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禮記通論輯本(28)
- 古文尚書通論輯本 禮記通論輯本
- 姚際恒
- 4945字
- 2015-12-12 10:42:44
「三月而廟見」四句,孔氏曰:「舅姑既沒,昏夕同牢,禮畢,三月乃奠菜于舅姑之廟。故昏禮云:『舅姑既沒,則婦入三月乃奠菜』是也。昏禮:奠菜之后,更無祭舅姑之事。此云『祭于禰』者,蓋謂『奠菜也』。則『廟見』『奠菜』『祭禰』是一事也。」按:孔此說本是,但本文四句似乎重復,尚有所未詳,故后儒多疑為兩事。不知士昏禮「舅姑沒,則三月廟見」,是「廟見祭禰」,下云「女未廟見」亦同。其必云「擇日而祭禰」者,蓋謂「時至三月,又須卜日也」。如此則本文不為之重復,可免紛紛之有疑議矣。(卷三四,頁六)
曾子問曰:「女未廟見而死,則如之何?」孔子曰:「不遷于祖,不祔于皇姑,婿不杖不菲不次,歸葬于女氏之黨,示未成婦也。」
此釋上義,然亦疑其過;「歸葬女氏之黨」,尤過。雖曰「成婦為大」,此「未成婦」,但共牢合巹,妻道已成,生而迎之,死而歸之,可乎?(卷三四,頁八)
曾子問曰:「取女,有吉日而女死,如何?」孔子曰:「婿齊衰而吊,既葬而除之,夫死亦如之。」
「夫死亦如之」,鄭氏補「斬衰」,亦是。但本文與注皆不言「除服后若何」?夫男除服后自應再取矣,女既斬衰而吊于夫家,可歸而再適乎?后世雖有未嫁夫死終身不適人者,甚至有往殉于夫家者,然此等節烈至行,人所難為之事,圣人亦祇任人自為,初不以是立教也。今記文必云「夫死亦如之」,鄭又為之實其事,曰「女服斬衰」,則其后若何?此處當酌。(卷三四,頁九—一○)
喪之二孤,則昔者衛靈公適魯,遭季桓子之喪,衛君請吊,哀公辭不得命,公為主,客入吊。得子立于門右,北面;公揖讓升自東階,西鄉;客升自西階吊。公拜,興,哭;得子拜稽顙于位,有司弗辨也。今之二孤,自季康子之過也。
鄭氏以「得子拜稽顙為非,當哭踴」,其說未然,豈有客吊而主人不拜稽顙者?況鄰國之君乎?當云「哀公不當哭,得子當哭踴」,庶可。按:衛靈公以魯哀公二年先季桓子卒,不應有此事,鄭氏改為衛出公,并無稽。(卷三四,頁一三)
當七廟五廟無虛主;虛主者,唯天子崩,諸侯薨與去其國,與祫祭于祖,為無主耳。吾聞諸老聃曰:「天子崩,諸侯薨,則祝取群廟之主,而藏諸祖廟,禮也。卒哭成事而后,主各反其廟。君去其國,大宰取群廟之主以從,禮也。祫祭于祖,則祝迎四廟之主。主,出廟入廟必蹕;老聃云。」
鄭氏曰:「老聃,古壽考者之號。」石梁王氏曰:「此老聃非作五千言者。」按:莊子載孔子與老聃問對之語,史老莊傳云:「姓李名耳,謚聃。」然則皆非與。此皆欲為記文蓋護,而為此語耳,并可恨。(卷三五,頁一)
子游問曰:「喪慈母如母,禮與?」孔子曰:「非禮也。古者,男子外有傅,內有慈母,君命所使教子也,何服之有?昔者,魯昭公少喪其母,有慈母良,及其死也,公弗忍也,欲喪之,有司以聞,曰:『古之禮,慈母無服,今也君為之服,是逆古之禮而亂國法也;若將行之,則有司將書之以遺后世,無乃不可乎?』公曰:『古者天子練冠以燕居。』公弗忍也,遂練冠以喪慈母。喪慈母,自魯昭公始也。
按:儀禮喪服「齊衰三年」章云:「慈母如母。」又「小功」章云:「君之子為庶慈己者。」鄭氏引此二條以為彼皆言「大夫以下」,此子游與夫子間答皆言「國君」,故無服,不知天子諸侯絕期于庶母緦,庶母慈已者小功,固無服矣。若慈母既謂如母,則父在期,父卒三年,國君亦絕乎?則如父之義云何也?即曰:「不必如是之重服,而昭公之欲喪,亦非全不合禮者,有司何至謂之「逆禮亂法也」。可見此章之義與儀禮原自不同,鄭氏為之牽引證合,反使兩處之義皆不能明,亦何必然也。郝仲輿以其難通,解「慈母」為「外人婦」,則又武斷矣。鄭氏曰:「昭公年三十乃喪,齊歸又無戚容,是不少,又安能不忍于慈母?此非昭公明矣,未知何公也?」按:鄭謂非昭公亦是,又不強實以何公尤是,而孔氏據偽撰家語以為孝公,殊無謂。此篇所言春秋之事,類多無稽。如:上章衛靈公吊季得子,既非靈公,亦非孝公;此章既非昭公,亦非孝公,何必自為紛擾乎?大抵此章之說,因昭公娶同姓為不知禮,故附會其不知禮之事如此耳。(卷三五,頁四—五)
曾子問曰:「諸侯相見,揖讓入門,不得終禮,廢者幾?」孔子曰:「六。」請問之。曰:「天子崩,大廟火,日食,后夫人之喪,雨沾服失容,則廢。」
此等問禮之事,有之未嘗用,無之未嘗闕。(卷三五,頁一一)
曾子問曰:「天子嘗禘郊社五祀之祭,傘簋既陳,天子崩,后之喪,如之何?」孔子曰:「廢。」曾子問曰:「當祭而日食,大廟火,其祭也如之何?」孔子曰:「接祭而已矣。如牲至,未殺,則廢。」
此與曲禮皆云「天子五祀」,鄭氏必主祭法「七祀」,而云「關中言之」,執禮解禮之謬也。鄭氏曰:「接祭而已,疏曰:「接,捷也。」不迎尸也。」非是。郊特牲云「既灌,然后迎牲」,則「迎尸」本在「殺牲」前。今以「接祭」為「不迎尸」,下文云「如牲至,未殺」,則是「殺牲」在「迎尸」前矣。孔氏曰:「迎尸有二:祭初,迎尸于奧,行灌禮。灌畢而后出迎牲,行朝踐禮是一。然后退而合享,更迎尸入坐于奧,行饋熟禮,是二。」愚按:鄭謂「不迎尸」者,自謂祭初若退,復迎尸入奧,祭已將畢,又何必言乎?明是曲說。陳可大因謂「接祭」為「概無迎尸于奧,及迎尸入坐等禮」,尤誤矣。
日食與火不同,日食雖當救,然亦不必廢祭也。至于火,其在太廟,固無論矣;即在群廟,又豈可晏然而祭乎?(卷三五,頁一三—一四)
天子崩,未殯,五祀之祭不行;既殯而祭,其祭也,尸入,三飯不侑,酳不酢而已矣。自啟至于反哭,五祀之祭不行;已葬而祭,祝畢獻而已。
王制云:「喪三年不祭,唯祭天地社稷,為越紼而行事。」前儒已有疑之者。今云:「天子崩,既殯,即祭五祀。」但殺其禮,何耶?疏引鄭氏謂:「天地社稷去殯處遠,則踰越此紼而往;五祀去殯處近,暫往則還,故不為越紼。」如其說則王制當云:「喪三年祭,惟祭天地社稷,為越紼而行事矣。」甚矣,執禮解禮之謬也。(卷三五,頁一五)
曾子問曰:「大夫之祭,鼎俎既陳,籩豆既設,不得成禮,廢者幾?」孔子曰:「九」。請問之。曰:「天子崩,后之喪,君薨,夫人之喪,君之大廟火,日食,三年之喪,齊衰,大功,皆廢。外喪自齊衰以下,行也。其齊衰之祭也,尸入,三飯不侑,酳不酢而已矣;大功酢而已矣;小功、緦,室中之事而已矣。士之所以異者,緦不祭,所祭于死者,無服則祭。」
凡以上此等問答,皆類瑣細迂僻,鮮可見諸日用。茍逆料未然之事以言禮,天下事何可盡耶?(卷三五,頁一七)
曾子問曰:「三年之喪,吊乎?」孔子曰:「三年之喪,練,不群立,不旅行。君子禮以飾情,三年之喪而吊哭,不亦虛乎?」
此說與檀弓「有殯,聞遠兄弟之喪,雖緦必往」不合,似檀弓是。(卷三五,頁一八)
曾子問曰:「父母之喪,不除可乎?」孔子曰:「先王制禮,過時弗舉,禮也;非勿能弗除也,患其過于制也,故君子過時不祭,禮也。」
鄭孔釋「殷祭」為「大、小二祥」,釋「過時不祭」為「時祭」。按:謂「過時弗舉,禮也」,統凡禮言之,然則二祥過時,何以獨舉?不可通矣。徐氏集注用張氏之說曰:「殷祭,宗廟之盛祭,必君服除而后行宗廟(「廟」字原闕,今徑補。)之殷祭,謂不復行除喪之祭也。」徐伯魯曰:「鄭注:『君服除而后行二祥祭。』則與下節相戾,然亦自知其不通,故以適子追祭,支子不追祭為言。愚以經無明文,故不敢從。」曾子因孔子「殷祭」之言,以不復有祥禫之祭,故又問如此。孔子答以先王制禮,各以其時,若已過時,則不追舉,今此弗除父母之喪者,非弗能弗除也,恐其踰禮制而不敢也。再言「過時不祭,為禮」,以明弗除之為不可也。此說得記文之意矣,然愚以為記文之義非也,雖曰「祥禫過時」,其祭自不可不行,否則父母之喪終身不除矣。曾子曰:「父母之喪弗除可乎?」此駁良是,故曰記文之義非也,記文之義非,而鄭注之義則又是矣。(卷三五,頁二○—二一)
文王世子
按:此篇之首「文王之為世子」一章,「文王謂武王曰」一章,「成王幼」一章,及「仲尼曰:昔者周公」一章,皆系妄夫竄入,自余之文,凡為四義,教世子及士之法:(此下原有「后附世子之記。四、此原文也。」等字,為衍文,今刪。)一、庶子正公族之禮。二、天子視學養老之禮。三、后附世子之記。四、此原文也。其所以竄入者何?蓋當新莽之世,讖緯繁興,波及經傳,諂諛之徒造為「周公踐祚」,本篇。及「踐天子之位」諸說。明堂位。邪說有作,往圣受誣,此記中凡有竄入所由來也。其于是篇欲言「周公踐阼」,然意以為宜先言文、武而后及于公,方為聯貫。于是首言文王,次言武王。其言文王,則以此篇本言「世子事」,乃取后附世子記依仿其文,以文王砌入,復將其文增益,見文王之為圣,不同于尋常世子,事事有加焉,其為實避雷同之故也。以是冠于篇首,而命其篇名曰:文王世子。其言武王,則第從文王為世子帶入,謂武王亦然,復謂文王有疾,武王不寢,迨愈而寢,寢而夢,遂生出「武王夢與九齡」一事,然后及于「周公踐阼」焉。蓋作偽之人之大旨如此也,不知是篇本與文王無涉,其首曰「凡學世子」,乃言「教世子之法」,非言「世子所自行事」,后附世子記始言「所自行宜如此耳」。今首言「文王之為世子」,便失本篇之意,又與后世子記多不合,豈有出一人之手而前后自為抵牾如此者?其竄入自灼然易明。不然,依其前后之文,直兒童而已矣,曾是古人而有此乎?或者曰:「文王為世子之孝行,后世流傳已久,今以為偽作,豈文王不當若是耶?」不知非也。自古無不大孝之圣人,如舜與文王、周公、孔子應無不同,然其孝有傳有不傳者,則以所處之地異也。舜以父母之頑嚚,而其孝益著,此固人子之所不忍言,而亦其所不得辭者也。若文王之父王季,因心則友,其為慈父可知,縱使文王盡孝,亦無所流傳于簡策,而為后世所稱述,然千之下,無不共其孝者,則以其為圣人也。圣人五倫咸盡,固不特孝之一端,而其所以為孝者,又不特此區區「問視」之節,以是而言文王亦淺哉。其測之矣,雖然此于文王固無損,可不必辨。辨之者,以其言「周公踐阼」之謬妄也,而自不得不并及之以見其偽。首章既偽,則下二章之偽,亦何俟辨之而后見哉!(卷三六,頁一—三)
武王帥而行之,不敢有加焉。文王有疾,武王不說冠帶而養。文王一飯,亦一飯;文王再飯,亦再飯。旬有二日乃閑。文王謂武王曰:「女何夢矣?」武王對曰:「夢帝與我九齡。」文王曰:「女以為何也?」武王曰:「西方有九國焉,君王其終撫諸?」文王曰:「非也。古者謂年齡,齒亦齡也。我百爾九十,吾與爾三焉。」文王九十七乃終,武王九十三而終。
按:作偽者欲言周公事,故此處先言文王,襲后世子記附會其事,又欲避忌雷同,每事增加之,以見文王為圣人,不同于尋常世子,以此欺世人。而鄭孔不達情理,果受其欺,且為之曲解焉。其曲解處凡三,今并論之:鄭氏于世子記「朝夕至于大寢之門外」曰:「日中又朝,文王之為世子,非禮之制。」孔氏曰:「文王為世子,是圣人之法,不可以為常行,故此記尋常世子之禮。」按:禮一而已,圣人此禮,常人亦此禮,何有圣人、常人之分?且他禮皆不分圣常,何獨于世子禮而分之乎?人皆可為堯舜,自當以圣人為法,取法圣人,尚有僅得乎常人者?況取法常人,將并不得為常人矣。凡經書之言,皆所以垂世立教,今既謂:「文王所為非禮之制。」若是,則常人固不能行,而圣人又不待教,不知存此章于簡策何為乎?孔氏曰:「凡常世子朝父母,每日唯二。今文王增一時,又三者皆稱朝,并是圣人之法。」按:朝夕見父母之禮,圣人不過立此法以詔人子耳。茍使無事,雖終日不離親側可也;使有事,即偶闕一二時,亦無不可也。今必增一時為圣人,豈屬當論?曲解一也。鄭氏于世子記「色憂不滿容」曰:「不及文王行不能正履。」按:既云「色憂不滿容」,則其行止自不能如常可知,何必又申「行不能正履」一句,今乃為之強分等級,曲解二也。鄭氏于世子記「嘗饌」曰:「又不及文王一飯再飯。」按:禮,親死后,人子飲食始為之限。若親疾之時,原未有限制,此等處亦聽人子自盡。曲禮云:「父母有疾,食肉不至變味,飲酒不至變貌。」世子記云:「亦不能飽。」此可以見大意矣。今必以一飯再飯便為圣人,竊恐圣人無此印板法。推其說,親既沒,將終不飯乎?曲解三也。觀鄭孔之曲解,益明文本之偽矣。
問人何夢?妄一。武不解字,妄二。預知年數,妄三。以年與人,妄四。父益子算,妄五。子受不辭,妄六。嗚呼!齊諧志怪,不意乃見于世之所為經者,而況又為冷淡之齊諧、阘茸之志怪也耶!(卷三六,頁七—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