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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 雅言
  • 連橫
  • 4889字
  • 2015-12-26 17:31:34

燈謎為文人游戲,而春宵之樂事。我臺先輩之善此者,代有其人。先大父耋耄之年猶好此事,每聞懸謎,欣然而往,夜闌始歸。家中積稿,高至尺余。余亦好此,與二三友朋時為隱語以相探索??鬃釉唬骸翰挥胁┺日吆?,為之猶賢乎已』。夫謎,猶其小者。然而玄機巧思,應(yīng)象無方,斗角鉤深,億則屢中;比諸飽食終日、無所用心者,其得失為何如也!

一〇四

臺人士之謎,除用「四書」、「五經(jīng)」外,嘗采里諺而取諧聲,所謂「梨花格」者也?!咐婊ǜ瘛怪i,半雜詼諧,或唱漳音、或唱泉音,非本地人不知其妙。如「勺」字打俗語二,猜「作勻,囗〈出叕〉一點」。其有用地名者,如「各個」打「半路竹」、「紅紫十千」打「萬丹」、「胸吞云夢者八九」打「大肚」。此則名正言順,各地可通行也。

一〇五

延平郡王之詩已載「臺灣詩乘」,而書亦有存者。曩時海會寺僧傳芳巡錫泉州,聞故家黃氏有王書,造門請見;黃氏以海會為北園別墅,與鄭氏大有因緣,慨然相贈。今藏寺中,則以行書而寫周子「太極圖說」者也。比年以來,頗多贗品,素紈不點、朱印爛然,有署「大目」者、有鈐「敕封延平郡王」者;作偽之跡,見之可哂。夫賜姓初名森,字大木,非「大目」也。永歷朝雖封延平郡王,未曾一用;文移書答,但稱「招討大將軍」,豈有平??V素而蓋王章,且有「敕封」二字?是作偽者之不知史事,昭然若揭矣。

一〇六

東都初建之時,中土士夫之來者,若徐中丞孚遠、王都憲忠孝、辜御史朝薦、陳參軍永華、李孝廉茂春等,大都宏文積學之士;而沈太仆光文且先入處。余已各采其詩,載于「臺灣詩乘」;其書或傳、或不傳。近時市上竟有贗造太仆書畫者,而自署「光文沈斯庵」!夫太仆字文開,號斯庵;豈有倒書名號之理?且題畫之詩甚劣,復不見于「文開詩集」。然則作偽亦須學問,又豈貪夫所能為哉!

一〇七

寧靖王術(shù)桂,為明宗室;避亂入臺,鄭氏禮之。王善文學、工書翰,東都匾額,多所書。今其存者,唯北極殿之「威靈赫奕」四字;而武廟之「亙古一人」,已為強暴者竊去。然寸縑尺素有傳者,劉家謀「海音詩」注載:『韋明經(jīng)廷芳云:寧靖王像,十年前見諸重慶寺街某老婦家。婦自言陳姓,其祖曾為鄭氏將,故有此像。像戎裝獨立,儀容甚偉。上綴草數(shù)行,筆墨飛舞,則當日絕命辭也。韓孝廉治家亦有王手書杜詩一幀』云。家謀字芑川,侯官人;咸豐間,任臺灣府學訓導。

一〇八

臺南陳氏宗祠有陳復甫總制手書一軸,草書古格言五行,款書「永歷十六年秋九月復甫陳永華」。筆力矯健而含渾厚,誠足寶也。復甫,福建同安人;延平開府思明之時,授咨議參軍。后任東都總制,興文造士,寓兵于農(nóng);制度典章,多所創(chuàng)置(事載「臺灣通史」)。

一〇九

清代宦游之士,大都能詩、能書;而周蕓皋觀察尤善畫。蕓皋名凱,字仲禮,浙江富陽人。道光十三年,由興泉永道調(diào)臺灣。所作山水,筆與神會;嘗自署「富春江上撈蝦翁」。

一一〇

劉壯肅撫臺之時,蒞南歲試,鄉(xiāng)人士頗譏其不文。顧壯肅以布衣從戎,積功至陸路提督,授男爵;解甲歸田,養(yǎng)晦讀書。及法人之役,乃起用。余讀其「大潛山房詩集」,多警句,則非不文者也。壯肅之書,除延平郡王祠楹聯(lián)外,余于大科嵌蓮座寺見其一聯(lián);聯(lián)云:『一品名山,萬年福地』。

一一一

挽近談藝之士,輒言呂西村、謝管樵;二君皆流寓也。西村名世宜,字不翁,同安人。精書法,工篆隸,摹寫迫真。受淡水林氏之聘,館于「板橋別墅」;著「愛吾廬題跋」二卷,門人林維源刻之。管樵名穎蘇,號懶云山人,詔安人。負奇氣,多畫蘭竹,山水尤佳;題詩、作書皆超脫不群。壯年游臺灣,歷主巨室,居于海東精舍;后入林剛愍戎幕,殉于漳州之役,談?wù)咭詾橛泄帕沂匡L。二君之作,鄉(xiāng)人士多有存者。

一一二

臺人士之書畫,「舊志」所載,若王之敬、陳必琛、莊敬夫、張鈺、馬琬、徐元等皆有名藝苑,琬之母某氏尤善水墨蘆雁;顧多不傳。余所見者,有黃本淵、陳維英之書、吳鴻業(yè)之畫蝶、王獻琛之畫蟹、林覺之人物、林朝英之花卉,皆足珍貴;但恨少覯耳。夫以臺灣山川之奇秀、風濤之嘖薄、珍禽怪獸之游翔、名花異木之蔚茂,璀璨陸離,不可方狀;臺人士之生斯、長斯者,能舉當前之變化而蘊蓄之,發(fā)之胸中、驅(qū)之腕底以自成其藝,豈不美歟!

一一三

海桑以后,士之不得志于時者,競為吟詠,以寫其抑郁不平之氣;而潛心書畫者較少。曩者科舉之時,學書者咸習歐、趙小楷,以符功令;擘囗〈宀巢〉大字,每不能書。今則非其時矣;然新進之士視為無用,棄而不學。即欲學矣,而無師承,且無佳帖。夫?qū)W書程序,當以臨帖為準繩;帖之優(yōu)劣,關(guān)系實宏。臺人素吝購書,誰復肯以重金而買一帖?此其所以不進也。今之學子志氣軒然,株守故鄉(xiāng)得過且過,則鋼筆一枝足矣。若欲昂頭天外,渡海而西與中人士相晉接,尺牘之書須求精美,始不貽笑大方也。

一一四

畫之美術(shù),無分南北,更無分東西。而今之習畫者,多學西洋,復多模寫裸體美人以博時流之嗜好而計售值之低昂,是畫之生命失矣。有清之季,革命將興,曼殊和尚曾作「翼王夜嘯圖」,印于「民報」;見之神王,乃知一畫之力,其感人有如是也。臺灣今日之景象如何,翹翹畫家胡不寫之,以示諸世上?若乃模山范水、染翠渲紅自成其美,則與擊缽吟之詩同類矣。

一一五

篆刻之技,臺灣頗少。余所知者,臺南有陸鼎、新竹有查仁壽。鼎,山陰人;仁壽,海寧人:皆宦游者。鼎之鐫石,臺南尚有;而仁壽有「百壽章」,現(xiàn)為竹人士所藏。夫篆刻雖小道,非讀書養(yǎng)氣者未能奏刀砉然。余素有志于此,而學之不精,廢然而反。然追撫籀斯、摩挲金石,至今猶不能忘。

一一六

安平舊天后宮之后,有兩石像;所謂石將軍者也。余曾考其石質(zhì)、觀其刻工,一為荷蘭教堂之物,而一則鄭延平墓前之翁仲也。安平天后宮為荷蘭教堂之址,歸清以來改建廟宇,此像則在其間。其石為泉州石,雕一平埔番人半身像,長約二尺八寸。以布纏額又覆其肩;兩手在胸,合握劍柄。觀其眼睛與華人不同,而刻畫手勢亦與華人有異,乃知其為荷人之物也。延平郡王初葬臺灣,「舊志」雖不載明其地,顧以大勢而論,當在小北門外之洲仔尾。地與安平相近,一水可通,此像則見于此。百余年前,乃移于安平提標館前以鎮(zhèn)水害;其后復移于此。像為澎湖石,現(xiàn)已折斷,僅存上部自頂至胸,約長三尺二寸,為古武士裝,與南京孝陵、北京長陵之石像形狀相同。但體制略小,當為王墳之物。臺灣三百年間,唯賜姓封王,故有此禮。立其前者應(yīng)有二石,而一不見,疑為海沙埋沒。蓋自歸葬以后,無人管理,久而荒廢。然則此兩像,均為希世之寶;不特可為考古資料,亦足以見當時之美術(shù)也。

一一七

一峰亭在三界壇街,為林朝英所建。朝英字伯彥,乾隆五十四年拔貢生。善書畫,精雕刻。曾購藍拔樹頭數(shù)百擔,擇其盤根錯節(jié)可為器用者,遂得「一峰亭」三字(字大徑尺,筆畫天然,骨瘦而勁,深得顏、柳之神),嵌為榜額,懸之亭上。余幼時猶及見之;法人之役,淮軍將卒借住其中一夜被竊,而匾猶存。海會寺大殿上有木蓮一瓶,高二尺余,花一、房一、菡萏二、葉三,或舒或卷,不事修飾;亦為朝英所供養(yǎng),而今亡矣。

一一八

光緒初,臺南有名匠馬奇者,善刻木;居做針街。北極殿祀玄天上帝,廟董委造神輿。奇乃選石柳之美者,雕三十六天罡之像,附以花木鳥獸;兩面透澈,接洽無痕。竭三年之力始成,觀者以為全臺第一。乙未之役有兵駐此,鋸為數(shù)片,攜之而去。其后有陳瑞寶者,居北勢街之橫街,亦善刻木;然不及奇。

一一九

余少時嘗過西轅門街,見一老匠以桃核刻猴,用為扇墜;又能以胡桃雕十八羅漢,須眉畢現(xiàn),嘆為奇絕。曩讀「觚囗〈貝養(yǎng)〉」,載明宮中藏有胡桃一枚,一面刻東坡游赤壁圖、一面刻「前赤壁賦」,驚為神工鬼斧。臺灣所刻雖不及其精微,而亦一種之美術(shù)也。

一二〇

三十年來,我臺藝苑中有一黃土水氏,可謂天授之才也。土水,臺北人;肄業(yè)東京美術(shù)學校,擅雕刻。畢業(yè)之后,聲名鵲起;而天不假年,赍志以沒,亦可悲已!顧其所作,多屬顯者之象,此則環(huán)境使然也。夫其人既無可傳,則其象又何足貴!幸而土水有一釋尊下山之象,現(xiàn)存臺北龍山寺。六朝以來,為釋尊造象者,咸在「鹿苑說法」以后,三十二相威儀穆棣。而此為成道之時,孑然下山,容貌清癯,慈祥救世之心靄然流露;非悟徹色相者,不能寫其莊嚴。余謂文學家之作文,當?shù)煤妙}目而作之,方不空費筆墨;而美術(shù)家之造象,須求偉大人物而造之,乃得傳之久遠而為后人景仰也。

一二一

活版未興以前,臺之印書,多在泉、廈刊行。府、縣各志,則募工來刻,故版藏臺灣。然臺南之松云軒亦能雕鐫;余有「海東校士錄」、「澄懷園唱和集」二書,則松云軒之刻本也。紙墨俱佳,不遜泉、廈?!感J夸洝篂榈拦馊瓯鴤涞佬熳诟伤『|諸生之詩文,而「唱和集」則光緒十五年臺南府唐贊袞所輯,唐景崧及其僚友之詩也。松云軒在上橫街,今廢。

一二二

在圖右史,古人所尚。而歷史、地理、民俗、庶物之書,尤須有圖,方足考證。余撰「臺灣通史」之時,曾得明萬歷間荷蘭連少挺氏之臺灣圖,閱今三百年矣;模印卷首,以見當時地勢。又得荷人所繪圖數(shù)幅,為荷蘭圖書館所藏而影印者。其中一幅,則荷蘭守將投降鄭延平之圖也;為題一詩:『殖民略地日觀兵,夾板威風撼四溟;莫說東方男子少,赤嵌城下拜延平』。

一二三

乾隆五十一年林爽文之役,命大學士??蛋猜蕩熓幤?;所至繪圖晉呈,高宗御制詩文題于其上。事竣,凡十二幅;鐫銅印刷,頒賜內(nèi)外臣工。余所藏者,則進攻大里杙之圖也。大里杙為爽文故里,據(jù)溪筑壘,防守甚固??蛋灿H往督師,因名其地為「平臺莊」,則今之「丁臺莊」也。是役,用兵三年,糜費數(shù)千萬。「欽定平定臺灣方略」六十卷,余于文瀾閣「四庫全書」中見之;則當時之諭旨、奏疏及善后事宜也。趙甌北「皇朝武功紀盛」,記載此役,亦頗詳細。余撰「林爽文傳」,則博采他書及故老傳聞而參酌之,以求征實。蓋作史者不得純從官書,亦不可偏信野乘;必于二者之中考其真?zhèn)危竽艿闷淦揭病?

一二四

「臺灣府志」載:巡臺御史六十七著「臺灣釆風圖考」一卷、「番社釆風圖考」一卷;余求其書,久而未得。「小方壺齋輿地叢書」雖有收入而有考無圖,則編者之失也。

一二五

海東書院在寧南門內(nèi),為兵備道課士之所。內(nèi)置講堂,堂前有老榕,為數(shù)百年物,謂之榕壇;其旁,則齋舍也。院中藏書甚富,多官局之版,歷任巡道每有購置。乙未之役,悉遭燒毀;府、縣志版用以摧薪,是誠臺灣文化之不幸矣!

一二六

臺灣無藏書之家。所謂搢紳巨室,大都田舍郎,多收數(shù)車粟,便欣然自足;又安知藏書之為何事哉!然藏書不難,能讀為難,而后人之能繼起尤難。吾鄉(xiāng)陳星舟先生震曜,純?nèi)逡?;嘉慶十五年,以優(yōu)行貢成均。后任陜西寧羌州,歸時得漢、唐碑帖兩篋;子孫不知寶重,蠹食殆盡。余過其家,猶及一見。其后問之,則已投諸火矣,惜哉!

一二七

「諸羅小志」謂:『鄭氏時加溜灣開井,得瓦瓶,識者云是唐、宋以前古器。惜其物不傳,亦不知瘞自何時。開辟之先,又何得有此瓶而瘞之耶』?按目加溜灣番社名,即之灣里街。余家馬兵營,鄭氏駐師之地也。曾祖父時,穿井及丈,得古甕二,高約二尺,腹大口小,蓋以磚,內(nèi)貯清水;余少時猶及見之。迨余居被毀,遷徙流離,未知棄置何處!蓋臺為海中孤島,自古已有往來;「禹貢」之「島夷卉服」,談?wù)咭詾閯t今之臺灣。而「后漢書」之東鳀國,余亦以為臺灣。此后掘地得器,當有秦、漢之遺,豈僅唐、宋之物也哉!

一二八

「臺南三郊」現(xiàn)藏玉笏一枚,相傳明寧靖王遺物,前人未有記者。唯福建巡撫王凱泰「臺灣雜詠」注云:『道光間,農(nóng)人掘土得圭。法華寺僧奇成以榖易之;滌去塵埃,見「朱術(shù)桂」三字,知為王物。近已飭藏祠中』。余觀其笏,玉質(zhì)雕工,均非明代之物;不知王中丞何所見而云?且此笏無字,當時何鏡山之跋已言之;又何以指為「寧靖」?豈古諸侯王皆有執(zhí)玉,因而附會歟?按「周禮」:『王執(zhí)鎮(zhèn)圭,公執(zhí)桓圭,侯執(zhí)信圭,伯執(zhí)躬圭,子執(zhí)谷璧,男執(zhí)蒲璧』。注:『圭剡上方下』。而此則上下俱方,非圭也;則非王之瑞信矣。余又觀其形,長尺有八寸、寬二寸五分、厚四分五厘,重三斤許;色黝而澤,與近人所傳漢玉絕相類,當為漢代之制。夫既為漢代之制,何以流落臺灣,豈漢人所遺歟?抑后之攜自中土而存于此歟?余聞此笏發(fā)見于大南門外桶盤淺莊之園中,為法華寺僧所得;寺祀祝融,以此為神之笏。乙未之役,為人所竊;南人士大憤,吁之官,展轉(zhuǎn)數(shù)月乃歸。是此笏也,固足為臺之寶,又不必系之寧靖而始貴也。

一二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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