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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 潛書
  • 唐甄
  • 4930字
  • 2015-12-26 16:17:05

尚治

孫子曰:昔者吾之師嘗聞諸顧涇陽(憲成)曰:禮義者治之干也,學校者禮義之宗也。先王謹學校以教天下,是以治化大行。學校既廢,禮義無師,欲效先王之治,難矣。居今之世,正心,復性,敦倫,淑行,得朋,講復,圣道昭明。以之正君,以之正職,端于朝廷,洽于鄉里。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先王之治,其庶幾乎!唐子曰:是天下之善言也,烏知其不能行也!曰:何為不能行也?曰:先王之世,自國及鄉,所在有學。人之于學也,猶其于田也。無人無田,無人無學,習而安焉,安而忘焉。當是之時,人之甘于禮義,猶五谷也。學廢世衰,惟欲所恣,黷昏僨興,不可解喻。人之苦于禮義,猶藥石也。雖有能者,不能強人之甘藥石也亦明矣。今夫勢之易行,情之易達,莫如父之于子。子之良者,不教而善;子之不良者,雖教不善。家有不良之子,詈則詈之,杖則杖之,教之豈不篤乎?然入則詩書,出則博奕,知其入而不知其出也。夫以嚴父之教,然且不行于子,而況四海之大,生民之眾乎?乃欲稱詩書、明禮義以道之,使之去惡遷善,是涸東海、移太山之勢也。孫子曰:然則天下終不可治乎?曰:茍得其道,治天下猶反掌也。曰:教之難行,民之不率,信如先生之言矣。又謂治之若易爾者,何也?唐子曰:毋立教名,毋設率形,使民自為善而不知。曰:使之若何?曰:圣人之所馮以運者,風也。天地之間,無形而速動者莫如風起,于幽陸,至于炎崖,偃靡萬形,鼓暢眾聲。無一物之不應者,惟風為然。人情之相尚,或樸或雕,或鬼或經。忽焉徧于海隅,改性遷習,若有物焉陰率之,而無一人之不從者,亦猶風之動于天地之間也。是故天地之吹氣,謂之風;人情之相尚,亦謂之風。古者鄭衛之民淫,男女無別;今也朝歌之墟,溱洧之間,纎履不假于鄰女,豈古淫而今貞哉?風使然也。使古人生于今,今人生于古,則皆然矣。吳越之民,衣縠帛,食海珍;河汾之民,衣不過布絮,食不過菜餅,豈東人侈而西人約哉?風使然也。使東人居于西,西人居于東,則皆然矣。風之行也,必有作之者。作之善者,善以成風;作之惡者,惡以成風。善作者,因人情之相尚,以身發機;人之從之,如蟄蟲之時振,草木之時生,而不知其誰為之者。夫轉陰陽,判治亂,分古今,皆風為之。得其機而操之,人皆可以幾唐虞之治。此人所罕知者也。孫子曰:風之為言誠然矣。雖然,竊有惑焉。人之為善,必由禮義;民既苦于禮義,不可強而從我,更以何者為風乎?曰:樸者,天地之始氣,在物為萌,在時為春,在人為嬰孩,在國為將興之候。奢者,天地之終氣,在物為茂,在時為秋,在人為老多欲,在國為將亡之候。圣人執風之機以化天下,其道在去奢而守樸。耳不聽好音,非儉于耳也,所以養天下之耳也;目不視采色,非儉于目也,所以養天下之目也;口不嘗珍味,非儉于口也,所以養天下之口也;身不衣輕暖,非儉于體也,所以養天下之體也。四者,不從心之欲,非儉于心也,所以養天下之心也。當是之時,家無涂飾之具,民鮮焜耀之望,尚素棄文,反薄歸厚,不令而行,不賞而勸,不刑而革,而天下大治矣。孫子曰:民之趨于奢也,如水之下壑也,逆而反之,竊恐不能。曰:何為不可反也?子未之信也,請征諸故跡:昔者秦奢而漢樸,及其治也,世多長者之行;隋奢而唐樸,及其治也,錦繡無所用之。夫二代之君,未聞堯舜之道也,與其將相起于微賤,鑒亡國之弊,以田舍處天下。人之化之則若此,豈惟君天下者哉,卿大夫亦有之。荊人炫服,有為太仆者好墨布,鄉人皆效之。帛不入境,染工遠徙。荊之尚墨布也,則太仆為之也。豈惟卿大夫哉,匹夫亦有之。陳友諒之父好衣褐,破蘄不殺衣褐者,有洛之賈在蘄,以褐得免,歸而終身衣褐。鄉人皆效之,帛不入境,染工遠徙。洛之尚褐也,則賈為之也。縠帛,衣之貴者也;布褐,衣之賤者也。貴貴賤賤,人之情也。有望人焉反之,能使一鄉之人貴其所賤而賤其所貴,蓋風之移人若斯之神也!洛賈且然,況太仆哉!太仆且然,況萬乘之君哉!

孫子曰:敢問行之之方。曰:先貴人,去敗類,可以行矣。先貴人若何?曰:捐珠玉,焚貂錦,寡嬪御,遠優佞,卑宮室,廢苑囿,損羞品,卻異獻。君旣能儉矣,次及帝后之族,次及大臣,次及百職,莫敢不率。貴人者萬民之望也,貴之所尚,賤之所慕也。貴尚而賤不慕,世未有也。去敗類若何?曰:吾嘗牧羊于沃洲之山,羊多病死,有教之者曰:一羊病則羣羊皆敗,子必謹視之,擇其病者而去之。不然且將盡子之群。從其言,而羊乃日蕃。治天下亦然,講學必樹黨,樹黨必爭進退,使學者扳援奔趨而失其本心,故有口心性而貌孔顏,所至多徒者,是敗類之人也,雖賢必去之。好名者,無才而人稱其才,無德而人稱其德,使人巧言令色,便媚取合,而失其忠信之情。故有身處草野而朝廷聞譽求之、公卿折節下之者,是敗類之人也,雖賢必去之。多言者,以議論害治,以文辭掩道,以婞直亂正,使人尚浮夸而喪其實。故有書數上而不止,繁稱經史而不窮,廷折百官而莫能難之者,是敗類之人也。雖賢必去之。此三者,表偽之旗也,雕樸之刃也,引佞之媒也。詩曰“大風有隧,貪人敗類”,是故善為政者,務先去之也。

孫子曰:始吾以為天下之難治也,今聞先生之言,而后知天下之不難治也。茍達其情,無不可為。今先生懎然在閼塞之中,身雖極而言則傳,后世必有用先生之言以治天下者,不必于身親見之也。唐子曰:吾何足以當此!雖然,必有明其可用者。世多明達之才,但見圣人正天下之法,不識圣人順天下之意。沮于時勢之難行,習于刑法之茍安,舉天下之民縶之策之如牛馬然。民失其情,詐偽日生,文飾日盛,嗜欲日縱,于是富貴之望勝,財賄之謀鋭,廉恥之心亡,要約之意輕,攘竊之計巧,爭斗之氣猛,六邪易性、非賢、師奸、比離、閑決,不可以安不可以動。安則為奸,動則為宼,此天下之亂所以相繼而不已也。天地雖大,其道惟人;生人雖多,其本惟心;人心雖異,其用惟情;雖有順逆剛柔之不同,其為情則一也。是故君子觀于妻子而得治天下之道,觀于仆妾而得治天下之道,觀于身之驕約、家之視效而得治天下之道。不翻(翻)十三經之言,不稽二十三代之法,不問四海九州島之俗,閉戶而堯舜之道備焉。先人有言曰“語道莫若淺,語治莫若近”,請舉其要:古之賢君,雖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存心如赤子,處身如農夫,殿陛如田舍,衣食如貧士,海內如室家。微言妙道,不外此矣。

孫子曰:由周而上,治日多而亂日少;由秦而下,亂日多而治日少;時為之也,雖有善治,不復于古矣。曰:不然。陰陽者,治亂之道也。陰陽之復,其時不失,冬夏之日至是也。治啟于黃帝,二千余歲,至于秦而大亂。亂啟于秦,至于今亦幾去黃帝之年矣。或將復乎!

富民

財者,國之寶也,民之命也。寶不可竊,命不可攘,圣人以百姓為子孫,以四海為府庫,無有竊其寶而攘其命者,是以家室皆盈,婦子皆寜。反其道者,輸于幸臣之家,藏于巨室之窟,蠹多則樹槁,癰肥則體敝,此窮富之源,治亂之分也。虐取者取之一金喪其百金,取之一室喪其百室。兗東門之外有鬻羊餐者,業之二世矣。其妻子傭走之屬,食之者十余人?;蛘_其盜羊,罰之三石粟,上獵其一,下攘其十,盡鬻其釜甑之器而未足也,遂失業而乞于道。此取之一金喪其百金者也。潞之西山之中有苗氏者,富于鐵冶,業之數世矣。多致四方之賈,椎鑿鼓瀉擔挽,所藉而食之者常百余人。或誣其主盜,上獵其一下攘其十,其冶遂廢,向之藉而食之者無所得食,皆流亡于河漳之上。此取之一室喪其百室者也。虐取如是,不取反是。隴右牧羊,河北育豕,淮南飼騖,湖濵繅絲,吳鄉之民編蓑織席,皆至微之業也。然而月息歲轉,不可勝算,此皆操一金之資,可致百金之利者也。里有千金之家,嫁女娶婦死喪生慶,疾病醫禱燕飲赍饋,魚肉果蔬椒桂之物,與之為市者眾矣。緡錢錙銀,市販貸之;石麥斛米,佃農貸之;匹布尺帛,鄰里黨戚貸之,所賴之者眾矣。此藉一室之富可為百室養者也。海內之財。無土不產。無人不生。歲月不計而自足。貧富不謀而相資。是故圣人無生財之術。因其自然之利而無以擾之。而財不可勝用矣。

今夫柳,天下易生之物也,折尺寸之枝而植之,不過三年而成樹。歲翦其枝,以為筐筥之器,以為防河之埽,不可勝用也。其無窮之用,皆自尺寸之枝生之也。若其始植之時,有童子者拔而棄之,安望歲翦其枝以利用哉?其無窮之用,皆自尺寸之枝絕之也。不擾民者,植枝者也,生不已也;虐取于民者,拔枝者也,絶其生也。虐取者誰乎?天下之大害莫如貪,蓋十百于重賦焉,穴墻而入者,不能發人之密藏;羣刃而進者,不能奪人之田宅;御旅于涂者,不能破人之家室;宼至誅焚者,不能窮山谷而徧四海。彼為吏者,星列于天下,日夜獵人之財,所獲既多,則有陵已者負筮而去。旣亡于上,復取于下,轉亡轉取,如塡壑谷不可滿也。夫盜不盡人,宼不盡世,而民之毒于貪吏者,無所逃于天地之間!是以數十年以來,富室空虛,中產淪亡,窮民無所為賴,妻去其夫,子離其父,常嘆其生之不犬馬若也。今之為吏者,一襲之裘值二三百金,其它錦繡視此矣;優人之飾,必數千金,其它玩物視此矣;金琖銀罌珠玉珊瑚奇巧之器不可勝計,若是者,謂之能吏,市人慕之,鄉黨尊之,教子弟者勸之。有為吏而廉者,出無輿,食無肉,衣無裘,謂之無能,市人賤之,鄉黨笑之,教子弟者戒之。蓋貪之錮人心也甚矣!治布帛者,漂則白,緇則黑,由今之俗,欲變今之貪,是求白于緇也。

治貪之道,賞之不勸,殺之不畏,必漸之以風。禮曰:知風之自。昔者明太祖衷襦之衣皆以梭布,夫衣可布,何必錦繡?器可瓦,何必金玉?粱肉可飽,何必熊之蹯、玉田之禾?吾聞明之興也,吳之民不食粱肉,閭閻無文采,女至笄而不飾,市不居異貨,宴賓者不兼味,室無高垣,茅舍鄰比。吳俗尚奢,何樸若是?蓋布衣之風也。人君能儉,則百官化之,庶民化之,于是官不擾民,民不傷財。人君能儉,則因生以制取,因取以制用,生十取一,取三余一,于是民不知取,國不知用,可使菽粟如水火,金錢如土壤,而天下大治。為君之樂,孰大于是哉!

明鑒

為政者多,知政者寡。政在兵,則見以為固邊疆;政在食,則見以為充府庫;政在度,則見以為尊朝廷;政在賞罰,則見以為敘官職。四政之立,蓋非所見。見止于斯,雖善為政,卒之不固不充、不尊不敘,政日以壞,勢日以削,國隨以亡。國無民,豈有四政?封疆,民固之;府庫,民充之;朝廷,民尊之;官職,民養之。奈何見政不見民也?堯曰:四海困窮,天祿永終。每誦斯言,心墮體戰,為民上者,奈何忽之!

昔者明之亡也,人皆曰:外內交哄,國無良將,雖有良將,忌不能用,安得不亡。此其亡之勢也,非其亡之根也。當是之時,兵殘政虐,重以天災,民無所逃命,群盜得資之以為亂。馬世奇曰:治獻賊易,治闖賊難,蓋人心畏獻而附闖也。非附闖也,苦兵也。一苦于楊嗣昌之兵,再苦于宋一鶴之兵,又苦于左良玉之兵。行者居者,皆不得保其身命,賊知人心所苦,所至輙以剿兵安民為辭,愚民被惑,望風降附。而賊又散財賑饑以結其心,遂趨賊如歸。人忘忠義,其實賊何能破州縣?以從賊者眾也。施邦耀曰:今日盜宼所至,百姓非降則逃,良由貪吏失民心也。得一良吏,勝得一良將;去一貪吏,勝斬一賊帥。二子之言,見亂本矣。當是之時,天下之大,萬民之眾,恒患無兵。京師之守,以一卒而當數陴。李自成雖嘗敗散,數十萬之眾旬日立致。是故陜民之謠有之曰:挨肩膊,等闖王,闖王來,三年不上糧。民之歸之也如是。蓋四海困窮之時,君為讎敵,賊為父母矣。四海困窮,未有不亡者。其不亡者,未及其命之定也。天留其命,未生奸雄;天薄其命,則生小雄;天絶其命,則生大雄。當四海困窮之時,無雄,則饑寒積憂之氣發,為災祲、為彗孛、為水旱、為山川草木人鬼之妖。有小雄以倡之,則逋聚山澤,破城據險,旋滅旋起,以耗國家。有大雄以倡之,則長智增勇,撼山沸河,數百年厚建之社稷,如椎卵矣。若是者,皆困發也,為奸雄所馮也,此明之所以亡也。若四海安樂,人保室家,誰與為亂!雖為君者不過中材之主,卽有湯武之賢,一匹夫耳,欲謀社稷,亦無如何,況羿浞之流哉!

君之于民,他物不足以喻之,請以身喻民,以心喻君。身有疾,則心豈得安?身無疾,則心豈復不安?有戕其身而心在者乎?是故君之愛民,當如心之愛身也。非獨衣服飲食為身也,牢廏門庭、田園道路,凡有所營,皆為身也。非獨農桑蠲貸為民也,上天下地、九彝八蠻、諸司庶事、內宮外庭,凡所有事,皆為民也。茅舍無恙,然后寶位可居;蓑笠無失,然后袞冕可服;豆藿無缺,然后天祿可享。

考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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