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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崔德皋先生遺書(7)

  • 考信錄
  • 崔述
  • 4880字
  • 2015-12-24 16:30:54

或曰:如子之言,則湯、武非矣,而子以為正,何與?予曰:湯、武之事,行於三代以後則不可,行於當時則可。古者人情質(zhì)樸,其君臣之義非如後世之明也。當其時各自為國,勢不能相屬也。有有功德與力者,則天下群起而奉之,非必制其予奪之權(quán)而設(shè)為貴賤之等也,不過勢之所歸而已。其人死而子孫猶足以系天下之心者,則天下亦不別求君也。不幸而恣為暴虐,則必又有有功德與力者而攻之滅之。所奉之國既滅,則天下又以昔者之奉奉其滅所奉者蓋其君臣之勢既無大異,而服事之文又必簡且易也。其所奉者既無翹然自異之心,而奉之者亦不過以意向之。譬如一邑之中必有豪杰,一鄉(xiāng)之中必有望人,善則歸之,不善則去之,大惡則除之,理所當然,亦勢之所必至。伊尹之放太甲,孟子論貴戚之卿,皆是類也。雖夏、商而後君臣之分漸嚴,而去古未遠,則其事猶有相近者。故曰湯、武之事行於當時則可,其所以不見黜於正者此也。然湯、武之事行於三代以後則終不可,蓋古今時異勢殊,後之君臣非若古之君臣矣。處女之奔也,魯男子拒而不納,曰:“以吾之不可,學(xué)柳下惠之可?!贬嶂ト瞬恍叶鲨?、紂之君者,必以吾之不可學(xué)湯、武之可,而後不為湯、武之罪人也。

【正統(tǒng)辨】

正統(tǒng)之名,其來久矣,然未有釋其義者。自宋歐陽修始曰“正者,所以正天下之不正也;統(tǒng)者,所以合天下之不一也”,作論七篇以等歷代,自後論者皆沿其說。予蓋考於古而知其說之不合也。

古所謂正者,“三正”之正而非偏正之正也;所謂統(tǒng)者,“三統(tǒng)”之統(tǒng)而非統(tǒng)會之統(tǒng)也。其說載於《漢書律歷志》。《律歷志》曰:“三統(tǒng)者,天施,地化,人事之紀也。十一月,《乾》之初九,陽氣伏於地下,始著為一,萬物萌動,錘於太陰,故《黃鐘》為天統(tǒng)。六月,《坤》之初六,陰氣受任於太陽,繼養(yǎng)化柔,萬物生長,之於未,令種剛強大,故《林鐘》為地統(tǒng)。正月,《乾》之九三,萬物棣通,族出於寅,人奉而成之,故《太族》為人統(tǒng)。是為三統(tǒng)。其於三正也,《黃鐘》子為天正,《林鐘》未之沖丑為地正,《太族》寅為人正。三正正始?!贝恕堵蓺v志》之文也。由是觀之,是正自正,統(tǒng)自統(tǒng),各為一事;後人合二字以成文耳,非如論者所謂均此一統(tǒng)而有正不正之別也?!叭敝婌丁断臅?;“三統(tǒng)”云者言以三者為總紀也。蓋三統(tǒng)本以律呂言,故《黃鐘》九寸為天統(tǒng),《林鐘》六寸為地統(tǒng),《太族》八寸為人統(tǒng),三者皆全寸而無馀分,所以總諾律之不齊者,使有紀綱也,故謂之“統(tǒng)”。通其義於十二辰,則《黃鐘》子為天統(tǒng),《林鐘》未沖丑為地統(tǒng),《太族》寅為人統(tǒng)。天統(tǒng)之正始施於子半;地統(tǒng)受之於丑;人統(tǒng)受之於寅。周建子,用天統(tǒng)也;商建丑用地統(tǒng)也;夏建寅,用人統(tǒng)也。其說猶之三正也,不過以十二律言之則為三統(tǒng),以十二辰言之則為三正耳。統(tǒng)不離乎正,正不離乎統(tǒng),故連類而及之曰“正統(tǒng)”。

昔者三代之盛,歷法修陰,王者之政令被於天下,歲頒朔於諸侯,諸侯奉若而不敢違,故其時無不遵天子之正統(tǒng)者。至春秋、戰(zhàn)國之際,史官失紀,疇人子弟分散,兼以王室衰微,天下分爭,或不能盡遵天子之正統(tǒng),故其時有《黃帝歷》、《顓頊歷》、《夏歷》、《殷歷》、《周歷》、《魯歷》。而孔子作《春秋》,亦謹書曰“春王正月”,明其正為王之正,意若曰此方為天子之正而天下之所當遵者,故公羊氏釋之曰“大一統(tǒng)”也。秦之改正朔也,以亥為正月,漢初因之,已不在三正三統(tǒng)之中。然以天下奉其正朔,故《漢書異姓諸侯王表序》云“天下一統(tǒng)”,言天下歸於一統(tǒng)也。其後改用夏時,歷代因之,雖天下有分合,而正朔不改,則其正即夏之正,其統(tǒng)即夏之統(tǒng),不可曰各有一統(tǒng)而有正不正之別也。至於或以秦為閏者,則以亥非正統(tǒng),故曰“閏”;閏者對正而為言也?後人誤加統(tǒng)字,謂為“閏統(tǒng)”,已失統(tǒng)字之義。自宋以來,又有“偏統(tǒng)”、“僭統(tǒng)”、“竊統(tǒng)”、“王統(tǒng)”、“霸統(tǒng)”之名,則并正字之義而失之者也。故予謂其說皆不合於古。

又按:歐陽修之論曰:“世人溺於非圣之學(xué),以為五行有休王,一以此衰,一以彼勝,故其統(tǒng)有正有不正;此歷官術(shù)家之事,非儒者所宜言。”予謂休王之說誠為誕妄,然與三正三統(tǒng)之義固自有別,不可以是并廢其正說。況乎“正統(tǒng)”二字實本於《漢書律歷志》,其所言甚詳,若非其說則不當借其名,若用其名則不當異其義。如必曰後世之正統(tǒng)不用《律歷志》之說而自立義例,則吾不得而知矣!

予初作《正統(tǒng)論》三篇,亦本宋人之說以立論。既而思“正統(tǒng)”二字所由起,因憶《漢書律歷志》有三正三統(tǒng)之說;細釋其解,始知正統(tǒng)二字實緣於此。蓋《漢書》分而解之,而後人連而及之耳。遂復(fù)作此辨。

【封建論】

法久則必弊,弊則變。法之始皆因其勢之所趨,雖圣人不能立法,雖非圣人可以立法。

古何以封建?秦何以郡縣?偶也。偶之云者,言因其勢所固然,無成心焉耳。方古之封建也,不知後世之復(fù)為郡縣也,亦不知封建之外之更有郡縣也。當其時大有所統(tǒng),小有所屬,各私其土而子其民。有圣人者立,因其勢之所宜,俾世其國,而封建成焉。由堯、舜而更禹、湯、文、武,非善之也,封建之法未弊也。然其勢則日趨於弊矣。蓋建國之初以萬計,未幾而以千計,又未幾而以百計,以遞至於十二,復(fù)合而為七,亂亡相繼,篡奪相仍,蓋至戰(zhàn)國之時而弊已極矣,雖有圣人,不能復(fù)其故也。而適以暴秦當其際,故指摘生焉。秦之為郡縣也,非必欲改古先圣王之法也,彼其時古先圣王之法蓋蕩然無存者矣。湯、武之滅夏、商也,誅其君,夷其都而已,天下諸侯自在也。秦之攻六國也,今日取一縣,明日取一郡,取之不已,六國遂亡,天下固已無諸侯矣。故秦之郡縣,秦不自為也,皆因六國之舊而第易以秦之名。六國之外,無非郡縣。天下既安於郡縣矣,勢不可以再封建。廣六以為萬,雖封建之初不若是之多事也。蓋勢之所趨,人不能變。古之封建,勢之趨於封建也。秦之郡縣,勢之趨於郡縣也。反而行之,天下必亂。漢之七國,晉之八王,封建之驗也。使堯、舜之時而遂郡縣天下,天下之平亦必不可得矣。故丁其時者,圣與暴皆無容心,因其勢之所趨而立法已耳。

然則封建與郡縣孰優(yōu)劣?曰,無優(yōu)劣,得明主則治而延,得暴主則亂而促,其理同也。且封建之時有黜陟之典,有巡狩述職之禮,有車服之賞,有貶削夷之罰,有方伯連帥之統(tǒng)率舉察,有造選進士之用人,安在其不如郡縣也?郡縣而後,漢光嘗中興矣,不必晉、鄭之翊戴也。唐之郭、李,宋之韓、岳,亦再造矣,不必擅土地,位侯伯也。召信臣、文翁、龔、黃之倫,歷代有循吏矣,不必其私之子孫也。安在其不如封建也?蓋二者皆偶也;古豈必不郡縣,秦豈必不封建,其勢異,故其法亦異。德雖不同,易地則皆然,故曰偶也。而論者不察,常偏舉其利害,或即末世陵遲之獎以議其得失,故二說相持而不下。夫論事者必合二端而互觀之,其情乃見。而一代之中,其初必治,其末必亂,豈一法之先後優(yōu)劣固殊耶?蓋治亂在人事,不可盡諉之於法也。

然則郡縣之制何以歷唐、宋、元、明而不變?曰:封建之設(shè)不知所起,其可考者自黃帝迄周二千四百馀年而後廢。始非不可廢也,弊未極也。自秦以來二千年,郡縣之法日弊矣,安知後世不復(fù)為封建也?然天下世變多端矣:封建,一變也;郡縣,一變也;群雄割據(jù),南北分治,藩鎮(zhèn)拒命,皆變也。變故之來,前者不必有,而後起者無窮。封建之時,不知有郡縣。後世或更有出於封建之外者,未可知也。吾又烏知郡縣極弊之日,其勢何所趨也?

【明論】

魏忠賢用事,士大夫爭附之;稱“兒”,稱“孫”,稱“走狗”者,自宰相以下,恬不為恥。至稱忠賢為“九千歲”;建生祠滿天下;頌諛之詞比之於堯、舜,孔子;誥命皆擬《九錫文》;宗室勛戚下至武夫賈豎,無不稱功頌德者。崔子曰:自古以來,宦官眾矣,未有如忠賢、之盛也。漢之宦官盛矣,然不過招權(quán)納賄,干預(yù)政事,多用子弟私人,戮辱士大夫已耳。唐之宦官又盛於漢矣,然亦不過握兵權(quán),廢立自己,敢於弒逆已耳。皆未如忠賢舉天下士大夫之心之翊戴甚於天子也!

自古以人臣而為天下所翊戴者,無過於王莽。當時上書頌莽功德者至四十八萬人,而忠賢又為過之。使忠賢當日不以宦官自嫌;敢於盜神器,豈復(fù)有能枝拄牾者哉!不惟朝廷之上而已,翟義、徐敬業(yè)之師吾懼其不見於天下也。忠賢之不篡者幸也,是宦官之效也。

余嘗以為士氣日以衰。漢、唐之宦官雖橫,而士大夫皆與水火,以清流自居,其不敢為異者無幾人。王莽之時,人爭附之矣,然莽初以折節(jié)為恭儉,力行要譽而致之。至於宋,奸相既多,士大夫附之者亦益眾?然猶非宦官也。夫以宦官而士大夫附之者滿天下,且甘心為狗為子孫而不辭?自古以來士氣未有若是之萎靡而卑屈也!

世之君子謂明太監(jiān)之盛,成祖實啟其端。余以為太祖亦與有過焉。宰相者,天子以下一人而已,其體尊,其權(quán)重,於事無所不統(tǒng),而於人無所不當問;即內(nèi)臣竊柄,其體統(tǒng)自如,猶可以勢均力敵也。即不然,而忤之,不過逐使去;要結(jié)之,不過使為援而已。自太祖廢宰相,而成祖以翰林入閣預(yù)機務(wù);是時內(nèi)臣已用事,而入閣者不越編檢講讀之官,位卑資淺,其視內(nèi)臣蓋已重。其後入閣者,雖權(quán)位漸隆,而內(nèi)臣亦益尊;而且內(nèi)閣之票擬必決於太監(jiān)之批紅,是內(nèi)閣且寄權(quán)於太監(jiān)矣。蓋天下雖以宰相待閣臣,而宰相之上又有司禮秉筆太監(jiān)以承上而臨下,閣臣視以為固然而不怪;沿之既久,而閣臣遂為太監(jiān)之私人。宰相者百僚之望也,宰相且諂附之,而天下有不隨風(fēng)而靡者哉!而其端實由於太祖之廢真宰相。譬如勢家巨族,以宗族戚友代理其家事,而病其不能為下也,召市井小兒而任之。方其始至也,視主人之奴仆蓋已幾幾乎主人之尊嚴,不可狎而近也;受頤指氣使而不羞,何足怪耶!太祖因噎廢食,而不知流弊之一至於此也。嗚乎,天下之事變亦何所不至哉!

【書歐陽文忠公《廖氏文集序後》】

甚矣世之好怪也!人不必皆明理而好以耳食;《六經(jīng)》出於圣人,不幸而為異說所亂,後人不能辨其偽,而相傳為圣人之言,信而不疑,猶之可也。釋、老之說,《十洲》、《神異》之書,以及後世術(shù)數(shù)占驗之法,鬼神果報之記載,其書既不出於圣人,而於理又倍誕膠礙,其不足信至明,而舉天下信之不疑,何說也?自宋以來,儒者輩出,往往能辨古書之真?zhèn)危世碇欠牵郎倜黛妒馈H蝗逭叨?,而敢為異說以亂真,偽淆是非者其人亦益眾。若宋張九成、陸九淵、明陳獻章、王守仁,皆以高才絕學(xué),甘為異教,別立宗門,簧鼓世人;而士大夫造誕幻,記怪異,推行邪說,日甚一日。豈理在天下原無是非歟?抑宇宙之大,邪正雜居,果出於天道歟?將厭常丑正,而索隱行怪以為高歟?抑識見卑陋,囿於世俗,輕信而無辨別歟?何淆亂信是也?

歐陽公自謂“哀學(xué)者守經(jīng)以篤信,而不知偽說之亂經(jīng)”,為說以輟之,而以為後世必有同其說者,信可謂豪杰之士矣!余之為說多與之同,蓋所見有不可昧者。然公在當時,說與人異者,無如《濮議》。若司馬溫公、程正公,皆一時大儒,而皆背異不能合;則是父子倫理之間已有不可強同者。而況怪妄之說,尤舉世所信服;公雖謂不待千世而有同者,而一人明之,百人亂之,其亦何所補於世耶!

雖然,君子之心不能強其所不合,而待於世者無窮。天下之大,無一人不與吾同者,不為多;既如彼矣,有一人獨存其是,不為少。嗚乎,此余之所以茫然長思而不知自愧也!

【書蘇子瞻《樂毅論》後】

蘇子瞻以縱橫權(quán)術(shù)之學(xué),發(fā)為文章,言多不衷於理,故所作諸論皆以強詞私意譏議古人得失。然不過見之偏而已;未有如《樂毅論》考據(jù)之不詳也!

按《史記》列傳:燕昭王使樂毅并護趙、楚、韓、魏、燕之兵以伐齊,破之濟西,而諸侯兵罷歸。樂毅將燕兵獨追至臨;齊閔王亡走莒,齊皆城守。樂毅攻入臨,於是燕昭王收齊鹵獲以歸,而使樂毅留齊,復(fù)以兵平齊城之不下者。狗齊五歲而下七十馀城,惟莒、即墨尚未服,而燕昭王死,惠王立。於是田單縱反間於燕,而惠王使騎劫代樂毅,遂終以失齊。固未嘗言樂毅欲以仁義服齊民也。

仁義之說,本於夏侯泰初;泰初以己意妄推尊耳。子瞻遂據(jù)以為樂毅罪,而曰“以百萬之眾,攻兩城之殘寇,而數(shù)歲不決,此欲以仁義服齊民,故不忍急攻而至於此。”噫,謬矣!樂毅豈以百萬之眾,五年之久,專攻此二城而不下哉!蓋五年之中積漸而下七十馀城,而二城者力尚未及下也。當是時,閔王在莒,田單在即墨,君之所在,人心必固,而單又能將,二城之不遽下,其理宜也。烏在其以仁義自誤而不急攻哉!向使昭王遲數(shù)年之命,而田單之間不行,困之以長圍,二城食盡援絕,安在其終不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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