同受享。你如今縱有金玉滿堂，熱騰騰親捧著三牲養，羹香酒香，也滴不到泉臺上。老婢子語言顛倒，沖撞貴人，望乞恕罪。（外）呀，妳說那里話。（老旦）老婢子還想起一事來。當日太夫人曾有一個遺念，留在老婢子處。（外）快去取來。（老旦下介）（末、生扮院子上）（末）稟相爺，朝內王侯卿相，各路節將監司，抬送禮物，禮單一一呈上。（生）稟相爺，合屬文武官員，明早都在轅門伺候。（外）正要吩咐中軍，明日罷宴。一應賀儀賀客，俱免傳宣。壽樂壽筵，概停伺候。（末、生應下介）（老旦取畫上介）（旦）這畫如何說。（老旦）掛起來看。你看這畫中，母子二人，孤燈一盞，是那個來?？刹惶蛉艘羧萑缭?。當初你在京新科及第，太夫人己得病在家，不起的了。記得她臨危之際，特叫老婢子到跟前。（外揮淚介）那時有何說話來。（老旦）那時她也沒多說話，就把這軸畫兒交付于我，也不知甚么意思，她只說道，你的小官人，將來前程自然遠大，只是沒爹的孩兒，從小任性，我又失教，怕他一朝得志起來，就這一件，我做娘的放心不下。話猶未了，只見她幾聲鳴咽，兩淚分流，竟是回首了。我的太夫人呵，妳好苦也。（唱）：

【北耍孩兒】眼穿但把孩兒望，怎知道臨去也莫話衷腸。只這一幅舊形相，費了她無限籌量。則為你小來心性無拘撿，反著我禿尾烏鴉教鳯凰。（指畫介）你開圖像，看這儀容蕭瑟，怎禁兩淚千行。（外哭倒，眾救介）感念亡親慈訓，畫中之意，何敢刻忘。（旦）可將此像懸掛中堂，我夫婦好朝夕展拜。（外）正該如此。可奈下官忘親縱欲，劉婆，怎生把我盡盡數說一番，只當我自家怨艾也。（老旦）老婢子怎敢。（唱）：

【么篇】則是你受君恩，恩可酬。受親恩親已亡，故國攀栢真堪愴。早知道鼎鐘不逮團圓日，反不如菽水親供田舍郎。你休回想，今日個朱門酒肉。（指畫介）當日個白發糟糠。（旦）先姑如此恩勤，怎生這般命苦。（外）樹欲靜而風不寧，子欲養而親不逮。真是古今同此一恨也。（老旦）相爺，你富貴當身，原該享用，因此罷宴，足見你夫婦的孝思。（唱）：

【四煞】一霎時喜顏開，一霎時怒氣張，歡娛煩惱都勞攘。她那里亡親骨冷荒郊草，你這里貴子笙歌晝錦堂。怎不成悲愴。親在日萊衣沒彩，親亡后介酒千觴。（外）聽妳說來，令人不堪回首。下官真乃忠孝兩虧也。（老旦）話到其間，教你如何不要痛苦。但似你的顯親揚名也就夠了。（唱）：

【三煞】做慈親愿己酬，撫孤兒名已揚，一重重紫泥封誥來天上。雖則你含悲捧土情難塞，早知她含笑歸泉恨已忘。人長往，畢竟是顯揚為大，又何如忠孝成雙。（外）生前缺養，死后邀榮，瞻仰豐碑，令人徒增悲痛耳。（旦）每念先姑早亡，今得劉婆話舊，相公既不勝哀感，賤妾亦無限傷情。只是欲報無從，空悲何益，依妾愚見，既是明日壽辰，停筵罷宴，何不廣延僧眾，設醮修齋，且慰孝思，庶資冥福，相公意下如何。（外）言之有理，就請過遺容，供在明日齋壇之上。（收畫介）（旦）明日太夫人靈位前，換水添香，須得劉婆去也。（老旦）這個當得。（外、旦同哭介）（老旦）相爺夫人，請且寬懷，憑仗佛經，太夫人自當早生天界。老婢子嘮叨了一會，口渴難熬，要到廚房下，討三杯去也。（唱）：

【北煞尾】看家雞還遶廊。覩野雛便遠揚。問人生誰沒有娘親想，怎到頭來偏是有祿的人兒不逮養。（老旦下介）（外揮淚不止介）（旦）劉婆婆這番說話，聽者都要傷心，只是子孝無窮，親年有盡，相公若哀感傷和，反不是仰體先人的意兒了。（外）咳，教我心中如何過得也。夫人，我孤苦娘親骨已寒，如今緃榮華富貴也徒然。（旦）相公，我在家不敢常提起，也只怕你孺慕終朝淚不干。（同嘆下介）

囗編囗訂囗者囗後囗註：本譜以清乾隆年間葉堂以曲師曲本為底本的《納書楹曲譜》為底本校正之，于比較上，亦取劉富梁之校訂為例，而劇本則以楊潮觀原作為率，

按王季烈于集成曲譜內的自編本此劇，把和劇情重要相關的【四煞】及【三煞】刪掉，于是此出于后面的劇情就顯得單薄，寇準的思親抒發顯得蛇尾，劇情頭重腳輕，極不可取，今恢復【四煞】及【三煞】及相關劇情之。

于今改正各只北曲的腔的錯誤處，使之每句腔都合乎格律，即合在本腔上，由這些以九宮大成所訂的本腔的格律，校正后之曲譜，可以一目視出各只曲牌的各句在此處正確的本腔唱法：

●北曲【粉蝶兒】的『白發』，不論是用葉譜6， 5432或劉富梁的4， 465432，皆在本腔上；『尚』葉譜配2出格，應配3始在本腔上；『孤』葉配465432，首音4不在本腔上，應改為5，作565432始在本腔上；『今日個』葉作1， 76， 5全部出格，掉至本腔外，應改譜1， 1， 6才恰合本腔旋律在線；『節』葉配4，應改2，『母』葉譜配465432，應改為265432始合本腔；『享』葉配12，多一2音不在本腔上之小腔，應刪；

●北曲第一只【上小樓】的首句『清閑一向』，葉譜之本腔線用的是如九宮大成《西天取經》里的本腔，屬較罕用的本腔線，而葉譜全下在本腔上；『幸衰鬢』葉譜每個字都加了小腔，成656， 17， 656，而本腔實只有65， 1， 6，其余不在本腔上的小腔，全部都出格，應刪；『無』葉作721，本腔只有1，其余皆不在本腔上，應刪；『看到他貴子賢』葉譜作1， 6， 56， 1， 71， 76，而本腔應作7， 7， 67， 2， 67， 6，葉堂之配腔出格許多；『桂』葉作51，1為不在本腔上之小腔，應刪；『華』葉作353212，實則本腔只有321，葉堂多加小腔應刪；『只是我』葉作5， 61， 653，本腔為6， 6， 6而己；『聞酒香』整句葉堂配的都。不是本腔，為其自由配，今正；『便』葉作2，本腔應為1；『是我』葉配61， 653，而本腔實只6， 53，葉堂所加小腔都非本腔之音，應刪；『女劉』葉堂配12， 354不在本腔上，而劉富梁所配35， 6則在本腔上，應從之，『伶』葉作3，實應為56，今正；『半』葉作2，本腔應為5；『風』葉配2321，后二音21為其自加小腔，不在本腔上，應刪以合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