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根樹詞批注

序

天臺(tái)《悟眞》，發(fā)明內(nèi)外二藥返還大事，當(dāng)時(shí)淺識(shí)無知，或疑為爐火采戰(zhàn)之書。葉文叔不明返還，又復(fù)以清凈浮言附驥行世。翁葆光見而笑曰：『此不知金丹者也?！凰鞛樽⒁钥镎?。陸子埜、陳上陽遂加發(fā)揮，《悟眞》三注出而葉注遂湮。遼陽張三豐先生，天仙也。在武當(dāng)時(shí)，曾作《無根樹道情》二十四首，與紫陽《悟眞》后先伯仲，世亦有認(rèn)為采戰(zhàn)爐火者。涵虛喟然曰：『道之不行，由于道之不明也?！幻坑庹弥逕o同心丹友。棲云劉悟元，以宏通大辯之才，作書數(shù)十種傳世。其中有《無根樹批注》，涵虛取而觀之，詞源浩大，理境圓通。由是欣然大喜，喜其先得我心之所同然也。其中有未盡泄者，涵虛乃為補(bǔ)之，內(nèi)外藥物、返還火候、先后爐鼎，發(fā)泄無遺。自是而《無根》二解，宛然《悟眞》三注也。解成，問序于予，予不敏，為記其用心如此。

丁未立秋日青霞洞主人同師弟何西復(fù)拜識(shí)

自題無根樹詞二首

鷓鴣天

道法流傳有正邪，入邪背正遍天涯。飛騰罕見穿云鳳，陷溺多成落井蛙。不難與辨亂紛嘩，都將赤土作丹砂。要知端的通玄路，細(xì)玩無根樹下花。

賣花聲

無根樹下說眞常，六道含靈共一光。會(huì)得威音前后事，本無來去貌堂堂。

明洪武十七年歲在甲子中和節(jié)大元遺老張三豐自記于武

當(dāng)天柱峯之草廬

三豐張眞人源流

眞人遼東懿州人，姓張名君實(shí)，字符元，號三豐子，又號昆陽。或云姓張名正，字君寶，號元元子。宋末時(shí)人。生有異質(zhì)，龜形鶴骨，大耳圓目。身長七尺余，修髯如戟，頂作一髻，常戴偃月冠。一笠一衲，寒暑御之。不飾邊幅，人皆目為張邋遢。所啖升斗輙盡，或避谷數(shù)月自若。延祜間，年六十七，入嵩南遇呂純陽、鄭火龍，得金丹之旨，修煉成道。或云入終南，得火龍眞人之傳，修煉成道。秦淮漁戶沈萬山，又名萬三，好善樂施，限于家貧，不能如愿，眞人傳以點(diǎn)石成金之術(shù)遂其愿。萬三自號三山道士，其丹室有聯(lián)云：『八百火牛耕夜月，三千美女笑春風(fēng)?！皇婪Q為聚寶盆，城西南三山街是其故居。眞人于元末居寶雞金臺(tái)觀，至正丙午九月二十日，自言辭世，留頌而逝。士民楊軌山置棺殮訖，臨窆復(fù)生，時(shí)年一百三十歲矣。從此入蜀，至太和山，結(jié)茅于玉虛庵。庵前古木五株，嘗棲其下，猛獸不傷，鷙鳥不搏，眾皆驚異。有人問仙術(shù)，絕不答；問經(jīng)書，則論說不倦。嘗語武當(dāng)鄉(xiāng)人曰：『此山當(dāng)大顯』。后永樂間，皇帝

勑修武當(dāng)，眞人隱于工人之中，勤勞行功，人皆不識(shí)，惟碧云孫眞人深知。時(shí)碧云為武當(dāng)山住持，與眞人來往，多受眞人益。眞人名達(dá)天庭，　皇帝遣使屢召不赴，惟以詩詞托碧云奏之。后以道授道人元靖，不知所終。

永樂皇帝訪三豐書

皇帝敬奉書：眞仙三豐張先生足下，朕久仰眞仙，渴思親承儀范，嘗遣使奉香致書，遍謁名山虔請。眞仙道德崇高，超乎萬有，體合自然，神妙莫測。朕才質(zhì)疎庸，德行菲薄，而至誠愿見之心夙夜不忘。敬再遣使，謹(jǐn)致香奉書，虔請拱候龍車鳳駕，惠然而來，以副朕拳拳仰慕之懷。敬奉書。

三豐托孫碧云轉(zhuǎn)奏書詞

圣師親口訣，明方萬古遺。傳與世間人，能有幾人知。衣破用布補(bǔ)，樹衰以土培。人損將何補(bǔ)，陰陽造化機(jī)。取將坎中寶，金花露一枝。慶云開天際，祥光塞死基。歸已昏昏默，如醉亦如癡。大丹如黍米，脫谷證無為。優(yōu)游天地廓，萬象掌中珠。人能服此藥，壽與天地齊。如若不延壽，吾言皆是非。

金丹重一斤，閉目靜存神。只在家中取，何勞向外尋。煉成離女汞，吞盡坎男精。金丹并火候，口口是元音。

張三豐祖師無根樹詞批注

云棲山劉悟元注　　長乙山李涵虛增解

【劉注】『無根樹』者，詞之名也。凡樹有根，方能生發(fā)；若無根，必不久長；人生在世，生老病死，忽在忽亡，百年歲月，石火電光，亦如樹之無根也。仙翁二十四詞，以『無根樹』為名，叫醒世人，使其看破浮生夢幻，早修性命耳。

【李解】『無根樹』以人身氣言。人身百脈皆生于氣，氣生于虛無之境，故曰『無根』。丹家于虛無境內(nèi)養(yǎng)出根荄，先天后天皆自無中生有，是無根乃有根之原也。煉后天者，須要入無求有，然后以有投無；煉先天者，又要以有入無，然后自無返有。修煉根因，如是而已。但人身之氣有少、壯、老之不同，修煉之氣有前、中、后之各異。二十四章合一年氣候，皆勸人無根樹下隨時(shí)看花，此道情之盡美盡善者也。

一【劉云】嘆世。【李云】勸人養(yǎng)幽花。

無根樹，花正幽，貪戀榮華誰肯休？浮生事，苦海舟，蕩去飄來不自由。無岸無邊難泊系，常在魚龍險(xiǎn)處游?？匣厥?，是岸頭，莫待風(fēng)波壞了舟。

梧元云：『不知此是何調(diào)。』涵虛云：『唱道情者名《挽烏云》?！?

【劉注】花者，樹之精神發(fā)煥。人之身如樹也，人之眞靈如樹之花也。凡樹有根，故能生發(fā)而開花。惟人身無根，生死不常，全憑一點(diǎn)眞靈之氣運(yùn)動(dòng)，眞靈旺則身存而生，眞靈敗則身亡而死。人之存亡生死，聽其眞靈之旺敗耳，是眞靈者，雖為人樹之花，而實(shí)為人樹之根。玉陽以此眞靈謂黃芽，伯陽以此眞靈謂金花，純陽以此眞靈謂靈根，紫陽以此眞靈謂眞金，堯夫以此眞靈謂天根，仙翁以此眞靈謂金精，諸家丹經(jīng)又以此眞靈謂先天一炁，其名多端，總形容此一物也。此物生于先天，藏于后天，位天地，統(tǒng)陰陽，運(yùn)五行，育萬物，其大無外，其小無內(nèi)，放之則彌六合，卷之則退藏于宻。以體而論，在儒則謂太極，在道則謂金丹，在釋則謂圓覺；以用而論，在儒則謂明德，謂天地之心，在道則謂靈寶，謂黍米玄珠，在釋則謂正法眼藏，涅盤妙心。人之眞靈，本來圓陀陀，光灼灼，凈倮倮，赤灑灑，不生不滅，不色不空，處圣不增，處凡不成；因交后天，庶民去之，君子存之，便有圣凡之分。庶民去之者，去此眞靈而逐于假靈也，君子存之者，存此眞靈而不逐于假靈也。因其庶民適于假靈，于是眞靈幽暗不明，順其所欲，貪戀榮華，爭名奪利，不肯休歇，認(rèn)假為眞，百憂感其心，萬事勞其形，如苦海之舟，飄來蕩去，常在魚龍兇險(xiǎn)之處亂游。若能猛省回頭，頓超彼岸，莫待風(fēng)波壞舟，喪卻性命。一失人身，萬刼難出矣。

【李解】山人在『無根樹』下幽居有年矣，每欲闡發(fā)幽玄以招同類。時(shí)步山園中，見花木清幽，自饒豐致，乃悟此『幽』字為二十四章『無根樹』生發(fā)之源。幽，深也，虛無之境也。天下虛無之境，皆道人花木壇場，故吾山老師題竹抱齋句云：『三徑幽花香自在，四園修竹影交加』，妙哉言乎，與此同也。花不深幽，香不自在，紅塵間事，日夕難安。竹影交加者，虛心與靜氣相依，使人氣養(yǎng)其心，心養(yǎng)其氣，氣盛理充，心安神全，可以葆吾眞，可以含吾靈。悟元以『眞靈』二字為人之樹花樹根，其言亦當(dāng)。眞靈者，眞知、靈知也。靈知屬性為陰，眞知屬情為陽，性情不壞，則眞靈全備，無奈為七情六欲銷之耗之，則內(nèi)損其性，外損其情，而眞靈沒矣。眞靈沒則有樹無花，有樹無根。悟元之大意如此。吾更有說者，花生于樹，樹生于根，根生于無，眞靈之體，實(shí)從虛無里胚胎，故曰『花正幽』。虛無里胚胎者，卽人先天之智慧，又為人之虛靈，無影無形，具眾理而應(yīng)萬事，圣賢用之而有余，仙佛養(yǎng)之而各足，但不可與情欲相干。情欲相干，日取無中之有以為應(yīng)用，將日取其有，必日喪其無，日喪其無，必日喪其根，喪其根則喪其樹，喪其樹則喪其花。俗去：『人老顛東，樹老心空』，智慧竭矣，虛靈散矣，有何眞靈乎？凡皆貪戀榮華，不肯休息，日做浮生之事。全不想，百年倏忽，人死事丟，身坐苦海之舟；又不想，一旦無常，性沈舟覆，無邊無岸，泊系維難，一蕩一游，魚龍險(xiǎn)處，奔奔波波，勞勞碌碌，徒傷吾之智慧，錮蔽我之虛靈，有何益哉！仙師于此悲憫殊深，乃掉慈航度之曰：世人之所以深入苦海，陷溺難出者，皆因不肯回首，不識(shí)岸頭耳。若肯回首，卽是岸頭。岸頭者，覺路也。能登覺路，則智慧復(fù)來，虛靈長在，已往之非不可諫，將來之是猶可追，神氣雖衰，返還有術(shù)，切莫待風(fēng)波洶涌打壞了舟，庶幾乎舟存人存，可為彼岸之需，出坎之助也。

又【劉云】勉力學(xué)人?！纠钤啤縿袢嗽越?。

無根樹，花正微，樹老重新接嫩枝。梅寄柳，桑接梨，傳與修眞作樣兒。自古神仙栽接法，人老原來有藥醫(yī)。訪明師，問方兒，下手速修猶太遲。

悟元注本『微』作『?！?，與衰微之意亦相似。

【劉注】人多疑年老力衰，精神有限，如樹花敗危，無有生發(fā)，還不得元，復(fù)不得本，而遂自暴自棄，待死而已。試觀世間老樹，接以嫩枝，重新發(fā)榮，如梅樹寄柳樹，桑樹接梨樹，此皆無情之物，尚能復(fù)生，何況人為萬物之靈，得天地之正氣，老而無有藥醫(yī)乎？藥醫(yī)之道是何道？卽老而栽接之道。欲知此道，急訪明師，求問眞方。果得眞方，下手速修猶太遲也。

【李解】微，衰微也。人老則元?dú)馑ノⅲ豢刹患奔痹匝a(bǔ)，觀之梅寄柳、桑接梨，則有式樣矣。寄者，比丹法寄居兌戶、寄體西鄰之意；接，比丹法以性接命、以我接彼之意。故梅寄柳、桑接梨，正是今人修眞樣子、古仙栽接方兒。栽接者，醫(yī)老之方也。接樹有良方，而言梅柳桑梨者，同類也。夫以老枝劈開而以嫩枝插入，夾之捆之，好土合之，牝牡相銜，此接樹法也。醫(yī)老之方，亦必以類入類，妙土打合，而后返老還元。是法也，明師知之，在人訪求耳。速修猶遲者，恐其時(shí)不待人，無常忽至，性未明而命未立，走入渺茫鬼域矣。　何仙姑云：『閬苑中，蟠桃上生垂柳枝，扶桑上結(jié)交梨子，此東王公與西王母指示仙方也?！蝗S之言非無據(jù)。

又【劉言】煉己之功?！纠钛浴棵骰睢?

無根樹，花正青，花酒神仙古到今。煙花寨，酒肉林，不斷葷腥不犯淫。犯淫喪失長生寶，酒肉穿腸道在心。打開門，說與君，無花無酒道不成。

悟元注本『青』作『清』，然青乃初生新嫩之時(shí)，與青而無染者正相近也。

【劉注】金丹之道，以至清毫無滓質(zhì)為歸著，然欲其至清，須要在至濁中度出，能于至濁中絕無點(diǎn)染，方是眞清，故曰『無根樹，花正清，花酒神仙古到今』也。何以見其花酒能成神仙哉？煙花寨、酒肉林，皆易足迷人之妙，能于煙花寨中見色不色，不為煙花所惑，于酒肉林中隨緣度日，不為酒肉所累，則是不犯淫欲、不斷葷腥，而食色之性俱化，道心常存，人心常滅，眞靈無傷無損，大道可冀。其曰『不斷葷腥』者，非貪葷腥，乃酒肉穿腸而心不計(jì)較也。不犯淫而心無煙花矣，酒肉穿腸而心無酒肉矣，心無煙花，自有長生仙花，心無酒肉，自有延命仙酒。有仙花，有仙酒，卽到清眞之仙鄉(xiāng)，彼世之避煙花而忌酒肉者，豈知凡花凡酒中能出神仙！豈知無花無酒道不能成乎！《敲爻歌》云：『酒是良朋花是伴，花街柳巷覓眞人，眞人只在花街玩?！豢烧{(diào)花正清之妙用矣。

【李解】凡人食色之性最重，三豐仙師卽借花酒以指點(diǎn)。夫貪花酒者多矣，抑知有花酒神仙乎？身中元炁，青青秀嫩，人能食之御之，飲之簪之，自然神清氣爽，此之謂花酒神仙，自古及今皆有，然非世上之煙花寨、酒肉林也。煙花酒肉，昏人神志，酒肉氣葷腥，煙花動(dòng)淫欲，斯二者皆害也，而淫欲甚于葷腥。善煉己者，逢食便食，不另需索，故不斷葷腥而葷腥已忘，見色非色，不戀嬌娥，斯不犯淫欲而淫欲乃絕，非然者，精亡液漏，為害不少，故《黃庭經(jīng)》云：『葉落樹枯失青青，專閉御景乃長寧。』以是知犯淫欲者，必喪失長生之寶。酒肉穿腸，道猶在心，花酒何嘗迷人哉！人自迷于花酒耳！木覓凡花凡酒，必見仙花仙酒。仙花仙酒，成道之助，卽無根樹上青嫩之花也。味厚色佳，最能滋補(bǔ)。仙師打開元門，說與君聽，若無此等花酒，道難成也。

又【劉云】劈旁門?！纠钤啤繃@孤修。

無根樹，花正孤，借問陰陽得類無？雌雞卵，難抱雛，背了陰陽造化爐。女子無夫?yàn)樵古?，男子無妻是曠夫。嘆迷徒，太模糊，靜坐弧修氣轉(zhuǎn)枯。

【劉注】修眞之道，須要陰陽得類，方能成全一個(gè)眞靈之寶。若有陰無陽，有陽無陰，是謂孤花無類，眞靈不成，亦如雌雞之卵焉！難抱雛者，蓋以背了陰陽交感造化之爐也。又如女子無夫，男兒無妻，怎能生育？彼世之盲漢，不窮陰陽之理，不推造化之源，胡涂干事，或觀空，或定息，或思神，或守竅，或搬運(yùn)，皆是靜坐孤修，陰而不陽，不特?zé)o益于性命，而且有傷于性命，愈修而氣愈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