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司不憚煩言,諄切勸諭,務必安分耐苦,勿惑浮言,勿萌異念,勿使氣犯上,勿恃勢欺人,實心實力,勉為善良,立功報效,升拔即在。目前是吾之子弟、吾之爪牙,異日即吾共事之友。忠告善道,其各三思;無忽,特諭。
雪夜探營圖自記
嘉慶癸酉曹滑之變,江南狼山營兵調防淮上,狼鎮駐吾鄉,將啟行。先大夫命之曰:盍往觀兵乎?時年十七,甫入庠,隨侍至南郊營門,睹軍容之盛,竊謂百夫長不易為也。
庚辰通籍后,分符山左,宰武城。
道光癸未冬,臨清教首馬進忠糾直隸清河徒黨,密為不軌。琦靜庵相國時撫東省、訥近堂相國方秉臬,督師往剿,首從悉就捦。武城,州屬也,輕騎往軍中,鞫犯五旬,事竣。時,連年工賑,合境停征,廉俸無出,扁舟勘災,貧且病,日食餅一枚。靜庵相國語人曰:某衣不蔽體、食不充腸,聞其室人以銀釧典質為炊,從軍一裘乃假于僚佐者;皆實言也。
甲申,調泰安,稍稍補苴,然不敢為身家計。地近兗沂,土匪名掖刀手,徂徠山谷幽邃,向為盜藪。帶丁壯深入捕治之。行糧犒賞,悉自備。
越甲午,牧高唐州。州屬舊有一炷香教,惑眾斂錢,其徒有不愿有室而自宮者。一日微服冒雨入其莊,密遣黠役拜為師,同聽宣教,尚無悖逆語。乃伏兵于途,而先召其老教首至,余黨皆從之來。剴切勸諭,蚩蚩者盡悔悟,薄懲其教首,并令歸農;仍按放告之期,齊至大堂,環聽宣講圣諭廣訓。厥后東昌教匪興大獄,而高唐無一人。
丁酉冬,從經秋山中丞、寶小村廉訪,平濰縣逆匪馬剛之亂。冒雪長征,至春暮班師。是役也,逆匪纔數百人,黎明斬門直入縣內衙。時縣官林秋崖居西軒,賊至中室,以刀刺其子之頸,見無須,復出,誤以委官呂文山為縣令,殺之。逆眾方擁馬犯入,林手槍出,百姓見縣官尚在,群起巷戰,殲捦首從各犯,無免脫者。嗣搜獲余匪,日夜從事讞局,即坐臥于呂委官匶側,唯一臧獲佩刀侍之。
戊戌夏,署臨清州事。河水淺落,糧艘膠滯不能行。匹馬率丁壯沿河奔走,隨漕帥周文忠公來往催儧,彈壓水手。至秋杪,始旋署。移任濟寧州,所屬金鄉縣民報官請挑彭河,河之下游各屯民涂白眉為號,集數千人,刀傷委官幾斃。星夜馳往,大雷雨,衣履盡涇;燈且滅,隨電光行泥淖中。有縣丁飛馬赴省請兵,亟索其羽檄置袖中,叱之返。入其境,諭倡首者阻工也,非謀叛也。屯眾乃麕集,廉得其情,蓋誤以官員為鳩工之紳董也;擬遣戍,示禁曲防,民乃安。
癸卯入蜀,守保寧,兼川北道;保屬南江縣。黃柏嶺古柏數千株皆百十圍,土人珍護,謂蜀漢時物。初,奉文采伐,造粵海戰艇,縣官督工以斧斤入取數百株,既而檄行停罷。鄉人疑官之私也,聚眾圍辱,將作亂,制軍寶獻山相國命往察之。單騎入山,按兵以張虛聲,皆帖服。士民懷疑于后,而未阻撓于先,遂定讞:罪其一、二人,木植充公用。振旅而還。
甲辰,巡閩。漳有互鄉為盜藪,舟車不通已數年。竇升堂提軍約會捕,未及期,而弁兵先往,乃拒傷。夜微服徑乘小舟前往,先書隨行丁役某某密緘交閽者,逾時拆閱,內外無知者,防泄漏也。從者十余人后至,徑入其村,眾蟻聚,言語不通,手書示識字者。誦未畢,羅拜若崩角。進茶果,以鼓吹迎之。子弟之不法者,咸自首。旋旆至半途,而郡城文武咸駭然,領兵勇大隊前來護衛之。歷年逸盜自首縛,積匪來歸,水陸商賈始通。未久,奉諱歸。
丁未秋,服闋,將入都,甫出里門,奉命巡臺灣,即航海赴任。方抵境,漳泉兵斗,閉城已三日,亟馳往擒治,乃止。劉玉坡中丞奏:請開番社歸化者數千戶,皆薙發,受衣冠。廷臣交章,寢其議。番眾失所望,重譯撫慰,臨以兵威,始定。
庚戌秋,匪徒王涌等造謠,分類哄斗燎原,捕數百人,置之法。淡水海口來粵匪紅艇數十,水陸并擾,調舟師圍剿,適颶風起,盜船互撞破,群匪泅水若鶩,悉弋獲,梟其首。前于浙、閩內洋拒敵兵船搶大小炮六十余門,盡奪回。
辛亥冬,逆匪洪紀等倡亂,嘯聚數千人,甫立寨,會同葉蓉齋總戎調集兵勇、鄉民,聯甲助剿,即撲滅。懸重賞,得其渠魁。浹旬奏凱,奉諭辦理妥速。季仙九制軍疏稱水陸安輯,可紓宵旰東顧之憂。蒙甄敘,特恩賞花翎。
癸丑春,囗〈口英〉夷官駛火輪船泊港口,營員未報,即同入城求見,嚴拒之,四門列軍械以待,隨揚帆去。四月杪,內地奸宄黃得美倡亂,踞漳郡,殺鎮道大員。興泉烏白旗匪徒擾同安、仙游諸邑,設偽官。上命內渡征剿,因臺亂中止。臺匪林恭等陷鳳山,圍嘉義。五月初旬,攻郡城三次,皆擊退。日夜枕戈登陴,分路出師,連獲勝。鳳城內向設軍火庫局,四圍皆以竹為藩籬。有參戎曾元福者,率兵民數百人,環列槍炮,死守勿失。火攻撲以水,又引水灌之,塞以土。糧漸盡,人日食粥一甌。軍火關全臺得失,危亡在呼吸間。向來臺餉仰給于內地,內亂已久,無餉至。重洋盜艇充斥,水程梗阻。臺人知兵力之不能救也,多陰附賊。由臺郡至鳳邑六十里,樹逆旗者數萬家。恒松樵總戎兵不滿三千,屯城北六旬,涕泣而道之,不進援。別遣文武出一隊,迫令前驅,羅掘餉糈,僅足一日之需。眾大嘩曰:全軍覆沒可若何?曰:吾同死,誓必往,違者斬。及出郡城數里,各鄉紛紛編筏裹糧迎師,盡拔逆旗,樹義幟。葢不料官軍之自天下也。師行一日夜,抵鳳城下,曾參戎內應,捦斬多匪,遂復城。臺灣縣高鴻飛、鳳山縣王廷干、典史張樹春、噶瑪蘭廳董正官,先后遇害,后罪人斯得(?),并歸其元。陣捦首要各犯,囚于鳳署。督兵前往,歷閩、粵各莊,安撫難民。提首犯將解郡會鎮勘辦,傳聞有逸匪聚集中途伺劫者,奏明就地同各要犯一并正法;命諸遺孤環視行刑,剖心臠祭死事者。紳民曾經脅從及賊黨中倒戈者悉宥之,以情有可原、功有可抵入臺,奉朱批一切機宜隨時酌量辦理,不可拘泥,照所請行。人心大定,各路以次肅清。
甲寅春三月,全臺平。安反側而底蕩平,皆圣人之謨訓也;臣何力之有焉?奉命授閩臬,因具疏自效,調省察看。撤任內渡,抵福州,奉檄往漳、泉、興、永各郡邑查察軍務。
乙卯二月,全閩軍務告竣,遵旨入覲。中途接羽書,防江西廣信、玉山等處竄匪,賊跡遠去,乃北上。十一月初六日,召對養心殿。嘉平二十四日,命馳往河南幫辦三省剿匪事宜。
陛辭后,丙辰新正元日出都,至歸德郡城英香巖中丞行營。二月初一日,出師失利,兵勇二萬余皆潰,近城各營并驚亂。夜登城督防,大風揚沙,天如血,矛端盡吐火,賊亦鳥獸散,收集各丁勇分屯城北。中丞以賊分股擾郡北之劉家口,其地與虞城、夏色及江南之豐沛、山東之曹單各邑交錯,皆捻匪巢穴,疏請派令帶兵駐防。上以山東情形素熟,可其奏。遂移營前往,勸舉團練,得萬余人,有警則征調,無事各安其業,賊不來犯。袁午橋太仆督剿連勝,直搗雉河老巢,北路益安定。六月間,奉命赴安徽襄辦軍務。行至亳州,復奉寄諭,仍留歸德,有結實可代者,再赴皖。
丁已正月,詣亳營,請派大員駐歸城受代,奉命簡浙臬。四月之任。冬,攝藩篆。徽寧各防軍餉悉由浙支應,時虞不繼。
戊午春,粵匪自江西蔓延入境,圍衢州,陷處郡,擾金嚴,各屬先后失守者十三邑。近逼壽昌,杭城戒嚴,隨同晏彤甫中丞竭力圖維。至六月,各郡邑以次收復,而徽寧則告警,索餉無虛日。
己未春,實授藩司。防兵愈久,籌防愈難。十月間,接部檄,以短解甘省撥款,左遷解組,得以暫息仔肩,養痾于吳門旅舍。
偶檢行篋,有在皖、豫戎幕僚友汪某為繪雪夜探營圖,因歷敘生平戎馬風濤、備嘗困苦艱難之狀,書于卷端。嗚呼,幼而學、壯而行,竊祿四十余年,老之將至,無能為矣。澄清有日,長為鄉人以沒世云爾。
防夷書
嘗讀前史有云:遠人請和,弭兵省財為上策,唯當以百姓為念。又云:夷狄之患,自古而然。議者以許和示弱為非國計,要在令其畏我之威、喜我之賂,鴟鳴狼踞,不足喜怒,唯宏之以大度、制之以遠笇、勝之以深權,此今日撫夷之大概也。然所慮者,喜我之賂而不畏我之威,久則無賂可喜矣。此時情形,閩省與他省不同,臺地與閩省內地不同。閩省已準其設口通商,有撫法、無剿法。唐書所謂懷之以德,使為惡者在夷不在華,失信者在彼不在此也。臺地本非原約所有,孤懸海外,無商可通,所稱各口虧折,無非詭詞。海疆內地精華,將被吸盡,而仍不舍此海外一隅。覷及煤炭,其牟利之心,無微不入,不令處處空虛而不已。且所欲亦不在此,名為改易口岸,實則聲東擊西,借此發難。昔年曾于此地大受創痛,難保其不懷叵測之心,即無異志,終不相安。且聞該夷受撫之后,曾駕駛大船,三入臺洋,并在淡水乘坐杉板,上岸登山,相度地勢,畫圖而去。現在防守要隘,以淡境雞籠洋一帶為先著。
竊以為有堵法、無撫法。堵之以官兵,究爽前約,而開后釁;堵之以民、堵之以番,則無可借口。所謂堵者,非必列兵布陣,但阻其不上岸而已。民番或無紀律,以官兵間之,兵亦可改裝為民,民亦可改裝為番,彼固無從辨別也。臺地遠隔重洋,內地聲息難通,直如別為一邦,與夷界近,而本系夷地,尺寸不能容其進步。本境匪徒騷動,尚可請內地添兵征剿,此則往來無定、出沒無時,唯有就臺地設防御之策。若善為接待,往來漸熟,患在眉睫;蓋彼勢便而我勢孤也。魏征云:外夷以賓客待之,非中國之利。
臺地尤為炯戒。其不畏我之威,我本無威可畏,惟有百姓眾志成城,合億萬為一心;天明威,自我民明畏;舍此別無可畏矣。如果前來停泊干求,祗一、二船,船數百十人,則以情理曉諭之。不去,亦聽之。不動聲色,處之淡然,勢不能停橈久待。亦不得饋賞牲牢食物,以長其傲睨之萌。倘兵艦麕集,意在要挾凌逼,竟不必問其何為,唯號召民番數千人,排列海口如堵。如該夷偶爾買菜、取水,許其通事上岸,以丁役隨行,不準與民人交接一言。有與密談者,縛之送官。若有投文之事,即以奉官諭,概不接收,堅卻之。彼操以急,我處以閑;彼示以懈,我防以嚴。諄飭民番及兵勇人等,遇有夷鬼近岸,止須吶喊鳴鑼,不得擅動炮械;但大家攔截,令其歸船。或敢于斗傷,蜂擁而進,擊其下體,稍退者皆以軍法從事。亦僅追至海邊而止,或于要路開濠溝以截之。夷船開炮,則伏地入溝避之。用民不用兵,戰陸不戰水,而尤要在使本地奸宄消息不通,乃可令其進退維谷,永絕覬覦之心。
夫欲杜內奸,官之耳目,不如民之耳目;官之號令,不如民之號令。蓋以民防民,而內奸絕;內奸絕,而外侮必不能入。此尤在地方守令平日之得民有素。然論吏治,于今日但不視寇仇足矣,安望其能如子弟之衛父兄乎!計唯以名利動之。紳耆向來遇事出力者,無不立加優獎,不難鼓舞,以作其氣。至于丁勇,大半皆出游民土棍,非啖以重利不可。水陸兵丁,即夷船不到之處,皆須布置,行糧必宜充余。即番丁亦有精銳可用者,而各縣未發屯餉尚多,此時諸事非難,難于度支一項而已。一須酌墊屯糧,以固屯番之守望。一須寬發軍餉,以期士卒之飽騰。一須收雇壯勇,以防內宄之勾結。無事之時,但以聯莊緝匪為名,而靜以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