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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

陰家斯時十畝地尚未到手,諸事不敢十分茍簡,拜堂合巹,一一還他禮數。喜得新人雖是大腳,身段面貌也還去得,所以夫婦間情意尚好。三朝之后,接取漁翁夫婦到來同住,前堂設席請親家,后置備酒請親母,女婿亦肯叫丈人,叫丈母,朝夕相待,加意殷勤。漁翁夫婦歡喜無限,真似抬上九霄云里一般,便把十畝好地雙手奉獻。

陰員外心事已遂,忙忙的筑起墳來,將他父親棺木入土。既葬之后,相待之情漸漸比前不同了。朱漁翁只道他為葬事忙亂,故待他冷淡。孰知一日怠慢一日,相見時徉徉不睬。始而每食四樣,有酒有肉,繼而供給淡薄,葷腥全不見面。女兒本與婆婆同吃的,后來叫他與父母同吃了。家人婦女見主兒將他簡慢,皆冷眼相看,要湯沒湯,要水沒水,全不來答應。甚至背后妝鬼臉,說趣話。老夫婦時時氣得要死,暗地里互相埋怨。

住及一載,陰家要討二房媳婦。女家姓聶,是一富翁,嫁來時,妝奩富厚,四櫥八箱,擺滿一堂。陰員外夫婦做出肉麻奉承來。諸親百眷亦嘖嘖稱羨二郎有福,討了有嫁妝的娘子。大兒子本來看不上妻子的,今見弟媳滿頭珠翠,衣裙華麗,自己妻子身上穿的無一件好衣,頭上插戴一些沒有,相形之下,又氣又羞,把妻子竟如眼中之釘,肉中之刺,丈人丈母益發看不上了。連日擺酒請男客,請女客,都不請他夫婦出來上席。合家熱鬧,獨有他老夫妻冷冷清清,不茶不飯,縮在一間屋里。

朱漁翁氣憤不過,走出門去,到相識人家消消悶氣。至晚回來,只見妻子與女兒相對下淚,問他為甚下淚。其妻道:“只因你走了出去,女兒又受丈夫埋怨,道你這樣丑態,還要人前搖擺,削他面皮。兩下爭論,竟要動手打起來了。你道氣也不氣?”漁翁一聞此言,大怒道:“我半世無拘無束,今日倒被小畜生拘管我在此一年,分明無罪坐牢!罷了,罷了,我寧可餓死家中,不要吃這碗討厭的飯了”老夫妻相向而哭,一夜沒有睡著。

明日絕早,將鋪蓋卷好,把些舊衣服疊在舊箱子內,叫了一只小船,搬下物件,走出堂前,告別親家親母,都回說沒有工夫,改日再見罷。女婿也絕不相送,只有女兒牽衣大哭。朱漁翁道:“女兒,我一時誤聽人言,害你受苦。如今我也顧不得你了。”三口含淚而別。合家見他去了,皆歡喜道:“兩個老厭物去了,省得端茶送飯。”朱女聽見,好不氣苦。

隔了一日,丈夫又討起小來,是一皂隸人家女兒,也有五六分顏色,妖妖嬈嬈,如風擺荷花一般。丈夫愛如珍寶,夜夜與他同房共宿,大妻處連面也不來見了。可憐朱女舉目無親,還要受公婆作踐。只有弟嬸聶氏,為人和氣,還肯叫他聲“嫂嫂”,時時走來說說話。

一日,同到婆婆房去,只見新討的妾也走進來,個個叫應,單不叫應他。朱女發話道:“我是你的何人,不值叫我一聲?就是夫主寵愛,也要曉得分有大小”那妾尚未開口,只見婆婆冷笑道:“分甚么大小你也不是千金小姐出身,他也不見得低微了你。不過這雙腳,你大了他的罷了”梅香婦女聽了,都格格的笑個不住。羞得朱女滿面通紅,含怒歸房,思量尋一死路,只是放不下父母。聶氏看不過意,倒走來勸解一番,只得忍著這口氣了。

再說朱漁翁夫妻到家,鄰里都來探望,問他何故還家,恐怕丟丑,不好直說,只是含糊答應。正是“啞于吃黃連,有苦在心頭”。又除了破屋數間之外,柴米俱無。本有一只漁船,為嫁女兒,也賣掉了,要捉個把魚兒變錢,漁具都無。又氣又苦,夫婦兩個漸漸害起病來,睡倒床上,就要吃碗熱湯水也無人承值,那有請醫吃藥的理?不多幾日,漁翁一命嗚呼。妻子病中看見丈夫已死,心上一痛,也就兩腳一挺,急急的趕上去了那鄰里見他屋內毫無聲息,走進一看,夫婦俱死在床上,只得走到陰家,報與他女兒、女婿曉得。陰家父子只做不曉,吩咐家人不要報知媳婦。

鄉鄰回去,等了一日,不見陰家一個人來,便去對老王道:“當初陰家媒人是你做的,如今丈人丈母死了,怎么不來盛殮?”老王道:“這也可笑,待我去說。”一徑走至陰家,要見陰員外。陰員外已知來意,推故不見。正坐廳上,只見員外的一個舊友走來,便將此事告訴他道:“前日員外自求對親,如何今日見他死了,不叫兒子媳婦過去?”那人道:“這個如何使得?《琵琶》上說得好:‘婚姻事,難論高低。若論高低,何似當初休嫁伊?’你不要慌,我去與他說。”員外看來難滅眾論,便走出來道:“我叫他女兒去便了。小兒卻不在家,改日去罷。”一面叫好了船只,一面叫人報知朱女。

朱女聽得爹娘俱亡,號啕大哭起來,帶跌帶奔走到廳上,問父母如何俱死。老王備述一番,朱女哭倒在地。老王道:“事已至此,不必哭了,速去盛殮為妙。”朱女要他丈夫同去,丈夫避不見面,心慌意亂,只得哭到房中,卷了些隨身衣服,叫一小婢拿了,跟著老王下船。

一到家中,捧著兩個尸首,哭得石人下淚,鐵漢傷心。旁人聽了,也不知落了多少眼淚。只道家中還有些用度,那知一空如洗。自己又沒有銀錢帶來,只得央老王將房子變賣,買了兩口薄薄的棺木。鄰里都來相幫,將他夫婦入殮,把棺木抬到空地上安放。丈夫影也不來,公婆絕不買一塊紙錢相送。事畢后,老王道:“我接你來的,原是我送你歸去。”送到了門,老王也不去見陰員外,掉轉來就走了。

朱女一直進去,見了婆婆,淚下如雨。那婆婆千不言,萬不語,反道:“你這樣哭法,何不同了你好爹好娘一塊兒到棺材里去”朱女氣得答應不出。走到房中一看,那知箱籠物件,被丈夫都搬到妾房里去了,只留下一床一桌一杌。正在叫苦,只見丈夫走來道:“你的物件那個希罕,都在房內。其余都是我家置辦的,由我搬去,與你何干?”朱女氣涌填胸,那里忍耐得住,說道:“罷了,我也不要活了,與你拼了命罷”一個頭拳撞去,被他丈夫隔倒在地,亂踢亂打。聶氏聽見,走來相勸,丈夫才丟手走開。只見朱女在地滾得頭蓬發亂,便叫一仆婦相幫扶起,放在床上睡下,悄悄勸慰道:“大伯這樣行為,心腸太狠,勸你耐心等他回意。”朱女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把頭來搖。聶氏說罷去了。

黃昏時候,小婢搬進一盆小菜,一大碗薄粥,叫他吃夜飯。朱女叫他收去,起來關了房門,思量活在此永無好處,不如死了的干凈,省得受人凌辱,嗚嗚的哭了又哭,到了半夜,便懸梁自盡。可憐朱大姐嫁到陰家,不曾一日快活,受了無數悶氣,一旦死于非命,你道一點冤魂散也不散?

明日直到飯后,不見他開門,叫又不應,大家疑惑起來,扳開側窗一望,只見直挺挺的掛在那里打秋千,連忙撞門進去,摸他身子,已是冰冷,不知幾時吊死的。斯時,陰家正興旺頭上,欺他父母已死,又無親戚,遂買口棺木,草草入殮,并無一人說話。公婆自他死后,倒像去了一累。丈夫只道死得好,待我另娶一個富家女兒,好不快活。白布也沒用一塊,功德更不必說了,竟若死了一個婢女一般。一日,正值陰員外五十壽旦,賀客盈門,忽聞青天里霹靂一聲,震得遠近皆驚。有的道:“如此青天,如何有此霹靂?”有的道:“必定打了甚么毒物。”陰家正要留客吃飯,只見一人飛奔走來道:“員外,不好了,你家墳墓被天打了昨夜無數鬼魂在墳上啾啾唧唧叫了一夜,今早青天里忽下霹靂,雷火交加,把墳頭打下一個大窟窿,棺木提出數丈之外,四邊樹木皆燒壞了。員外須速去看來”陰員外驚得呆了半晌,連忙趕到墳頭,眾人也都走來看,果見棺木已提出穴外,墳土縱橫,墳旁打一大洞。眾人都駭道:“這是天不容葬了,作速遷葬他所。”

陰員外茫然無主意,只得回去再處,垂頭喪氣,同了眾人一路走回。到了小石橋邊,只見朱漁翁夫妻兩個立著,一陣陰風,撲上身來。陰員外口中叫一聲“親家親母”,望后就倒。眾人扶起,昏迷不省,將板門扛到家中,忽然開口道:“你這欺心賊謀了我的十畝地,氣死我夫婦,又磨滅殺我女兒我有甚虧負你,下此毒手,害我一家?”眾人都道:“朱漁翁來索命了”妻兒跪地求饒。又罵他妻子道:“你這老不賢,少不得死在我手里”又罵大兒子道:“你逼死妻子,想討好的,少不得也遭橫死”許他做功德薦度,改葬他的棺木,只是不依。旁人見了,都不寒而栗。

亂了一夜,漸漸蘇醒,對妻兒道:“冤魂索命,我不能久活了,你們好好保守家業。”自己便打巴掌,說道:“你要保守家業,為何把我家業弄完?”搶著床前桌上一把剪刀,當心便刺。妻子慌忙奪住,只見喉間痰涌,雙腳一挺,頓時畢命了。兩個兒子見父親已死,忙忙置辦送終的事。入殮方畢,大兒子坐在房中,忽見朱女含怒走來,嚇得汗流如雨,喊道:“有鬼,有鬼”眾人聽見走來,一閃不見。其后無人處,朱女每每在面前,日常佩一把樸刀,以刀揮去,便不見了。

一日,又見朱女走來,把刀一揮,只聽得“啊唷”一聲,鮮血直冒,仔細一認,卻把寵妾殺死在地,驚喊起來,合家來看,無不大驚,只得報他父母知道。其父是縣中皂隸,一見女兒殺死,便去縣里叫喊,又率領親戚打將進來,一應家伙物件,盡行打壞。縣官驗過,將兇犯帶去,當堂審問,稱系用刀逐鬼,以致誤傷。縣官不信,便動起夾棍來,只得招認管他不應,將刀殺死。縣官大怒,責了三十板收監。其母要救兒子出獄,拼將銀子使用,又買囑苦主,教他不要堅質。無如縣官不肯枉法,白白費了銀子,仍舊問成死罪,其母郁郁成病而死。其后大兒子亦死獄中,單存二房夫婦,家道日窮,子嗣又絕,墳墓不能再筑,把一塊十分好風水地變為荒冢,至今岸旁窟窿尚存。

看官,你想人要子孫發達,還是天理要緊,地理要緊?假使陰員外得了這塊好地,把漁翁夫婦厚養終身,待得媳婦好,何至葬后被擊于雷公之手?只因昧良心,傷天理,徒費經營,不能享風水之益,反受了風水之害了。奉勸世人,欲求好地,當積德以致之;既葬好地,當為善以保之,自然后福無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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