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庵注書，唯毛書一經(jīng)，乃是學(xué)力注成，簡用佛法自余四書等注，并諸制作，皆用佛法，泛以佛經(jīng)禪語，改頭換面，翻變其語，而取其意，如是用者，遍于群書。晦庵如是所用佛語，又諱周程明露佛語，不識晦庵是何心哉？蓋欲遮掩心病，盡力攔住后學(xué)，不看佛書，意欲滅盡佛法，不顯露其心病，故作感興詩云：誰哉繼三圣，為我焚其書噫，亦有不受他瞞，攔不住者，識破他矣！適之所謂希逸林公，文獻(xiàn)黃公，景濂宋公等，是也，惜乎后學(xué)被前人指昧佛者為道學(xué)之傳，不昧佛者，不為道學(xué)之傳，如是籠住后學(xué)，不敢轉(zhuǎn)動，故不識抱德明理正人君子也。嗚呼！此之智識，欲望林黃宋公，何異污池之下，望蒼天也！茍不能撒藩籬于大方之家，破識情于真性之府，不免區(qū)區(qū)縛于常人言語里。宋人昧佛者，惟橫渠以至晦庵?jǐn)?shù)人而已，不昧佛者還多焉！濂溪，二蘇，張九成，呂東萊等，是也。昔者漢唐已來，而至于宋黃龍佛印，東林晦堂靈源，大慧諸禪師等，不以儒釋相分，平等開導(dǎo)，體佛之心也。豈料他人將我佛法作儒法用，欲歸功于自己，所以轉(zhuǎn)身排佛，文中子用孔孟之學(xué)著書，卻敬佛法，宋人用佛法著書，卻排佛法，欲令后學(xué)不看佛書，庶不識其用佛法著書所以然也。宋人于佛法中所得者，如以一毫蘸水，所得極少，以此極少之水，令后學(xué)取足受用，不復(fù)入海，教壞人心，違悖佛法，失于大善，過莫大焉！至于文公家禮，沮人供佛，不作佛事，從其說者失諸善利，深可愍傷！夫漢唐已來，君臣達(dá)士，皆遵佛法，豈非高明賢德乎！后人不省察古今言語之是非，故溺于宋人之詭計也。范文正公，舍宅為寺，寺名天平，公凡蒞所守之地，必造寺度僧，興崇佛法，賢德之僧，必與友善。公之子孫蕃衍，代代為官，迨今不絕，茍非佛福田中，所植陰德，感動天心，能若是乎？太原曰：除晦庵外，亦有排佛者，此復(fù)何如？空谷曰：自無主見，不能識其道之深淺，唯憑晦庵之說，從而排之，是為隨人腳跟轉(zhuǎn)，亦如水母以蝦為目，鮚以蟹為足。后人從晦庵而排佛，猶二者之倚他物，若失所倚，則茫然罔措。太原曰：亦有不因晦庵之說，而自排者，此復(fù)何如？空谷曰：譬如世人，唯識常見之物，不識難見之物，忽遇明月之珠，夜光之璧，光華璀璨，流輝奪目，不識是寶，疑之為怪，尋握利劍猛力而拒之，爭知此物，能使貧者富，賤者貴，有如是功與德也。韓子見大顛后，所有敬佛之辭，后人刪而去之?；掴中ｍn文，尚留韓子上大顛三通書，后人再刊，又將此三書一并刪去。故知后人既服晦庵之藥，執(zhí)迷于排佛，尤甚于晦庵。爭知晦庵設(shè)此關(guān)竅，曲排之也！后人不識其所以然，將為是實，從實而排之，所謂一人傳虛，萬人傳實。嗟乎！晦庵設(shè)個關(guān)竅在此，后人尚識不破，爭得如薛簡，張拙，白居易，杜鴻漸，李習(xí)之，韓昌黎，陸亙，陳操，李駙馬，富鄭公，楊次公，郭公輔，趙清獻(xiàn)，馮濟(jì)川，張九成，呂居仁，楊大年，沈休文等諸大名賢，能參吾宗之禪關(guān)乎？佛法茍非大道，曷能感諸名賢，如是崇尚也！若不取諸賢之大公，甘屈于一人半人之己意者，實未思之誤也。太原曰：晦庵非惟排佛，抑亦排老，此復(fù)何如？空谷曰：其于老子之教初無干涉故不欲排老，若獨(dú)排佛，則有譏議，故以二教，同而排之，謂為排抵諸宗，扶樹儒宗而已。曾不知天生三教，推不向前，捺不向后，為世模范，不可無也。如太空之有天地，非天地則無覆載也。太原曰：或謂佛學(xué)為九流之墨家然否？空谷曰：子胡不知也，九流載于史記，漢武帝時，司馬相如之所述也，此時未有佛法。言墨家者，墨翟也，墨以行事為教耳。佛以大道為教，統(tǒng)天地三教之極祖也。惜相如之不遇乎，遇則推尊而尚之，必有可觀者也。太原曰：佛有兼愛，近乎墨也。空谷曰：慈悲喜舍，佛之德也，豈是溺情汩志之愛乎！慈悲之愛者，德也；溺情之愛者，私也。韓昌黎曰：博愛之謂仁。此流于情而混淆也。孔子曰：博施于民，而能濟(jì)眾，必也圣乎！孟子曰：惻隱之心，仁之端也?？酌戏悄缜殂橹?，亦非真妄混淆，故可與慈悲之愛相表里。嗚呼！儒宗以綱常為先，明道兼之，釋宗以明道為先，綱常兼之，眾人觀之似乎不同，達(dá)人觀之而實同也。夫既慈愛于眾，以及鳥獸昆蟲者，豈不忠于君，不孝于親，不修道德，不弘仁義乎！凡如是者，未之有也。太原曰：晦庵所惡虛無寂滅之教，新安陳氏曰：老氏虛無，佛氏寂滅，此說何如？空谷曰：虛無寂滅，有權(quán)實二義，以權(quán)言之，則虛無寂滅，是空幻之語，凡夫執(zhí)有，小乘執(zhí)空，中乘執(zhí)不有不空，大乘當(dāng)體即空，不墮眾數(shù)，妙有非有，真空不空，不立一塵，不舍一法，縱橫逆順，法法全真，是故大覺世尊，為破凡夫之有故乃曰：此身虛幻，令心寂滅，為破小乘之空故，乃責(zé)其陷于解脫深坑，令求出離，為破中乘之不有不空故，乃責(zé)其縛于幻有，令求大乘，此皆善權(quán)方便之術(shù)也。以實言之：則虛無寂滅，是萬有之母，出生天地人物，動植飛潛，而至萬法者也。佛教曰：從無住本，立一切法，乃至無有少法可得，然燈佛為我授記。老子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竅?？鬃釉唬阂谉o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與于此？禮曰：無為而物成，是天道也。子思子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三教圣賢之旨，皆是真常寂滅真空不空，初無少異，佛說生滅滅已，寂滅為樂，蓋令空其妄情也。夫天地人物，以及萬類，皆一氣展縮，初無間然，展而為陽，縮而為陰，陰極而陽，陽極而陰，靜為陰基，動為陽體，靜極而動，動極而靜，靜即虛無寂滅也。靜極而動，動即虛無寂滅中出生萬有也?；掴肿x佛書，可只見得破凡夫方便語乎？可是不識虛無寂滅是萬有之母乎！可是不識三教圣人之旨，皆是真空寂滅之理乎！可是自欺其心，特爾曲說，疑誤后學(xué)乎！所以惡佛老為虛無寂滅之教也，其脫于大理，豈小小哉！太原曰：理學(xué)類篇程子曰：圣賢以生死為本分事，無所懼，故不論死生；佛氏之學(xué)，為怕生死，故只管說不休，此說何如？空谷曰：世人識情系縛，循環(huán)生死，莫之能已。佛說諸經(jīng)指而諭之，依法修行，悟明生死，豈是怕生死乎？世人只見幻身生死，不見佛性不生不死，不知生從何來？死從何去？設(shè)使欲知，亦無所措手，是以強(qiáng)說此言，修飾而已。大似不得飯吃，強(qiáng)言不饑也?？鬃釉唬何粗?，焉知死。又曰：原始反終。老子曰：歸根復(fù)命。賈誼曰：化為異類。王逸少曰：死生亦大矣！圣賢豈不言生死耶？此章問端，若是程子之語，則程子見識自納敗闕矣！若是后人謬指程子所說，則玷辱之咎，其在后人也。李平山曰：圣人原始反終，知生死之說，豈不論生死乎？程子之不論生死，正如小兒夜間不敢說鬼，病人諱死，其癥難醫(yī)者也?？展仍唬夯掴盅运勒?，形既朽滅，神亦飄散，雖有剉燒舂磨，且無所施，此則虛無寂滅，至于空蕩無歸矣！且如有人，臥于武林，夢居金陵與彼親友，同席飲食，是時惟知有此飲食之身，不知亦有幻身臥于武林也。夢飲食者，神識也，亦名精魂也。凡人思善思惡，生死不絕者，即此神識也。死者受苦，剉燒舂磨，即此神識也。是時惟知有此受苦之身，不知亦有幻身死于人間也。如彼夢飲食者，不知亦有幻身臥于武林也。當(dāng)知幻身猶房屋也，神識猶屋中之人也，人既出之，不顧房屋，神識既出，不顧幻身，晦庵所謂形既朽滅，神亦飄散，雖有剉燒舂磨，且無所施，是則惟見幻身生滅，不知神識不消滅也；是猶惟知房屋傾頹，不知屋中之人，先出屋外，渾無損也。此不消滅之神識，隨業(yè)受報，出殼入殼，或苦或樂也?；掴种^死者形朽滅，神飄散，然祭祀是誰受饗耶？周禮禮記，皆以祭祀為先，祭祀之道，是虛設(shè)耶？宜省察之。又言范文正公曰：若獨(dú)享富貴，而不恤宗族，異日何以見祖宗于地下？理學(xué)類編，晦庵又曰：死則氣散，泯然無跡，有托生者，是偶然聚得不散，又去湊著那生氣，亦能再生?；掴旨戎^形朽滅，神飄散，泯然無跡，何人羞見祖宗于地下乎？何物湊著生氣而再生乎？自相矛盾莫能解釋也。史記等書曰：魏武子謂兒顆曰：吾死后，可嫁吾妾。未幾，又曰：吾死后，須殺吾妾，以為從葬。已而顆從前命嫁之。后顆為晉將，臨敵秦將杜回，忽有一老人，結(jié)草以抗回，顆乃擒回，顆于夜間，見老人來告曰：我即嫁妾之亡父也，公嫁我女，故來報德耳！唐太宗早聞武后欲壞其法，故欲殺之，袁天罡曰：其人年將老，若殺之，則再生人世，年月日長，怨怒愈深。太宗然之。天罡謂再生人世，晦庵謂形朽滅，神飄散，兩家之言，天地懸隔，孰是孰非？夫天罡明理之人也，豈眾人可同日而語哉！問曰：論語云：攻乎異端，斯害也矣！晦庵指佛老為異端，此說何如？空谷曰：異端者，雜學(xué)也。孔子謂習(xí)于雜學(xué)，則害于正道之學(xué)，直言而已，且無蘊(yùn)奧，何以拗直為曲乎？孔子存時，佛法未至中國，孔子惟聞佛之道德，故稱西方有大圣人。漢明帝時，佛法才至中國，孔子已沒六百年矣！是以孔子不見佛法也。既不見佛法，指佛何法為異端乎？佛法既為異端，孔子何以指佛為圣人乎？老子既為異端，孔子何以言曰，老聃博古知今，則吾師也。是以博問老子之后，傳誦其語，以示門弟子焉！晦庵非惟曲排佛老，亦悖孔子崇尚佛老也。后世指佛老為異端者，徒掩其德，設(shè)此逢蒙之計也。后學(xué)自無所燭者，未免隨人指呼，效而言之，喚鐘作甕也。一朝學(xué)到李屏山，林希逸，而至景濂，大章，諸公之地，自能識破矣！夫佛老者，道學(xué)也，指道學(xué)為異端者，其為智乎？不智乎？其為善心乎？瞞人乎？汝亦學(xué)理者，猶未識破也，今識破之后，不可死一人半人之語乎。唐太宗，篤志尚佛，迨無加矣，玄奘法師，沒世之日，高宗顧左右曰：朕失國寶矣！輟朝三日。玄宗，肅宗，代宗，宣宗，尚佛尤甚。代宗指南陽忠國師曰：國中無寶，此僧乃國寶也。宋朝一十六主，合三百七十年之天下，王王尚佛，身為帝王，心為佛祖，傾誠至矣！惟徽宗信林靈素之言，敬老求仙后無驗，賜死，滅其家屬也。相國韓公琦，侍郎歐陽修，張端明，秘書關(guān)彥長，章表民，員外郎陳舜俞等，未讀佛書，未知敬佛，逮乎明教嵩禪師并鐔津集一出，諸公自此敬佛，后有好佛之甚者。禮曰：雖有嘉肴，弗食不知其味；雖有至道，弗學(xué)不知其善。是故學(xué)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強(qiáng)也，豈不其然乎？自晉以來，謝安石，才德之量，經(jīng)綸之手，孰能加焉？王羲之，識量高古，才思逸群，孰能加焉？陶淵明，性情之正，去住之高，孰能加焉？謝靈運(yùn)，風(fēng)規(guī)瀟灑，文章之精，孰能加焉？崔公群，相天下而天下賢之，孰能加焉？衡陽龐蘊(yùn)，識見之高，道學(xué)之勝，孰能加焉？裴晉公，樹大勛業(yè)，著于盛唐，孰能加焉？顏魯公具大節(jié)義，文章書法，孰能加焉？相國裴公休，文章之古，道學(xué)之至，孰能加焉？二蘇子，黃山谷，儒學(xué)之至，禪學(xué)之勝，孰能加焉？陳忠肅公，道學(xué)政事，高識美德，孰能加焉？狀元王日休，博學(xué)智識，高明正大，孰能加焉？未暇廣而論之，略言此諸名賢，篤志尚佛，天下孰不知之？此諸名賢，道德明敏，豈不逮于晦庵乎！豈不逮于后世排佛之人乎！蓋為意誠心正，公而無私，重于佛圣人之至道也。晦庵多注書，故后學(xué)敬之，不識其心病，故不擇其言，皆從其說也。太原曰：近思錄，理學(xué)類編，北溪性理等書，皆以凡情度量佛法，乞師明辯之。空谷曰：彼皆不識佛，隨人猜忌而已，以世人之心，測度佛圣人境界，不啻太空粒粟，天地毫芒，何足辯也？豈不見晦庵，臨訣困篤，自悔曰：到此時節(jié)，輸黃面老子一著，斯自供款也?；掴峙欧鹄?，筆于書中，其來三百余年矣！沮人多少善心了也？沮人多少陰德了也？日后天地氣數(shù)，翻變其說，亦未可知。或有公而無私者，惡其偏見，鳴鼓而攻之，亦未可知也。太原曰：中也雖不敏，亦知佛法不可排也，世之排者，致令后學(xué)失其善心，于天理何如？空谷曰：佛法者生育天地之大本，主宰萬化之靈機(jī)，上窮空界，下徹地輪，莫非佛之所攝，如是大道，何懼排乎？觀其排意，速欲去盡爭知愈排愈盛，愈抑愈揚(yáng)，猶一掌擬掩太陽徒奮身力；如仰面噀天，自污其首；逆風(fēng)揚(yáng)塵，自坌己身，然則何益矣？太原曰：謗佛法者，有罪乎？無罪乎？空谷曰：萬般罪過，惟謗佛法者，最為極重。夫佛法者，超度三界萬靈之大法也，粉骨碎身，尚不能報佛恩之萬一，況欲謗乎？惜乎佛法來遲，老子素王不相會遇，是故佛法不得老子素王發(fā)揮其道，指諭后學(xué)也。是以后學(xué)不識佛圣人，超三界之大道，輒恣其情，互加誹謗，自損其德，自罹其殃，可勝道哉！可勝道哉?。ㄉ兄本?，正統(tǒng)間作，姚廣孝撰，道余錄，以辯明道晦庵之言，此不繁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