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午四月己未,太祖謂太史令劉基、起居注王禕曰:“兵戈未靖,四方凋瘵,軍旅之需一出于民。吾欲紓其力,奈何?”基對曰:“今用師之日,必資財用,出民所供,未可紓也。”太祖曰:“我謂紓民之力,在均節財用,必也制其常賦。今國家愛養生民,正猶保抱赤子,惟恐傷之。茍無常制,惟掊斂以朘其膏脂,雖有慈父,不能收愛子之心。今日之計,當定賦以節用,則民力可以不困,崇本而杜末,則國計可以恒舒。”基對曰:“臣愚所不及,此上下兼足之道,仁政之本也。”
洪武七年正月庚午,中書省奏:“國初改鑄洪武通寶小錢,皆用廢錢及舊銅器鑄之。然廢錢銅一斤,較舊多鑄錢十五文,舊器銅一斤,較舊多鑄錢十三文。有令寶源局及各行省仿此為例。”太祖曰:“鑄錢當以輕重為準,豈得以多寡為則?蓋錢輕則多,錢重則少,理勢必然。若違輕重而較其多寡,則工匠不堪,難為定例。”
洪武十年三月戊戌,增置滁陽、儀真、香泉、六合、天長五牧監。太祖謂中書省臣曰:“自古有天下國家者,莫不以馬政為重。故問國君之當者,必數馬以對。《周禮》六卿,夏官以司馬為職,特重其事也。后世掌以太仆,今仍其舊,又設群監以分其責任,庶名實相副,民不勞而孳息蕃。但恐所司不為究心,民又怠惰,馬政不修,則督責之令行,豈不因馬而疲民?國以民為本,若因馬而疲民,非善政也。其下太仆及諸牧監,各令修職,毋怠所事。”
洪武十二年十一月甲午朔,太祖觀《漢武帝紀》,顧謂翰林待制吳沉曰:“人君理財之道,視國如家可也。一家之內,父子不異貲,其父經營儲積,未有不為子計者。父子而異貲,家必隳矣。君民猶父子也,若惟損民以益君,民衣食不給,而君獨富,豈有是理哉?”
洪武十四年正月丁未,近臣有言國家當理財以紓國用者,言之頗悉。太祖曰:“天地生財以養民,故為君者當以養民為務。夫節浮費,薄稅斂,猶恐損人,沉重為征斂,其誰不怨咨也!”近臣復言:“自天子至于庶人,未有不儲待而能為國家者。”太祖曰:“人君制財,與庶人不同。庶人為一家之計,則積財于一家。人君為天下之主,當貯財于天下。豈可塞民之養,而陰奪其利乎?昔漢武帝用東廓咸陽、孔僅之徒為聚斂之臣,剝民取利,海內苦之。宋神宗用王安石理財,小人竟進,天下騷然。此可為戒。”于是言者愧悚,自是無敢以財利言者。
洪武十七年九月庚申,太祖命戶部以山東之鹽召商中賣,聽民買食。尚書郭桓言:“青、萊等府局鹽,歲收課鈔,動以萬計。今若從民買食,必虧課額。”太祖曰:“天之生財,本以養民。國家禁,以制其欲、息其爭耳。茍便于民,何拘細利?求以利官,必致損民。宜從其便。”
洪武十九年三月戊午,太祖諭戶部臣曰:“善理財者,不病民以利官,必生財以阜民。前代理財竊名之臣,皆罔知此道。謂生財裕國,惟事剝削蠹餌,窮錙銖之利,生事要功。如桑弘羊之商販,楊炎之兩稅,自謂能盡理財之術,殊不知得財有限,而傷民無窮。我國家賦稅已有定制,樽節用度,自有余饒。減省徭役,使農不廢耕,女不廢織,厚本抑末,使游惰皆盡不此句話疑有誤力田畝,則為者疾而食者寡,自然家給人足,積蓄富盛。爾戶部政當究心,毋為聚斂,以傷國體。”
節儉
丙午四月乙卯,太祖閱古車制,至《周禮》五輅曰:“玉輅太侈,何若止用木輅?”詹同對曰:“昔顏淵問為邦,孔子答以乘殷之輅,即木輅是也。孔子以其樸素、渾堅、質得中,故取焉。”太祖曰:“以玉飾車,考之古禮,亦惟祀天用之。若常乘之車,只宜用孔子所謂殷輅。然祀天之際,玉輅或未備,木輅亦未為不可。”參政張昶對曰:“木輅,戎輅也,不可以祀天。”
太祖曰:“孔子萬世帝王之師,其斟酌四代禮樂,為萬世之法,乘木輅何損于祭祀?況祀事在誠敬,不在儀文也。”昶頓首謝。十二月己巳,典營繕者以宮室圖來進。太祖見其雕琢奇麗者,即去之。謂中書省臣曰:“宮室但取其完固而已,何必過為雕斫。昔堯之時,茅茨土階,采椽不斫,可為極陋矣。然千古之上稱盛德者,必以堯為首。后世竟為奢侈,極宮室苑囿之娛,窮輿馬珠玉之玩,欲心一縱,卒不可遏,亂由是起矣。夫上崇節儉,則下無奢靡。吾嘗謂珠玉非寶,節儉是寶。有所締構,一以樸素,何必極雕巧以殫天下之力也。”
洪武元年八月,是月,有司奏造乘輿服御諸物,應用金者,命皆以銅代之,有司言費小不足靳。太祖曰:“朕富有四海,豈吝于此?然所謂儉約者,非身先之,何以率下?小用不節,大費必至。開奢泰之原,啟華靡之漸,未必不由于小而至大也。”
十月庚辰,太祖朝罷,召宿衛武臣,諭之曰:“朕與爾等起布衣,歷戰陣,十五六年,乃得成功。朕今為天子,卿等亦任顯榮,居富貴,非偶然也。當四方豪杰并起,互相攻奪,朕提孤軍應敵,危亦甚矣。然每出師,必戒將士毋妄殺,毋焚民居。此心簡在上帝,故有今日。卿等亦思曩時在民間,視元之將帥輕裘肥馬,氣焰赫然,何敢望之?然彼之君臣不思祖宗創業之難,驕淫奢侈,但顧一身逸樂,不恤生民疾苦,一旦天更其運,非特不能保其富貴,遂致喪身滅名。今歷數在朕,朕何敢驕怠?常恐政事廢缺,日慎一日。自非犒賞將士,宴百官,享勞外使,未嘗設宴為樂。爾等亦須勤身守法,勿忘貧賤之時,勿為驕奢淫快之事,則身常榮而家常裕矣.卿等勉之,毋忘朕言。”
十二月己巳,太祖退朝還宮,皇太子、諸王侍。太祖指宮中隙地謂之曰:“此非不可起亭館臺榭,為游觀之所,今但令內使種蔬,誠不忍傷民之財、勞民之力耳。昔商紂崇飾宮室,不恤人民,天下怨之,身亡國滅。漢文帝欲作露臺,而惜百金之費,當時民安國富。夫奢儉不同,治亂懸判。爾等當記吾言,常存敬戒。”
洪武三年正月甲午,太祖持黃金一錠示近臣曰:“此表箋袱盤龍金也,令宮人洗滌銷镕得之。”又出雜紵絲小片縫成如毯者,曰:“此制衣裳所遺,用緝為被,猶勝棄遺也。”
七月丙辰,太祖閱內藏,慨然謂臣下曰:“此皆民力所供,蓄積為天下之用,吾何敢私?茍奢侈妄費,取一己之娛,殫耳目之樂,是以天下之積為一己之私也。今天下已平,國家無事,封賞之外,正宜儉約,以省浮費。
十月丙辰朔,朝退,雨,二內使著干靴行雨中。太祖召責之,曰:“靴雖微,皆出民力。民之為此,非旦夕可成。汝何不愛惜,乃暴殄如此。”命左右杖之,因謂侍臣曰:“嘗聞元世祖初年,見侍臣有著花靴者,責之曰:‘汝將完好之皮為此,豈不廢物勞人。’此意誠佳。大抵為人嘗歷艱難,則自然節儉。若習見富貴,未有不侈靡者也。”因敕百官,自今入朝,遇雨雪,皆許服雨衣。
洪武五年十二月庚子,內使奏增飼虎肉。太祖曰:“養牛以供耕作,養馬以資騎乘,養虎欲以何用,而費肉以飼之?”命以虎送光祿,他禽獸悉縱之。
洪武七年五月甲午,禮部尚書牛諒上所考定進膳禮,奏言:“古禮凡大祀齋之日,宰犢牛以為膳,以助精神。”太祖曰:“太牢非常用,致齋三日,而供三犢,所費太侈。夫儉可以制欲,澹可以顧性。若無節制,惟事奢侈,徒增傷物之心,何益事神之道。”諒曰:“《周禮》是古人所定,非過侈也。”太祖曰:“《周官》之法不行于后世多矣,惟自奉者乃欲法古,其可哉?”
洪武九年五月丙寅,命中書省臣:“作親王宮得飾朱紅、大青綠,余居室止飾丹碧。”中書省臣言:“親王居室,飾大青綠,亦無過度者。”太祖曰:“惟儉養性,惟侈蕩心。居上能儉,可以導俗。居上而侈,必至厲民。獨不見茅茨卑宮,堯禹以崇圣德;阿房西苑,秦隋以失人心。諸子方及冠年,去朕左右,豈可使靡麗蕩其心。”
洪武十六年七月庚戌,太祖謂侍臣曰:“自古王者之興,未有不由于勤儉。其敗亡,未有不由于奢侈。前代得失,可為明鑒。后世昏庸之主,縱欲敗度,不知警戒,卒瀕于危亡。此深可慨嘆。大抵處心清凈則無欲,無欲則無奢縱之患。欲心一生,則驕奢淫佚無所不至,不旋踵而敗亡隨之矣。朕每思念至此,未嘗不惕然于心。故必身先節儉,以訓于下。”侍臣頓首曰:“陛下戒慎如此,使后世守而不替,長久之福也。”
八月辛巳,孝慈皇后小祥。先是禮部臣奏,令天下諸司致祭。太祖曰:“此固禮也,但儀物百費皆出于民,道里往來,亦甚勞煩。且皇后在時,嘗問朕曰:‘天下之民安乎?’朕曰:‘爾問甚善,然事不在爾。’后曰:‘陛下為天下父,妾忝為天下母,天下之民皆子女也,其安與否,豈可不知?’今言猶在耳,而欲以小祥費天下民財,甚非后心。其止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