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 雞肋編
- 莊綽
- 3376字
- 2015-12-26 15:50:49
《廬山記》載:“錦繡谷三四月間紅紫匝地,如被錦繡,故以為名。今山間幽房小檻,往往種瑞香,太平觀、東林寺為盛。其花紫而香烈,非群芳之比。始野生深林草莽中,山人聞其香,尋而得之,栽培數年則大茂。今移賈幾遍天下,蓋出此山云。”余嘗在京口僧舍,有高五六尺者,云已栽三十年。而灃州使園有瑞香亭,刻石為記,云其高丈余。大觀中余官于彼,亭記雖存而花不復見。東都貴人之家,有高尺余者,已為珍木,置于陰室,溉以佳茗。而鄧州人家園圃中作畦種之,至連大枝采斫,不甚愛惜。花有子,歲取以種。其初蓋亦得于山中,不獨江南有也。
《韓信傳》:淮陰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褲下。”后云召辱己少年令出胯下者,以為楚中尉。徐廣注云:“褲,一作胯。胯,股也,音同。又云《漢書》作跨,同耳。”按《玉篇》:褲音苦故切。胯,股也,音與褲同。跨,苦化切,跨越也,又兩股間也。胯,兩股間也。音與跨同。胯、跨字相類,而音韻不同。今學者亦未嘗分別,前讀胯為庫音,世必笑之。諸書音如此者甚眾,聊舉其一焉。
會稽士人有錢唐休者,頗有聲于時,趙丞相當國,人薦之者,方議除擢,會有邊報小警,視奏,目中適見其姓名,趙不悅曰:“錢唐遂休乎?”因置不用。后趙引折彥質為樞密,其院中奏牘書名相次,人有譖之者,謂“趙鼎折”為不祥,乃與錢事相類。古今以讖語而為禍福者多矣,雖有幸不幸,蓋亦數使之然也!可勝嘆哉!
余寓居上饒,數問信州之得名于邦人,莫有知者。后觀圖經,載弋陽縣有信義港,以地極肥饒,人多信厚而得名。疑州之為稱,或以是也。而夔州其先亦名信州,子美詩云“俱客古信州”者,蓋謂夔州。亦未究其得名之故。
新州城中甚隘,居人多茅竹之屋。有士子于附郭治花圃,創為一堂,前后兩廡,頗極爽麗。每延過客游宴,屢乞堂名而未得。一日夢一貴人坐其堂上,士子從之游,亦若平日,懇以堂名,顧視久之,曰:“可以二相名之。”即寤而覺,殊不曉命名之旨。未幾,蔡持正坐譏訕貶新州,既至,無宅可居,遂求堂以處,士子欣然納之,意其再入,而竟死于彼。蔡之貶,人謂劉莘老為有力。至紹圣初,劉既坐責,當路者故以新處之。其至方暑,尤急于問舍,又欲假堂為館,士子以“二相”為不祥,不許。而劉請甚堅,不得已,以夢告之。劉以蒸濕不堪,又以其言為未信,竟借以居,亦終于堂中。則“二相”之名,蓋預定于數矣!與靈公之為靈,何以異哉?
杜少陵《新婚別》云“雞狗亦得將”,世謂諺云“嫁得雞,逐雞飛;嫁得狗,逐狗走”之語也。而陳無已詩,亦多用一時俚語。如“昔日剜瘡今補肉,百孔千窗容一罅。拆東補西裳作帶。人窮令智短。百巧千窮只短檠,起倒不供聊應俗,經事長一智。稱家豐儉不求余,卒行好步不兩得”。皆全用四字。“巧手莫為無面餅(巧媳婦做不得無面饣饣乇)。不應遠水救近渴,誰能留渴須遠井(遠水不救近渴)。瓶懸賞間終一碎(瓦罐終須井上破)。急行寧小緩(急行趕過慢行遲)。早作千年調一生,也作千年調(人作千年調,鬼見拍手笑)。拙勤終不補(將勤補拙)。斧斫仍手摩(大斧斫了手摩娑)。驚雞透籬犬升屋(雞飛狗上屋)。割白鷺股何足難(鷺鴛腿上割股)。薦賢仍賭命”。而東坡亦有“三杯軟飽后,一枕黑甜余”,皆世俗語。如“賭命”“軟飽”猶可解,而“黑甜”后世不知其為誰矣。如《詩》之“串夷載路”,《書》云“吊由靈”,安知非當時之常談也?
西北人生子,其儕輩即科其父首,使作會宴客而后已,謂之捋帽會。江、浙人家生女多者,俟畢嫁,亦大會親賓,謂之倒箱會。廣南富家生女,即蓄酒,藏之田中,至嫁方取飲,名曰女酒。貧家終身布衣,惟娶婦服絹三日,謂為郎衣。此皆可為對者。蜀人每食之余,不問何物,皆投于一器中,過三月方取食,謂之百日漿,極貴重之,非至親至家,不得而享也。江南、閩中公私醞釀,皆紅曲酒,至秋盡食紅糟,蔬菜魚肉,率以拌和,更不食醋。信州冬月又以紅糟煮鯪鯉肉賣。鯪鯉乃穿山甲也。
富季申樞密院奉祠居婺州,忽夢行道上,憩大木下,有人止岐路云:“此入閩中路也。”未幾,除守泉南,行至江山道中,時方秋暑,從者疲ぃ,果憩于大木之下,有過之者曰:“此入閩中路也。”宛如夢中所見。乃太息曰:“雖欲不來,其可得也?”
劉岑季高閑居湖州,夢廖用中云:“剛與鄭顧道卻是同年。”時廖為中丞,鄭望之侍郎領宮祠居上饒。后數月,劉得信州。到未久,廖以宮觀罷歸南劍,道由信上,鄭往謁之。初未相識,問之,乃同榜登第。是日用中赴州會,方坐,即云:“鄭顧道在此,某與之卻是同年。”與夢中所聞,略無少異。則出處升沉,動靜語默,悉皆前定也。
靖康之后,時方用兵,急于人才,故士大夫多奪哀起復。自是凡軍假攝,有不待朝命而行者。已而,雖非軍旅及藉材干,多以急祿而起。李將仕東云:在興國軍,有通山縣尉以喪母在告,既而出參,人皆駭愕而不敢問。數日之后,同僚見其巾用縞素,問其所以,云“先妣不幸”。曰:“如此何故參告?”云:“某已于幾筵前拈香起復矣。”禮義之喪,一至于此。是可嘆也!
宣和中,濟南州宅中有鬼為美婦人以媚太守。其后林震成材司業出守是州。初到,乃雜于官奴中,黔衣淺色無妝飾,頎長而美,頗異于眾。林儒者,雖心怪之,未欲詢究。后屢閱公宴,竟不見此人,乃問之隊長,告以服飾狀貌,眾皆云無,林方惑之。次日遂徑入堂室,林遂親愛之。自是與家人雜處,無相忤也。一日二小女兒戲于堂上,婦人過而衣裾誤拂兒面,其人詬之,婦人笑而回,以手捧兒面扌列之,面遂視背不能回轉。舉家大異,始知妖異。時何執中為丞相,林乃其婿,奏聞徽宗,至遣法師以符驅治,終莫能逐。乃移林知汝州,未幾,林竟卒。
呂洞賓嘗游宿州天慶觀,道士不納,乃宿于三門下,采柏葉而食,逾月方去。臨行,以石榴皮書于道士門扉上云:“手傳丹篆千年術,口誦《黃庭》兩卷經。”字皆入木極深。后人有疾病者,刮其字以水服之皆愈。今刮取門木皆穿透矣。又楚州紫極宮門楣壁上,亦有題詩云:“宮門一閑人,臨水憑闌立。無人知我來,朱頂鶴聲急。”人取字,土亦皆穴也。
建炎初,車駕自維揚渡江。金人分兵逼壽春,眾劫太守馬識遠使投拜,馬拒之,率兵城守,卒能保全。及敵退,其嘗欲降者反不自安,乃謀殺太守以掩前失,曰:“守若存,我輩終不得全。”幕官王大節曰:“彼有家屬,如何?”于是盡殺,推大節權領州事,以太守首先投降及退兵尚不肯用建炎年號具奏朝廷,乃擢大節通判、權州事。紹興二年,大節與徐兢明叔俱在孟庾幕中,一日大節與徐論禪,曰:“罪福之事,報應有無?”徐云:“未了還須償宿債。”大節曰:“如何可脫?”徐曰:“法心覺了無一物。趙州和尚道‘放得下時,都沒事’。若放不下,冤債到來,何由免?”王面發赤。次日具飯邀徐,密告壽春之事,曰:“還可脫免否?”明叔曰:“如趙州言,放得下始得。”王曰:“如何放得下?”明叔曰:“惟覺能了。”翌日,徐與同官王昌俱訪大節,忽言“病來”,又曰:“了不得!了不得!且救我!”遂倒仆。二公取艾灸其臍中方三四壯,矍然而起,曰:“知罪過!知罪過!”又曰:“且放寬我。”語言紛紜,莫能悉記。二公驚出,但聞哀祈之聲,久之竟死。盂與徐皆能道其事。
齊志道在洪州,一日忽病,狀如傷寒發熱,已而手足厥冷,湯劑不能下,昏昏熟睡,但微喘息。迫暮,忽大呼索湯餅,家人急奉之,乃以手取面摶成塊嚙之。家人驚異,乃曰:“朝議才省來,且慢吃。”遂怒目曰:“那得朝議來?我是密州高安縣販邵武軍客人,被你朝議在吉州權縣,將我六個平人,悉做大辟殺了,今來取命。你朝議已去久矣!”家人聽其聲,乃東人語音,狀怒可畏,但涕泣而已,少頃遂仆。徐明叔與齊鄉人,知其不妄。
孫延直德中云,渠在官時,有尉李修,以捕盜嘗改承務郎。而盜中一名乃逃軍,李以拒捕殺之。受命之日,家中置酒為慶。明日五口皆生瘰疬,數月之間,死者四人。惟妻平日不為夫所禮,乃獨存。李臨終疬潰透腦,腦髓流出,數日方死。又一同官,性嚴酷,訊囚多過數,晚年苦兩足浮腫,醫療莫效,久之肉爛指落,浸淫潰至半脛而死。不可不戒也。
陳寺丞寶之,徐州彭城人,慶歷元年,以外舅龐潁公籍任為太廟齋郎。后為雍邱縣主簿。薦改官者凡十七人,廷見,仁宗怪其多。時潁公為樞密使,仁宗務抑勢家,特不與改。再授忠武軍節度推官,既罷,舉者亦十余人,乃止以五名應格。比引對,其一舉者不可用,亦不果改京秩,又射冀州支使,至治平二年,方遷大理寺寺丞。世徒知以多而報罷,不知后以少而失。信乎為有命也!其子師道無己作《先君事狀》亦載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