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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 潛書
  • 唐甄
  • 4930字
  • 2015-12-26 16:17:05

近代之政,亦堯舜之政也。曰“三載考績”,曷嘗不考績乎!曰“敷奏以言”,亦求言也;曰“明試以功”,亦論功也。以治天下而卒莫能治者,其故何也?昔者堯之命舜曰“天之歷數在爾躬,毋俾四海困窮”,舜承斯命以攝位,朝諸侯,命眾職,明天時,修庶政,興禮樂,除兇慝,咸底于績。堯知其能救困窮之民也,乃授之以天下。其舉事任職雖多,不過使民不困窮而已。困窮之民,祖不得有其孫,父不得有其子,死喪不葬,祭食無烹,兄弟仇讎,夫妻離散。當是之時,民何以為民,君何以為君?是知堯舜之道非異,盡于命舜之言矣。

昔者唐子為長子知縣,將見都御史逹良輔(達布爾),賦役傳芻備誦之,以待難也。都御史不問,而問武鄉知縣曰:武鄉之民何如?對曰:有生色矣。都御史曰:爾欺我哉,吾使人觀于武鄉,有女子而無袴者矣。女子而無袴,武鄉之民其不堪乎!唐子出以告人而嘆曰:善哉言乎!惜也未知為政也。

唐子曰:古之賢君,舉賢以圖治,論功以舉賢;養民以論功,足食以養民。雖官有百職,職有百務,要歸于養民。上非是不以行賞,下非是不以效治。后世則不然,舉良吏而拔之高位,既顯榮而去矣。觀其境內,凍餓僵死猶昔也,豕食丐衣猶昔也,田野荒莽猶昔也,廬舍傾圮猶昔也。彼顯榮之舉奚為乎?為其廉乎?廉而不能養民,其去貪吏幾何?為其才乎,才而不能養民,其去酷吏幾何?愛赤子者,必為之擇乳母,勤謹不懈,得主母之歡心,可謂良乳母矣;然而無乳以餓其子,是可謂之良乳母乎?廉才之吏不能救民之饑餓,猶乳母而無乳者也,是可謂之良吏乎?廉者必使民儉以豐財,才者必使民勤以厚利。舉廉舉才,必以豐財厚利為征。若廉止于潔身,才止于決事,顯名厚實歸于已,幽憂隱痛伏[狀]于民,在堯舜之世,議功論罪,當亦四兇之次也,安得罔上而受賞哉!賢才者世不乏也,仁愛者人所具也。身為民牧,藉權以行惠,茍非頑薄之資,其誰不能?而不能焉者,未可以咎為吏者也。朝廷行政,群臣從政,未有行左而從右者。上不以富民為功,而欲吏以富民為務,豈可得乎?誠如是,雖在位皆高世之才,為大學士者若皋陶,為尚書者若稷契,為都御史者若伊摯,為翰林者若史佚,為給事中御史者若龍逢比干,為將軍者若呂牙,為巡撫者若召奭,為布政使者若管仲,為按察使者若子產,為知府者若孫叔敖,為知縣者若公綽冉求,其得人也如是,于是輔相無缺、出納如衡、奸慝畢除、克壯戎兵、文章典禮、辭命敷榮,布于八方,海隅以寜,四譯來朝,厥功告成,天下豈不大治矣乎!然而觀于民,則所謂女子而無袴者也,是可以為治乎?欲適燕而馬首南指,雖有絕群之馬,去燕愈遠。為治者不以富民為功,而欲幸致太平,是適燕而馬首南指者也。雖有皋陶稷契之才,去治愈遠矣!

唐子嘗語人曰:天下之官皆棄民之官,天下之事皆棄民之事,是舉天下之父兄子弟盡推之于溝壑也,欲治得乎?天下之官皆養民之官,天下之事皆養民之事,是竭君臣之耳目心思而并注之于匹夫匹婦也,欲不治得乎?誠能以是為政,三年必效,五年必治,十年必富,風俗必厚,訟獄必空,災祲必消,麟鳳必至?;蛟唬鹤游氖恳?,文其言焉而已。唐子曰:吾之言,如食必飽,如衣必暖。用吾之言,三年不效,五年不治,十年不富,風俗不厚,訟獄不空,災祲不消,麟鳳不至,則日西出而月東生矣。請與子合契而博勝焉可也。

為政

達良輔撫山西,武鄉知縣見,良輔曰:武鄉之民何如?對曰:有生色矣。良輔曰:爾欺我哉,吾使人觀于武鄉,有女子而無袴者矣。女子而無袴,武鄉之民,其何以堪!平陽知府見,良輔曰:平陽之為縣者,孰賢孰不肖?知府舉數人以對,良輔怒曰:百姓之所謂賢者,爾之所謂不肖者也;百姓之所謂不肖者,爾之所謂賢者也。爾不可以為三十四城之長。劾而去之。當是之時,財賄不行,私饋雖不絕于府,無有以匹帛方物入二司之門者。良輔之所食,日不過肉三斤蔬一筐。觀其讓武鄉之言,可不謂仁乎?觀其察遠縣之賢不肖,而不任耳目于知府,可不謂明乎?已不受財賄,羣吏亦不敢受,可不謂清乎?清且明,明且仁,宜山西之大治矣,而卒不見山西之小治者,何也?不知為政故也。請假其事以明為政之道:武鄉知縣見,良輔云然,且曰:吾與子約三年之內,必使子之民,人有數袴。武鄉知縣必曰:愿受教。良輔則曰:武鄉之土雖瘠,亦必生也;武鄉之民雖貧,亦有力也;以人之力,盡土之生,誰謝不能?子歸而行四境之內,棉桑樹牧,省宜時作,尺土不棄于山,寸壤不棄于谷,勿以文示,身往勤之,必期就子之功。于是月觀其舉,歲察其利,上計之日,舍是不以行進退焉。平陽知府當逐,易知府,見,以教武鄉者教之,督諸縣棉桑樹牧,舉而不廢,與同功;墮而不舉,與同罪,是縣一其賞一其罰,而府三十四其賞三十四其罰也,敢不盡心?山西之地,五府百州縣,方數千里,不病其廣也。縣察其鄉,旬一之;府察其縣,月一之;巡撫肆察,時一之。舉數千里之內轉相貫屬,視聽指使如在一室,奚啻山西哉,宰制四海有余矣!此為政之大略也。

震澤之人有善計者,與之為稼,稼入則倍;與之為絲,絲入則倍;與之為肆,市入則倍。一日過豪貴之門,見其從事之出入者皆貂冠腋裘,則自思曰:吾處于鄉里,所與不過升斗之人,所與賈者不過魚鹽之豎,不可以為富也。誠能入于是門,主人幸而親用我,出我之籌筴以主計筦利,必大得所欲,毋徒勞于鄉里為也。乃援而得入,而歸辭乎其鄰。鄰之人有尤之者,曰:子誤矣。彼之所用,不卽子之所習也,子必毋往。不聽而去,去之一年,鄰之人故往過于豪貴之門,見善計者敝袍而出,面有病色,招之閑所,問之曰:何為若是?曰:主人無所用我,故至于是。鄰人笑曰:子何見之不蚤也,彼豪貴之家,獵財自厚,其所用之人,狗馬之足、鷹鷂之翮也;其所食之粟,不由稼得;所服之帛叚,不由蠶得;所御之器物,不由市得。負子之計以干之,將安所用?吾固知子之必困于此也。于是乃再拜,辭乎主人,隨鄰人而歸。由是人皆謗之,以為固不善于計也。非不善計,不善主也。

存言

中允徐公召用,唐子送之而言曰:甄聞之,言可行也則有功,言不可行也則存其言。以公之賢,復得進用,心有感焉,結中必發,故言之。言之不可行,知之久矣。甄聞之,生養之道三年可就,五年可足,十年可富,政之常也。清興五十余年矣,四海之內日益困窮,農空工空市空仕空,谷賤而艱于食,布帛賤而艱于衣,舟轉市集而貨折貲,居官者去官而無以為家,是四空也。金錢,所以通有無也,中產之家,嘗旬月不覩一金、不見緡錢,無以通之,故農民凍餒,百貨皆死,豐年如兇。良賈無算,行于都市,列肆焜耀,冠服華膴;入其家室,朝則熜無煙,寒則蜎體不申。吳中之民多鬻男女于遠方,男之美者為優,惡者為奴;女之美者為妾,惡者為婢。遍滿海內矣。困窮如是,雖年谷屢豐而無生之樂,由是風俗日偷,禮義絕滅,小民攘利而不避刑,士大夫殉財而不知恥,諂媚慆淫相習成風,道德不如優偶,文學不如博奕,人心陷溺,不知所底。此天下之大憂也。征之在昔,天下旣定,茍無害民之政,未有一二十年而民不豐殖者。今也天子寛仁而恤民,兵革偃息,國家無事,享國歲久,勤于庶政,而困窮若此,是公卿之過也。立國之道無他,惟在于富。自古未有國貧而可以為國者。夫富在編戶,不在府庫。若編戶空虛,雖府庫之財積如丘山,實為貧國,不可以為國矣。國家五十年以來,為政者無一人以富民為事,上言者無一人以富民為言。至于為家,則營田園,計子孫,莫不求富而憂貧。何其明于家而昧于國也!

權實

天下奚治?令行則治。天下奚不治?令不行則不治。令不行者,文牘榜諭充塞衢宇,民若罔聞,吏委如遺。民吏相匿,交免以文,格而不達,舉而易廢。始非不厲實也,既則怠,久則忘,本政之地,亦且自廢而自掩之。是以百職不修,庶事不舉,奸敝日盛,禁例日繁,細事糾紛,要政委棄。譬之樹木,傍蘗叢繆,而枝干枯朽矣。當是之時,皆謂在位無賢也,行政不善也,良策無出也。是猶牽車者但求厚載,而不顧轂之利轉也。若如今之致行者,雖官皆圣哲,政皆盡善,使閎夭散宜生之屬議為憲令,周公裁之,召奭貳之,史佚文之,布于天下,亦不能少有補救也。

會稽之東有石氏者,其季女病痞,迎良醫治之,久而不除,謝醫使去。其父思之,以為是良醫也,奈何療之而病不除。他日竊窺之,見其舉藥不飲而覆于床下也,乃復迎醫,進以前藥,三飲之而疾已。夫國有善政而德澤不加于民者,政雖善,未常入民也,猶石季之飲藥也。十口之家,主人雖賢,然令不行于子,則博奕敗趨;令不行于仆,則柝汲不勤;令不行于妾,則壺餐不治;令不行于童子,則庭糞不除。以此為家,其家必索,況天下之大乎?駿馬病躄,不如駑馬之疾馳;勇士折肱,不如女子之力舉,是以圣人貴能行也。

昔者唐子之治長子也,其民貧,終歲而賦不盡入。璩里之民,五月畢納,利蠶也。乃徧詢于眾曰:吾欲使民皆桑,可乎?皆曰:他方之土不宜桑,若宜之,民皆樹之,毋俟今日矣。遂已。他日游于北境,見桑焉,乃使民皆樹桑。眾又曰:昔者阿巡撫(羅阿塔)令樹榆于道,鞭笞而不成,今必不能。不聽,違眾行之。吏請條法示于四境,唐子笑曰:文示之不信于民也久矣。乃擇老者八人告于民,五日而遍;身往告于民,二旬而遍。再出,遇婦人于道,使人問之曰:汝知知縣之出也奚為乎?曰:以樹桑。問于老者,老者知之;問于少者,少者知之;問于孺子,孺子知之;三百五十聚之男女,無不知之者。三出,入其廬,慰其婦,撫其兒,語以璩里之富于桑,不可失也。一室言之,百室聞之,三百五十聚之男女無不欲之者。唐子曰:可矣。乃使璩民為諸鄉師,而往分種焉。日省于鄉,察其勤怠,督賦聽訟因之。不行一檄,不撻一人,治雖未竟也,乃三旬而得樹桑八十萬。長子,小縣也;樹植,易事也;必去文而致其情,身勞而信于眾,乃能有成。夫多文藏奸,拂情易犯,不親難喻,無信莫從,所從來久矣。是以治道貴致其實也。

群臣奏入,下于有司;公卿集議,復奏行之。其所行者,著為故事,因時增易,百職準以決事。自漢以來皆然,舍是無以為政。然有治不治者,以實則治,以文則不治。若徒以文也,譬之優偶之戲,衣冠言貌陳事辨理,無不合度,而豈其實哉?以娛人之觀聽也。君有詔旨,臣有陳奏,官有文書,市有牓諭,此文也。此藉以通言語、備遺忘耳,奚足恃乎?君臣相親,朝夕無間,飲食作坐同之,如匠之于器,日夜操作,則手與器相習而無不如意。主臣一心,夜思蚤謀,無謀不行,無行不達,三月必達,終歲必效,三年必成,五年必治,十年必富,此實也。茍無其實,則謹守成法者,敗治之公卿也;明習律令者,敗治之有司也;工于文辭嫻于言貌者,敗治之侍臣也。三者非不美也,而專尚焉,則表暴日厚,忠信日薄。察于內外,稱職常多;核其行事,無過可舉;問其治功,則無一事之善成,無一民之得所。上下相蒙而成茍免之風,雖有志之士亦將靡然而不得自盡其情,此治化之所以不行也。雖然,行難矣。近與遠異風,少與眾異勢。門庭之內,常不盡見;伯仲之間,亦有異心,況天下之大乎!海內之地為府百六十二,為州二百二十,為縣千一百六十,必官其地治其事者,皆如長子之樹桑,而后天下乃治,是不亦難乎?

權者,圣人之所藉以妙其用者也。今夫與一人期,至者十八;與三人期,畢至者十五;與九人十人期,畢至者十一。何則?權不在也。大將居中,提兵十萬,副叅游守都總以及隊百什伍之長,轉相貫屬,如驅群羊,赍生赴死,不敢先后,何則?權在也。乘權之利,如軸轉輪;乘權之捷,如響應聲。乘權而不能行,恥莫甚焉。官有萬職,君惟一身,賢君之用官,如大將之御眾。以一用十,以十用百,以百用千,以千用萬,是則君之用者有萬,而憑之者惟十。約而易操,近而能燭。夫尊卑次屬,職之恒也,而奚有異?蓋不善用之,則萬職之利,轉而奉之于十;善用之,則十職之修,轉而布之于萬。十職能修,澤及海內,其功大,功大者賞厚。十職不正,毒及海內,其罪大,罪大者刑重。此舜所以誅四兇也。

唐子之嬖妾生子,唐子甚愛之,而妾不恤。教之不從,則罵之;罵之不從則撻之,撻之不從則去之,改而后已。夫人情之愛,莫甚于妾;人生之重,莫過于母;次于妻者,又莫貴于妾;而輕于去之者,何也?不去則愛不及于子也。此言雖小,可以喻大:夫人臣之愛,未必昵于妾也;人臣之重,未必過于子之母也;人臣之貴,未必等于妻也,乃愛之而不忍傷之,重之而不敢拂之,貴之而不能抑之。斯人也,未嘗操刃,而百千萬億之刃肆行殺傷,有不期然而然者。當是之時,雖上有賢君,惠澤日施,寬恤日行,考績日嚴,流殺日具,而民常苦生而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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