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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唐宋以來之私修諸史(11)

編年之史,莫古于《春秋》及《竹書》,《春秋》者魯之史記,而《竹書》則魏之史記也。《左氏傳》為釋《春秋》而作,其體亦為編年,而記載甚備,《史通 六家篇》,以《左傳》家居其一,即編年史之初祖也。其后茍悅易班書之紀傳體而為編年,悉由鈔撮成書,是為《漢紀》。袁宏、張璠、干寶、裴子野之徒,尤而效之,于是斷代之史,編年與紀傳并行,迨有宋司馬光出,創修《通鑒》,貫穿今古,以為一書,而面目為之一新,殆由《左傳》、《漢紀》二書擴而充之以成巨制者也。光嘗自言:“凡百事皆出入下,獨于前史粗嘗盡心,每患遷、固以來文字繁多,欲刪削冗長,舉撮機要,專取關國家盛衰、系民生休戚,善可為法,惡可為戒者,為編年一書,使先后有倫,精粗不雜。” 又于仁宗嘉祐中,語其門人劉恕曰:“春秋之后,迄今千余年,《史記》至《五代史》一千五百卷,諸生歷年不能竟其篇第,畢世不能舉其大略,厭煩趨易,行將泯絕,余欲托始于周威烈王命韓、趙、魏為諸侯,下訖五代,因丘明編年之體,仿荀悅簡要之文,網羅眾說,成一家言。” 是則光之蓄志修史,蓋已久矣。厥后承乏侍臣,因間以請,英宗遂命光論次歷代名臣事跡,以為一書,并得就秘閣翻閱,給吏史筆札,以治平二年受詔,至神宗元豐七年成書,歷時十有九年。其采用之書,正史之外,雜史凡三百二十二種。其殘稿在洛陽者,尚盈兩屋。故其《進書表》,嘗稱“臣之精力,盡于此書”。又襄其事者,《史記》、前后《漢書》屬劉頒,三國、晉、南北朝屬劉恕,唐、五代屬范祖禹,皆所謂天下選也。光初名其書為《通志》,約戰國至秦二世為八卷以進。至英宗所命修者,則只曰“歷代君臣事跡”,而未有定名也;迨治平四年神宗即位,十月初開經筵,命以其書進講,始定名曰《資治通鑒》,御制序文,俟書成日寫入;又歷七年,書始撰就,上起周威烈王二十二年,下迄五代之末,凡十二代,一千三百六十二年,為卷二百九十有四,信為乙部之總會,編年史之圭臬矣。光于劉恕,極推重之。英宗嘗命光自選館閣英才,共任修書之役,光對曰:“館閣之士誠多,至于專精史學,臣未得而知,所識者,惟和川劉恕一人而已。”光又謂與恕共修書凡數年,史事之紛錯難治者。則以諉之,己則仰成而已 。茲考《通鑒》之文,博而得要,簡而不遺,始終如出一手,是則光筆削潤色之功,可一覽得之,其曰仰成,蓋謙詞也。恕嘗請于光曰:“公之書不始于上古或堯舜,何也?”光曰:“周平王以來,事包《春秋》,孔子之經,不可損益。”恕又曰:“曷不始于獲麟之后 ”光曰: “經不可續也。” 是則光之用意可識矣。然胡三省則為之釋曰:“孔子序《書》,斷自唐虞,訖《文侯之命》,而系之秦,魯《春秋》則始于平王四十九年;左丘明傳《春秋》,止哀之二十七年趙襄子惎智伯事,《通鑒》則書趙興智滅以先事,以此見孔子定《書》而作《春秋》,《通鑒》之作,實接《春秋》、《左氏》后也。”(《通鑒注 序》)三省又曰:“為人君而不知《通鑒》,則欲治而不知自治之源,惡亂而不知防亂之術;為人臣而不知《通鑒》,則上無以事君廠下無以治民,為人子而不知《通鑒》,則謀身必至于辱先,作事不足以垂后。”(同上)此又與太史公所論、《春秋》之旨相同(見第二章)。依此所釋,則光雖不欲尸續經之名,而實際已不啻續之矣。光既自言,因丘明編年之體,仿荀悅簡要之文,故于書中義例,皆為論以發之,而起以“臣光曰”一語,此即用《左傳》“君子曰”、《漢紀》“悅曰”之例,亦由《左傳》、《漢紀》二書擴而充之之明證也。且前代編年之史,有若兩《漢紀》、《晉紀》、《宋略》、《齊典》、《梁典》,皆為斷代之書,本可據之以通為一編,惟至宋代,多就散亡,其可見者,僅有荀、袁二紀;且《漢紀》一書,系由班書鈔撮而成,絕無翦裁,殊乏精義。而《通鑒》則不然,凡前漢十二帝之紀事,雖不出荀悅所紀之范圍,而與《漢紀》之面目則大異,蓋取《史》、《漢》之文,徐徐自出手眼,冶于一壚,創為新作。試取其書觀之,無一語不出于《史》、 《漢》,而無一處全襲《史》、《漢》,非特前漢為然,全書無不如是,所謂剝膚存液,取精用宏,神明變化,不可方物者,非《通鑒》一書不足以當之,此所以為冠絕古今之作也。且《通鑒》之難能可貴,尤在貫穿古今事跡而為一編,凡梁武、鄭樵所遜謝而不能為者,而光則綽綽然有余裕矣。梁武《通史》已亡,無從取證,鄭樵《通志》全書具在,非惟紀、傳全出鈔襲,不足置數,即其自負甚深之“二十略”,亦非有精深之義例,嚴密之組織,以視《通鑒》之融會眾家,首尾一貫,其不可同日而語,又何待深論耶。鄭樵、章學誠二氏,皆尊通史而鄙斷代,樵所自造,已難滿人意,而學誠更不能自造一史;近頃學人,亦盛論通史,榷其利病,具體之作,則無聞焉。求其比較精善,供人考覽者,仍為《通鑒》一書。不特此也,《通鑒》于晉代則兼采用十六國史,于南北朝則兼采八朝所撰之私史,于唐、五代則兼采實錄及諸家紀載,其所采用之書,多就亡佚,今人征考正史以外之史實,往往于《通鑒》求之,以得梗概,此又《通鑒》難能可貴之一端也。或謂《通鑒》尊詳君臣事跡,屬于政治一類,至于社會經濟制度、學術文化,非其范圍所及,是則僅為通史之一部,不足以概其全也。不悟中土史籍,偏重政治,君臣事跡之外,皆屬語焉不詳,以今人之見衡論古人,詎能得其情實。且胡三省于本書唐玄宗開元十二年內注云,溫公作《通鑒》,不特紀治亂之跡而已,至于禮樂、歷數、天文、地理,尤致其詳,讀者如飲河之鼠,各充其量,此為本其命意所在,而特發其凡者。然所謂《通鑒》一書,屬于政治一類者,亦非深符名實之論矣。或又謂光受英宗之命,而撰是書,設局自隨,選賢為佐,與前代官修之史何異,不得與于私家撰述之林也,此亦不然。試考光之自言及劉恕所述,其蓄志修史,非一日矣,及承英宗之命,乃得實踐其言;且官修諸史,皆取稟監修,任編纂者,往往閣筆相視,含毫不斷,而光之修《通鑒》則無是也。編纂之役,統由自任,上無監修之牽制,下無同輩之推諉,二劉一范,則悉取光旨,共任助役,有相濟之美,無意見之差,故撰人獨署光名,而他人不得與,雖云近于官修,而與向來之官修者異矣。光謂修《通鑒》成,惟王勝之借一讀,他人讀未盡一紙,則欠伸思睡(見《通鑒胡序》、《文獻通考 經籍編年考》及《容齋隨筆》),是則以文繁而不易終卷,亦常人賤近貴遠之所致也。試問今之研史者,能不取《通鑒》而誦習一過乎?古人之所謂難者,正今人之所謂易,亦以其書,去今已遠,為大儒鴻博所稱,故競取而讀之,未嘗以其繁而置之,賤近貴遠之見有以使之然也。惟光已以本書浩繁,覽者難省,別撰《目錄》三十卷,以收提綱挈領之功,又以其中之一事,有用三四出處纂成者,別撰《考異》三十卷,以明異同去取之準,晚年又病《目錄》太簡,更著《舉要歷》八十卷,以適厥中,而未成也。至其所撰《歷年圖》、《百官表》、《稽古錄》,無一不與《通鑒》有關,又有《釋例》一卷,不必盡出光意。而劉恕又撰《通鑒外紀》十卷,起包羲氏,迄周威烈王,以補《通鑒》所不及,本應名曰《前紀》,恕以為成于病中,采摭未備,謙不敢當,改曰《外紀》。其后金履祥亦撰《通鑒前編》十八卷,《舉要》三卷,然其博洽非《外紀》之比;袁樞又為《通鑒》作《紀事本末》,于紀傳、編年二體之外,別創一格,將于下節論之;至王應麟有作,更為《通鑒撰答問》,撰《地理通釋》;于是《通鑒》一書,遂為專門之學,可與《漢書》比隆矣。

世稱顏師古為《漢書》功臣,吾謂胡三省亦《通鑒》功臣也。三省生于宋末,理宗寶祐丙辰(四年)進士,承其家學而治《通鑒》。先是劉安世有《通鑒音義》十卷,至宋末已不傳。三省乃依陸德明《經典釋文》例,厘為《廣注》九十七卷,并著《論》十篇。至恭帝德祐二年丙子三月,元兵入臨安,三省避地越之新昌,稿失去,亂定還鄉,復購他本為之注,乃以所注并《通鑒考異》,散入本書各文之下,初名《通鑒新注》,后又易名《音注》,訖乙酉冬乃克成編。又以蜀史炤所撰《釋文》,舛謬甚多,別撰《釋文辨誤》十二卷,以附本書之后。乙酉歲為元世祖至元二十二年(公元一二八五年)即宋亡后之六年,而《自序》用歲陽名,署曰囗蒙作噩,其不肯題至元年號,亦陶潛于義熙后但題甲子之旨也。又其《自序》有云:“或勉以北學于中國,嘻有志焉,然吾衰矣”,是其不肯仕元之意,顯然可睹。至序中“宋朝英宗皇帝”一語,疑元人刊書時所易,原文應曰“國朝”,此又可一覽而知者也。自來著錄家,皆稱三省為元人,非是,若為正其稱曰宋人,庶幾符其意志乎。王應麟《通鑒地理通釋》,撰于元世祖至元十七年庚辰,為宋亡之明年,而《自跋》亦但題曰上章執徐,亦猶三省之用心也。元人袁桷《清容集》,謂三省經三十年之兵難,稿凡三失,乙酉歲留袁氏家塾,日手鈔定注,己丑寇作,以書藏窖中得免。按己丑為至元二十[六] 年,所謂寇作,不知何指 至謂乙酉之前,稿凡三失,亦不盡可信,應以自敘為主。三省之注《通鑒》,嘗自比于顏

否,臣瓚總諸家之說,而駁以己見,至小顏新注,則又譏服應之疏紊尚多,蘇晉之剖斷蓋鮮,訾臣瓚以差爽,詆蔡謨以牴牾,自謂窮波討源,構會甄釋,無復遺恨,而劉氏兄弟之所以議顏者,猶顏之議前人也,人苦不自覺,前注之失,吾知之,吾注之失,吾不能知也。”蓋胡注之于《通鑒》,亦所謂“窮波討源,構會甄釋,無復遺恨”者,其于名物訓詁,固已奧衍浩博矣,所釋地理,尤為精審,偶有小失,無害其大,故吾謂胡氏為《通鑒》功臣,非溢美也。

《通鑒》一書,迄于五代,有宋以后,尚待續修,南宋李燾踵《通鑒》之例,備采北宋一祖八宗一百六十余年之事跡,起太祖建隆元年,迄欽宗靖康二年,以成一書。燾謙不敢言續《通鑒》;以光修《通鑒》時,先成《長絡》,乃曰吾書可名《續資治通鑒長編》,及以其書上進,孝宗覽之:則曰吾已許李燾題為《續通鑒長編》矣。《通鑒》為時所重,至于如此,而燾書之可貴,亦由此見之矣。

后于孝宗淳熙元年,纂成全書九百八十卷,《舉要目錄》六十八卷,合為一千又三十六卷(據《建炎朝野雜記》甲四及《玉海》四十七)六百八十七冊,重為上進。然《文獻通考》僅著錄《長編》一百六十八卷,與上進者多寡懸殊特甚,或謂前者并子卷計之,亦不為無因也。明初修《永樂大典》,曾以是書錄入宋字韻下,而徐乾學于康熙初,獲舊本一百七十五卷于泰興季氏,凡太祖、太宗;真宗、仁宗、英宗五朝,《大典》本正文及分注之考異,皆視徐氏本加詳,神宗、哲宗二朝,徐本所闕,亦具載于《大典》,而《大典》所闕者,惟徽宗、欽宗二朝及熙寧、紹圣間七年之事耳。此書已由四庫館臣自《大典》輯出,厘為五百二十卷。以余所知,如薛映、王曾、宋綬三氏《奉使契丹行程記》,具錄宋國史《契丹傳》者,而是書一一具載之,可與《文獻通考》(契丹傳)、《遼史 地理志》互證,又可正《契丹國志》之誤。其《進書狀》,則謂“寧失之繁,勿失之略”,命名“長編”,正以此故。其后楊仲良(亦宋人)因燾書以撰《皇宋通鑒長編紀事本末》一百五十卷(中有闕卷)。凡《長編》所闕之卷,尚可據此得其梗概。清代黃以周等遂據楊書以撰《續資治通鑒拾補》六十卷,于是《長編》之全書,乃大略可識矣。續李氏《長編》者,則有李心傳(南宋人)之《建炎以來系年要錄》二百卷,與《長編》、《要錄》互證者,則有徐夢莘(南宋人)之《三朝北盟會編》二百五十卷。《要錄》一書,述高宗一朝三十六年之事,編年系月,全仿《通鑒》,而上與《長編》相續。《會編》則自徽宗政和七年七月與金人海上通好之日起,至高宗紹興三十二年完顏亮犯淮敗亡之日止,凡分三帙,以政和、宣和為上帙,靖康為中帙,建炎、紹興為下帙,專敘徽、欽、高三朝與金人結盟敗盟之事,故名目《三朝北盟會編》。其書亦為編年體,惟每事先立一綱,其下取諸家所說及制、詔、書、疏、傳、志以詳其究竟,實為編年體之別派,而與朱熹《通鑒綱目》互相呼應者也。凡《長編》、《要錄》、《會編》三書,皆引證賅洽,具舉原書,《要錄》則與《長編》相近,而《會編》視二書為尤詳。心傳、夢莘二氏,生于同時,年世相仿,《要錄》成書在前,為夢莘所見,故《會編》一再引用之。及《會編》成書行世,而《要錄》尚未刊行,故心傳又屢引《會編》之說,且《會編》所錄,雖以宋金交涉為限,而《長編》所佚之兩朝事,亦可藉此考見其梗概,吾故因論《長編》,而將《要錄》、《會編》二書附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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