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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論類(5)

  • 駢體文鈔
  • 李兆洛
  • 4907字
  • 2015-12-26 15:32:22

故觀阮籍之行,而覺禮教崩弛之所由;察庾純、賈充之爭,而見師尹之多僻;考平吳之功,知將帥之不讓;思郭欽之謀,而悟戎狄之有釁;覽傅玄、劉毅之言,而得百官之邪;核傅咸之奏,《錢神》之論,而睹寵賂之彰。民風國勢如此,雖以中庸之才,守文之主治之,辛有必見之于祭祀,季札必得之于聲樂,范燮必為之請死,賈誼必為之痛哭。又況我惠帝以蕩蕩之德臨之哉?故賈后肆虐于六宮,韓午助亂于外內,其所由來者漸矣,豈特系一婦人之惡乎?懷帝承亂得位,羈于強臣。愍帝奔播之后,徒廁其虛名。天下之政,既已去矣,非命世之雄,不能取之矣。然懷帝初載,嘉禾生于南昌,望氣者又云豫章有天子氣。及國家多難,宗室迭興,以愍、懷之正,淮南之壯,成都之功,長沙之權,皆卒于傾覆。而懷帝以豫章王登天位。劉向之讖云:“滅亡之后,有少如水名者得之,起事者據秦川,西南乃得其朋。”案愍帝,蓋秦王之子也。得位于長安;長安,固秦地也。而西以南陽王為右丞相,東以瑯邪王為左丞相。上諱業,故改鄴為臨漳。漳,水名也。由此推之,亦有征祥。而皇極不建,禍辱及身,豈上帝臨我而貳其心?將由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者乎?淳耀之烈未渝,故大命重集于中宗元皇帝。

何承天安邊論(平實周盡,文氣近東京。)

漢世言備匈奴之策,不過二科:武夫盡征伐之謀,儒生講和親之約。課其所言,互有遠志。加塞漠之外,胡敵掣肘,必未能摧鋒引日,規自開張。當由往年冀土之民,附化者眾,二州臨境,三王出藩,經略既張,宏圖將舉,士女延望,華夷慕義。故昧于小利,且自矜侈,外示余力,內堅偽眾。今若務存遵養,許其自新,雖未可羈致北闕,猶足鎮靜邊境。然和親事重,當盡廟笇,誠非愚短所能究言。若追蹤衛、霍瀚海之志,時事不等,致功亦殊。寇雖習戰未久,又全據燕、趙,跨帶秦、魏,山河之險,終古如一。自非大田淮、泗,內實青、徐,使民有贏儲,野有積谷,然后分命方、召,總率虎旅,精卒十萬,使一舉蕩夷,則不足稍勤王師以勞天下。

何以言之?今遺黎習亂,志在偷安。非皆恥為左衽,遠慕冠冕,徒以殘害剝辱,視息無寄,故繦負歸國,先后相尋。虜既不能校勝循理,攻城略地,而輕兵掩襲,急在驅殘,是其所以速怨召禍滅亡之日。今若遣軍追討,報其侵暴,大翦幽、冀,屠城破邑,則圣朝愛育黎元,方濟之以道;若但欲撫其歸附,伐罪吊民,則駿馬奔走,不肯來征。徒興巨費,無損于彼。復奇兵深入,殺敵破軍,茍陵患未盡,則困獸思斗,報復之役,將遂無已。斯秦漢之末策,輪臺之所悔也。

安邊固守,于計為長。臣以安邊之計,備在史策,李牧言其端,嚴尤申其要,大略舉矣。曹、孫之霸,才均智敵,江淮之間,不居各數百里。魏舍合肥,退保新城、江陵,移民南涘。濡須之戍,家停羨溪。及夷陵之屯,民夷散雜。晉宣王以為宜從江南以北岸,曹爽不許,果亡柤中。此皆前代之殷鑒也。何者?斥候之郊,非畜牧之地,非耕桑之邑。故堅壁清野,以俟其來;整甲繕兵,以乘其敝。雖時有古今,勢有強弱,保民全境,不出此涂。要而歸之有四:一曰移遠就近;二曰浚復城隍;三曰纂偶牛車;四曰計丁課仗。良守疆其土田,驍帥振其風略,蒐獵宣其號令,俎豆訓其廉恥。縣爵以縻之,設禁以威之,徭稅有程,寬猛相濟。比及十載,民知義方。然后簡將授奇,揚旌云、朔,風卷河、冀,電埽嵩、恒,燕弧折郤,代馬摧足,秦首斬其右臂,吳蹄絕其左肩,銘功于燕然之阿,饗徒于金微之曲。寇雖亂亡有征,昧弱易取,若天時人事,或未盡符,抑銳俟機,宜審其算。若邊戍未增,星居布野,勤惰異教,貧富殊資,疆埸之民,多懷彼此,虜在去就,不根本業,難可驅率,易在振蕩。又狡虜之性,食肉衣皮,以馳騁為儀容,以游獵為南畝。非有車輿之安,宮室之衛。櫛風沐雨,不以為勞,露宿草寢,維其常性。勝則競利,敗不羞走。彼來或驟而此已奔疲。且今春逾濟,既獲其利,乘勝忸忄犬,未虞天誅。比及秋末,容更送死,猋騎蟻聚,輕兵烏集,并踐禾稼,焚爇閭井。雖邊將多略,未審何以御之。若盛師連屯,廢農必眾;馳車奔驛,起役必遲;散金行賞,損費必大;換土客戍,怨曠必繁。孰若因民所居,井修農戰,無動眾之勞,有捍衛之實,其為利害優劣相縣也。

一曰移遠就近,以實內地。今青、兗舊民,冀州新附,在界首者二萬家,此寇之資也。今悉河內徙青州民,移東萊、平昌、北海諸郡。太山以南,南至下邳,左洙右沂,田良野沃,西阻蘭陵,北阨大峴,四塞之內,其號險固。民性重遷,暗于圖始,無虜之時,喜生咨怨。今新被鈔掠,馀懼未息。若曉示安危,居以樂土,宜其歌抃就路,視遷如歸。

二曰浚復城隍,以增阻防。舊秋冬收斂,民人入保,所以警備暴客,使防衛有素也。古之城池,處處皆有。今雖頹毀,猶可修治。粗計戶數,量其所容,新徙之家,悉著城內。假其經用,為之閭伍,納稼筑場,還在一處。婦子守家,長吏為帥,丁夫匹婦,春夏佃牧。寇至之時,一城千室,堪戰之士,不下二千。其余羸弱,猶能登陴鼓噪。十則圍之,兵家舊說,戰士二千,足抗群虜三萬矣。

三曰纂偶牛車,以飾戎械。計千家之資,不下五百。耦牛為車伍佰兩,參合鉤連,以衛其眾。

設使城不可固,平行趨險,賊所不能干。既已族居,易可檢括。號令先明,民知夙戒,有急征發,信宿可聚。

四曰計丁課仗,勿使有闕。千家之邑,戰士二千,隨其便能,各自有仗,素所服習,銛利由己還保,輸之武庫,出行請以自衛。弓干利鐵,民不辦得者,官以漸充之。數年之內,軍用粗備矣。

臣聞軍國異容,施于封畿之內;兵農并修,在于疆場之表。攻守之宜,皆因其習,任其怯勇。

山陵川陸之形,寒暑溫涼之氣,各由本性,易則害生。是故戌申作,師遠屯清濟,功費既重,詹怨亦深。以臣料之,未若即用彼眾之易也。管子治齊,寄令在民;商君為秦,設以耕戰。終申威定霸,行其志業。非茍任強,實由有數。梁用走卒,其邦自滅;齊用技擊,厥眾亦離。漢魏以來,茲制漸絕。蒐田非復先王之禮,治兵徒逞耳目之欲,有急之日,民不知戰。至乃廣延賞募,奉以厚秩,發遽奔救,天下騷然。方伯刺史,拱手坐聽,自無經略,惟望朝廷遣軍。此皆忘戰之害,不教之失也。今移民實內,浚治城隍,族居聚處,課其騎射,長吏簡試,差品能不,甲科上第,漸就優別,明其勛才,表言州郡。如此,則屯部有常,不遷其業,內護老弱,外通官涂,朋曹素定,同憂等樂,情由習親,藝因事著。晝戰見貌,足以相識;夜戰聞聲,足以相救。斯教戰之一隅,先哲之遺術。論者必以古城荒毀,難可修復。今不謂頓便加功,整麗如舊,但欲先定民居,營其閭術墉壑,存者因而即之,其有毀缺,權時柵斷。足以御彼輕兵,防遏游騎。假以旬時漸就,只立牛車之賦。課仗之宜,攻守所資,軍國之要,今因民所利導而率之。耕農之器,為府庫之寶,田蠶之氓,兼捍城之用。千家總倍旅之兵,萬戶具全軍之眾。兵強而敵不戒,國富而民不勞。比于優復隊伍,坐食廩糧者,不可同年而校矣。

今承平來久,邊令弛縱,弓簳利鐵,既不都斷,往歲棄甲,垂二十年。課其所住,理應消壞。

謂宜申明舊科,嚴加禁塞。諸商賈往來,幢隊挾藏者,皆以軍法治之。又界上嚴立關候,杜廢閑蹊。城保之境,諸所課仗,并加雕鐫,別造程式。若有遺鏃亡刀,及私為竊盜者,皆可立驗,于事為長。又鉅野湖澤廣大,南通洙泗,北連青齊。有舊縣城,正在澤內。宜立式修復舊堵,利其埭遏,給輕艦百艘。寇若入境,引艦出戰。左右隨宜應接,據其師津,毀其航漕。此以利制車,運我所長,亦微御敵之要也。

劉孝標辨命論(疏越。)

主上嘗與諸名賢言及管輅,嘆其有奇才而位不達。時有在赤墀之下,豫聞斯議,歸以告余。余謂士之窮通,無非命也。故謹述天旨,因言其致云爾。

臣觀管輅天才英偉,珪璋特秀,實海內之名杰,豈日者卜祝之流乎?而官止少府丞,年終四十八,天之報施,何其寡歟?然則高才而無貴仕,饕餮而居大位,自古所嘆,焉獨公明而已哉?故性命之道,窮通之數,夭閼紛綸,莫知其辨。仲任蔽其源,子長闡其惑。至于鹖冠甕牖,必以懸天有期,鼎貴高門,則曰唯人所召,譊譊讙咋,異端斯起。蕭遠論其本而不暢其流,子元語其流而未詳其本。嘗試言之曰:夫通生萬物,則謂之道;生而無主,謂之自然。自然者,物見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同焉皆得,不知其所以得。鼓動陶鑄而不為功,庶類混成而非其力,生之無亭毒之心,死之豈虔劉之志,墜之淵泉非其怒,升之霄漢非其悅。蕩乎大乎,萬寶以之化;確乎純乎,一化而不易。化而不易,則謂之命。命也者,自天之命也。定于冥兆,終然不變,鬼神莫能預,圣哲不能謀,觸山之力無以抗,倒日之誠弗能感,短則不可緩之于寸陰,長則不可急之于箭漏,至德未能逾,上智所不免。是以放勛之世,浩浩襄陵,天乙之時,焦金流石,文公疐其尾,宣尼絕其糧,顏回敗其叢蘭,冉耕歌其《芣莒》,夷叔斃淑媛之言,子輿困臧倉之訴。圣賢且猶若此,而況庸庸者乎?至乃伍員浮尸于江流,三閭沉骸于湘渚,賈大夫沮志于長沙,馮都尉皓發于郎署,君山鴻漸,鎩羽儀于高云,敬通鳳起,摧迅翮于風穴,此豈才不足而行有遺哉?

近世有沛國劉瓛,瓛弟琎,并一時秀士也。瓛則關西孔子,通涉《六經》,循循善誘,服膺儒行。琎則志烈秋霜,心貞昆玉,亭亭高竦,不雜風塵。皆毓德于衡門,并馳聲于天地。而官有微于侍郎,位不登于執戟,相次殂落,宗祀無饗。因斯兩賢以言古,則昔之玉質金相,英髦秀達,皆擯斥于當年,韞奇才而莫用,徼草木以共雕,與麋鹿而同死,膏涂平原,骨填川谷,堙滅而無聞者,豈可勝道哉。此則宰衡之與皂隸,容、彭之與殤子,猗頓之與黔婁,陽文之與敦洽,咸得之于自然,不假道于才智。故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其斯之謂矣。

然命體周流,變化非一,或先號后笑,或始吉終兇,或不召自來,或因人以濟。交錯糾紛,回環倚伏,非可以一理征,非可以一途驗。而其道密微,寂寥忽慌,無形可以見,無聲可以聞,必御物以效靈,亦憑人而成象。譬天王之冕旒,任百官以司職。而或者睹湯、武之龍躍,謂龕亂在神功;聞孔、墨之挺生,謂英睿擅奇響;視彭、韓之豹變,謂鷙猛致人爵;見張、桓之朱紱,謂明經拾青紫,豈知有力者運之而趨乎?故言而非命,有六蔽焉爾。請陳其梗概:

夫靡顏膩理,哆噅顣額,形之異也;朝秀晨終,龜鶴千歲,年之殊也;聞言如響,智昏菽麥,神之辯也。固知三者定乎造化,榮辱之境,獨曰由人。是知二五而未識于十,其蔽一也。

龍犀日角,帝王之表;河目龜文,公侯之相,撫鏡知其將刑,壓紐顯其膺錄,星虹樞電,昭圣德之符;夜哭聚云,郁興王之瑞。皆兆發于前期,渙汗于后葉。若謂驅貔虎,奮尺劍,入紫微,升帝道,則未達窅冥之情,未測神明之數,其蔽二也。

空桑之里,變成洪川;歷陽之都,化為魚鱉;楚師屠漢卒,睢河鯁其流;秦人坑趙士,沸聲若雷震;火炎昆岳,礫石與琬琰俱焚;嚴霜夜零,蕭艾與芝蘭共盡。雖游、夏之英才,伊、顏之殆庶,焉能抗之哉?其蔽三也。

或曰明月之珠,不能無;夏后之璜,不能無考。故亭怕死于縣長,相如卒于園令,才非不杰也,主非不明也,而碎結綠之鴻輝,殘懸黎之夜色,抑尺之量有短哉?若然者,主父偃、公孫宏對策不升第,歷說而不入,牧豕淄原,見棄州部。設令忽如過隙,溘死霜露,其為詬恥,豈崔、馬之流乎?及至開東閣,列五鼎,電照風行,聲馳海外,寧前愚而后智,先非而終是?將榮悴有定數,天命有至極,而謬生妍蚩。其蔽四也。

夫虎嘯風馳,龍興云屬。故重華立而元、凱升,辛受生而飛廉進。然則天下善人少,惡人多,暗主眾,明君寡。而薰蕕不同器,梟鸞不接翼。是使渾敦、梼杌,踵武于云臺之上;仲容、庭堅,耕耘于巖石之下。橫謂廢興在我,無系于天。其蔽五也。

彼戎狄者,人面獸心,宴安鴆毒,以誅殺為道德,以蒸報為仁義。雖大風立于青丘,鑿齒奮于華野,比于狼戾,曾何足喻?自金行不競,天地板蕩,左帶沸唇,乘間電發,遂覆瀍洛,傾五都,居先王之桑梓,竊名號于中縣,與三皇競其氓黎,五帝角其區宇,種落繁熾,充仞神州。嗚呼!福善禍淫,徒虛言耳。豈非否泰相傾,盈縮遞運,而汩之以人?其蔽六也。

然所謂命者,死生焉,貴賤焉,貧富焉,治亂焉,禍福焉,此十者,天之所賦也。愚、智、善、惡、此四者,人之所行也。夫神非舜、禹,心異朱、均,才絓中庸,在于所習。是以素絲無恒,玄黃代起;鮑魚芳蘭,入而自變。故季路學于仲尼,厲風霜之節;楚穆謀于潘崇,成殺逆之禍。而商臣之惡,盛業光于后嗣;仲由之善,不能息其結纓。斯則邪正由于人,吉兇在乎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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