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以知府分發(fā)陜西。同治元年，鳳翔府闕員，大吏知公才，俾往攝之。而是時陳、賴諸捻寇方由荊紫關(guān)入陜，粵賊偽啟王梁富成又由山陽、雒南而走平利，全省糜爛；渭南縣回民因之作亂，戕官據(jù)城，厥勢洶洶。同州、華州諸回，皆叛應(yīng)之。鳳翔接壤，亦將蠢動?；騽窆唬骸捍宋５匾?，以病謝若何』？公曰：『數(shù)由天定，事在人為。臨難茍免，豈人臣之義乎』！趣之官，陽為撫循，陰修戰(zhàn)備。甫及三月，回寇大至；城外回民為所句結(jié)，變且不測。公嬰城固守，募數(shù)千人為游兵，擇其精健者倚城而為壘；先后五十余戰(zhàn)，斬馘甚眾。賊為蚰蜒濠，深、廣各三丈，為久圍之計；公無日不登陴巡視其堞。夜不解衣、晝不飽食，蟣虱滿襟裾，羹野蔬而飯粗糲；諸奴皆散，一老仆從之。一妾以憂畏得疾死；署中無人，出則鍵焉。一日，賊發(fā)地雷毀城西南隅，蟻傳而上；公親冒矢石，擊卻之。賊偵知公所在，炮彈雨集，麗譙皆毀；公危坐其中，不為之動。如是者十有六月，而將軍多公多隆阿援師乃至，城圍以解；詔以「鳳翔被圍日久，卒保無虞」，有深堪嘉尚之褒、有量予鼓勵之命。公先是已實授鳳翔知府，至是超拜四川按察使；旋調(diào)廣東，俄升布政使。蓋毅皇帝知公之才而欲大用之，自此始矣。盤根錯節(jié)，乃見利器；公死守一城綿歷匝歲，非奇核非常之人而能若是乎？固宜與文肅、勤果諸公同為咸、同間封疆名臣也。鳳翔之民初脫水火，方倚公如父母而不可留矣。

公既至廣東，左文襄以湘軍駐嘉應(yīng)州，餉餫不繼；公竭立籌應(yīng)，軍糈無缺。文襄上其功，賜三代一品封。嗣是由粵而皖、而蘇，民懷吏畏，所至有聲。護理蘇撫，奉命治海防；曾文正督兩江，甚倚重之。丁中丞日昌亦言公治海防，布置周密：于是朝廷益知公可大用。九年，遷漕運總督。時議者皆以海運為便，運河久廢不修；公曰：『?；蛴芯?，漕將不至』！力請浚治運河，以濟海運之窮。今朝議皆知河運不可廢，用公議也。十一年，調(diào)廣東巡撫?；浰紫膊?，而闈姓標(biāo)為害尤烈。闈姓標(biāo)者，凡文武童試及鄉(xiāng)、會試未出榜之前，博徒以姓為標(biāo)，任人射之，中多者勝。民貪其利，趨之若市，往往傾其家；而場屋之弊亦緣是而生。公下車，嚴禁之；終公之任，闈姓標(biāo)竟絕。后復(fù)弛其禁，且歲納其捐輸；然議者終以公之所持為正論也。俄，丁內(nèi)艱。公少孤，事母極孝。蒞粵之四年，母宋太夫人年八十有五，御書「懿榘頤齡」四字賜之，并拜如意文、綺之賚；及其卒也，年八十有六矣。海內(nèi)人士，無不嘆誦。而公哀毀彌甚，扶柩北還，悲感行路。

既免喪，誓守墓廬，不復(fù)再出；詔書敦迫，辭不獲命。光緒八年，署福建巡撫；逾年，即真。公渡海巡視臺、澎海口，以兵力猶單，議增益之；部署粗定，而法蘭西之釁起矣。福建將軍、督、撫同城而治，時又有欽使會辦軍務(wù)，議者以為戰(zhàn)既有人，則守亦重任；于是將軍、總督會奏，以巡撫專任守事。其時敵艦已闌入馬江，公使觀察劉君率師駐鼓山、廉訪裴君發(fā)夫役塞林浦之巷，以固省垣門戶；又以城中錢、米兩絀，貸款開倉，以安民心：蓋公為守計，固已周矣。馬江之?dāng)。枪镆?；猶以同任封疆，深自引咎。及奉部議，一例罷官；人或為公冤之，而公不一辨也。公前在鳳翔圍城中，容貌益腴；人問其故，公曰：『濟則國家與蒼生之福，不濟則死耳；吾心無顧戀，是以腴也』。嗟乎！死生之際無動于中，況官之去就歟！宜其陽陽如平常也。代公者久而未至，命公仍視事如初。公疏辭，不允；蓋上雖以吏議罷公官，而眷注固未替也。

逾年受代，病不能就途，仍留于閩。溯公自出守秦中二十余年來，積勞深矣；宜其病也。光緒十三年十二月己亥，卒于閩寓；年六十有七。娶陳氏、繼娶康氏，皆封夫人。生子五：仔，縣學(xué)生，以恩蔭官刑部主事；俊，江蘇候補同知；僖，光緒九年進士，福建興化府知府；侃，優(yōu)貢生，內(nèi)閣中書；倓，縣學(xué)生，浙江候補同知。女子子二，歸于楊、于王。孫六人：毓琦，縣學(xué)生；毓珽、毓瑚、毓瑴、毓琛、毓玖。曾孫煦、杰、烈。公服官中外三十余年，清正勤慎，咸稱其職。當(dāng)撫粵時，適山左臶饑，公由海道運粟數(shù)千石振之，其鄉(xiāng)人至今感焉；而鳳翔之民戴公尤深。蓋公一生，上而結(jié)主知，下而孚物望，皆原于此云。

公與先兄壬甫，有同歲之誼。其在蘇也，余又時相過從；罷官后，猶書問不絕。今其諸子以銘幽之文為請，余何辭焉！銘曰：回仡余種，布滿甘涼；骉駥飍矞，蔓延岐陽。咸、同之際，群盜披猖；逆回乘隙，煽亂一方。公于其時，出守鳳翔。長圍既合，熢燧相望；公坐危城，夷然如常。十六晦朔，艱苦備嘗；寇來不上，屹若金湯。天子曰咨，爾才孔長；爰自藩臬，臶歷封疆。馬江一役，于公何傷！公職在守，不歷戎行；榕城安堵，未復(fù)于隍。吏議雖嚴，公論自彰。秦中父老，思公不忘；三吳、百粵，頌聲洋洋。方今區(qū)宇，未盡平康；安得公等，寄以鷹揚！

——見「續(xù)碑傳集」卷三十一「光緒朝督撫（十）」。

左宗棠

左文襄公別傳朱孔彰

左公宗棠，字季高；湖南湘陰人也。少負奇氣，有大志，欲因時建非常之功。道光壬辰，舉于鄉(xiāng)。陶文毅公澍延為賓客，與論事，如燭照數(shù)計，辯口若懸河；文毅驚嘆曰：『天下奇才也』！遂締姻焉。

咸豐初，巡撫張公亮基禮辟公；駱公秉章代為巡撫，尤倚公如左右手。凡察吏、治軍，惟公言是聽。屬寮以事上白，駱公則曰：『問季高先生』！公可亦可，公否亦否。湖南由此致富強。公權(quán)益重，忌者日眾。會劾永州總兵樊燮驕倨罷官，構(gòu)于總督，指目公；布政使亦陰助變?？偠绞杪?，召公對簿武昌，欲加不測之罪；駱公疏爭之不得。于是湖北巡撫胡公林翼、侍郎曾文正公上言公無罪，且薦公才可大用；事遂解。

初，公以幕府勞，已擢知府；或勸之仕，公笑曰：『除非夢賚良弼』！至遭謗毀，悒悒不得志；詣胡公、曾公軍，愿以偏將自效，曾公深慰之。無何，朝廷竟超用公。詔詢曾公，曾公奏公「剛明耐苦，曉暢戎機；若假以事權(quán)，必能感激圖報」；遂賞四品京堂，命募軍東征。十年秋，公提五千人由江西轉(zhuǎn)戰(zhàn)而前，所向克捷。曾公進兵皖南、駐祁門，偽世王李世賢、偽忠王李秀成糾數(shù)十萬賊眾圍繞祁門，西路直趨浮梁景德鎮(zhèn)，斷祁門餉道；公出奇兵與鮑提督超夾擊，大破賊于洋塘，賊退入浙境。明年三月，公進軍婺源。賊犯景德鎮(zhèn)，陳總兵大富屯守戰(zhàn)沒，景德鎮(zhèn)復(fù)失；公回軍，大破賊于范家村，八戰(zhàn)八克，斬馘逾萬，遂收浮梁、樂平、鄱陽、建德，曾軍糧路乃暢通。曾公奏公迭破巨寇，振江、皖全局，勛續(xù)甚偉；擢三品京堂，補太常寺卿，改幫辦江南軍務(wù)。尋奉命援浙；公上言：『浙江軍務(wù)之壞，由于督、撫全不知兵。始則竭本省之餉以濟金陵大營、皖南各軍，冀藉其力為藩蔽；乃于練兵、選將之事，不自講求。至金陵、皖南大局敗壞，復(fù)廣收潰卒，縻以重餉；以守則逃、以戰(zhàn)則敗，恩不知感、威不知愳，遂決裂不可復(fù)支。臣奉命督辦浙江軍務(wù)、節(jié)制提鎮(zhèn)，非就見存兵力嚴為簡汰、束以營制不可，非申明賞罰、予以實餉不可，非另行調(diào)募、預(yù)為換補不可。然欠餉日久，則有不能汰遣之患；餉需不繼，則有不能調(diào)撥之患；經(jīng)費不敷，則有不能募補之患。名為節(jié)制提鎮(zhèn)，實則營官、哨長亦且呼應(yīng)不靈；不得其臂指之助，而徒受其迫促之?dāng)_。雖有能將，無餉何以馭兵！雖有謀臣，無兵何以制賊！此臣之所為隱憂也』。時公所部湘軍僅八千人，部將名者劉典、王開來、王文瑞、王沐數(shù)軍，不敷分布；因思劉公長佑、駱公秉章、劉公蓉、江公忠義素友善，故令選強將相助，多或率數(shù)千人、少則數(shù)百人俾合成勁旅。于是調(diào)蔣益澧于廣西，劉培元、魏喻義于湖南，皆未至；公以八千人策應(yīng)七百余里，談笑指揮，游刃有余。曾文正尤為嘆服，奏公宜獨當(dāng)一面。文正與公議以?；罩?、固饒廣為根本，奏以三府屬縣丁糧銀米供軍，設(shè)婺源、景德、河口三稅局裨之；三府防軍悉隸公，通吳、越為一家。公駐婺源，頻破巨寇；會杭州陷，詔授公浙江巡撫。同治元年正月，公自婺源攻開化，破寇馬金街?？殖即偃脶閯t自陷，因上奏『行軍之法，必避長圍、防后路，先為自全之計。臣軍入衢，則徽、婺疏虞，又成糧盡援絕之勢。今由婺源攻開化，分軍扼華阜、收遂安，使饒、廣相芘以安，然后可以制賊而不為賊制。然欲依徽郡、取道嚴州，食米轉(zhuǎn)運殊多勞費。又前衢州李定太一軍八千余人、江山李元度一軍八千余人，人數(shù)與臣軍相等；而常迫切呼援，惴惴不能自保。臣軍力固不能及，亦不愿其浪戰(zhàn)求勝，致?lián)p軍威：此兵事、餉事之難，未可驟期恢復(fù)之效者也』。二月，公遣劉典、王開來、劉璈、李耀南克遂安、金、嚴?？車橹荩酝?，敗之。五月，進軍衢州；魏喻義、劉培元募新軍至。七月，蔣益澧自廣西將八千人至。于是，軍容壯盛。十一月，克嚴州。明年正月，克金華、紹興；水陸并進，克桐廬、富陽。詔授公總督，仍兼巡撫。八月，圍攻杭州；明年二月，克之。公移駐省城，申虜獲之禁：婦女、財物各從其主，有敢言取自賊中者罪之。禁軍士無入民居，招商開市；奏停杭關(guān)稅，立清賦局，減杭、嘉、湖稅則三之一。善后事宜百廢具舉，眾聲大和。時李公鴻章已克蘇州、嘉興，六月曾公國荃克江寧，江、浙余寇聚于湖州；七月，合江蘇軍克湖州，寇盡走江西、入福建，浙江平。公奏請蔣公益澧護巡撫，己統(tǒng)全軍入福建追寇；至廣東嘉應(yīng)州，殲焉。五年正月，班師振旅，詔錫一等恪靖伯。

公在閩，撫瘡痍、舉淹滯、清伏莽、修武備、量財用、肅官方、勸耕作、勤庶事，以創(chuàng)為因；而尤以造輪船為急務(wù)，舉沈公葆楨接辦船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