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聯給CIFA所帶來的好處也十分明顯,歐債危機襲來之后,CIFA依靠新開拓的海外市場贏得了難得的增長,600多名意大利員工沒有被裁員,他們也已經開始習慣這個中國雇主。維托正在學習中文,他結結巴巴地跟我們說:“難道我不應該學習我雇主的語言么?”
中聯重科不是唯一并購意大利公司的制造企業。最近一樁并購是山東的濰柴動力以3.74億歐元收購意大利豪華游艇公司法拉帝,我們的翻譯王蕊正好也是那次并購談判的翻譯,這樁并購比中聯更復雜,最終,一切細節阻礙都被“大勢所趨”輕松推倒。意大利人有深厚的技術底蘊,中國人有高速成長的市場,資本希望將這兩者聯系得更緊密。濰柴動力希望能夠在2015年前將重組后的法拉帝拿到香港特區上市,他們的戰略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把意大利游艇賣給中國人。
跟很多意大利男人一樣,拉波·埃爾坎(Lapo Elkann)喜歡兩腳穿不同顏色的襪子,在襯衫外套一件牛仔服,或者用明晃晃的運動鞋來搭配考究的正裝。他有資格這么做。拉波·埃爾坎是明星設計師湯姆·福特(Tom Ford)眼中最時尚的人,曾連續四年被《名利場》雜志評為歐洲最會穿衣服的男人。作為菲亞特創始人阿涅利的外孫,拉波也是菲亞特家族繼承人,與弟弟約翰·埃爾坎一起掌管菲亞特——意大利最具代表性的企業。
同時因為他與外祖父穿同一尺碼的衣服,他一個人繼承了阿涅利全部的西裝。對于埃爾坎來說,怎么搭配這些衣服,就是他從小每天必做的創造力訓練。
拉波是阿涅利最疼愛的孫輩,年輕時,他還在外祖父的安排下,在菲亞特隱姓埋名地做過幾年汽車維修工。26歲那年,他接管了屬于菲亞特集團的國際品牌:藍旗亞、阿爾法羅密歐、法拉利、瑪莎拉蒂。第二年,在因為吸毒過量昏迷后,拉波被人從一個50多歲人妖妓女的房里救了出來。這一丑聞給他貼上了標簽:一個無法承擔家族重任的紈绔子弟。
外祖父阿涅利是他那一代意大利人企業家的代表,他在勤奮工作的同時也不乏靈感,“玩命工作,玩命享樂”。阿涅利在2003年去世時,意大利報紙的標題是:“國王死了”。菲亞特的成功也是意大利經濟奇跡的縮影,從1958到1963年,意大利以年均工業產值超過10%的增長率快速增長,成為了歐洲經濟成長最快的國家。
菲亞特的全稱是都靈汽車制造公司(Fabbrica Italiana di Automobili Torino),這家公司的基因是生產微型家用汽車,精致、漂亮、“百分之百純意大利”,代表車型菲亞特500是經典的意大利設計,也是意大利人的國民車。貝盧斯科尼曾經用十分具有他個人風格的話來形容:“我們大部分意大利人的第一次,都發生在菲亞特的后座上。”
意大利企業大都是家族經營,但意大利人不像北歐企業那樣,習慣通過基金會托管或者職業經理人,只保留關鍵投票權,他們更喜歡自己的家族成員參與經營管理,他們相信,管理企業不僅僅是一種專業技術,更重要的是熱情和投入,在這一點上,家族成員最為合適。
拉波的確對意大利汽車信心十足,在一本名為《商業朋克》的德國雜志專訪中,拉波驕傲地告訴德國記者:“在汽車領域,我們意大利人是第一。
這么說真對不起,德國有很多地方很優秀,但是關于風格和設計,法拉利比保時捷和寶馬要好。我們能提供最大的滿意度。這是事實?!?
事實上,菲亞特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就遇到了大麻煩。一方面,當菲亞特在意大利本土市場的比例達到頂點之后,越來越多意大利人開始選擇價格更便宜的日本車、韓國車;另一方面,除了在巴西,菲亞特在全球市場都表現得水土不服。最明顯的表現是,在連續以超高增幅成長的中國汽車市場,幾乎是最早一批進入中國市場的菲亞特,與國有的南京汽車集團有限公司聯手創造了一個“奇跡”——破產。
總結菲亞特在中國的失敗原因,車型老舊、管理失控……熟悉汽車產業的記者能說出一大堆理由,網易汽車頻道主編張齊總結說,菲亞特在中國不是犯了一個錯誤或者一些錯誤,而是把所有的錯誤都犯了個遍。
而法國標致公司的一位品牌經理則從他自己的切身體會給出了解讀,除了德系車以外的所有歐系車,在中國都面臨一個類似的困境:國家品牌。
在中國人心目中,德國的印象是嚴謹和品質,法國的第一印象是浪漫,意大利則可能是時尚。那么,你是選擇一輛嚴謹的車,還是浪漫或者時尚的車?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前者,畢竟這是車,不是皮包和香水。法系車和意系車不可避免地都要在自己的價格里加上一點時尚和個性的溢價,而這些溢價,對于第一次購車的新興市場消費者來說,未免有點奢侈。汽車業是高度依賴于規模的行業,一旦無法迎合大眾市場,價格降低的空間會進一步受限。
當然,菲亞特還擁有法拉利,在中國,法拉利的品牌認知度遠遠高于菲亞特,但法拉利支撐不了一個擁有幾十萬名員工的企業。在最高峰時,菲亞特年產值占整個意大利生產總值的5%,整個都靈城超過一半的人都在從事跟菲亞特公司相關的工作。
菲亞特現任CEO馬爾喬內的確不是一個典型的意大利人,他擁有加拿大和意大利雙重國籍。據說,除了意大利歌劇,他并不太喜歡那些典型代表意大利文化的東西。他的職業生涯起步于德勤會計師事務所的會計師,信奉數字、邏輯和模型。
在馬爾喬內看來,風格固然重要,但決定汽車業未來格局的,首先是規模。年產600萬輛是汽車行業未來的生死線,低于600萬輛,就只有被吞并的份。在菲亞特停滯在年產量200萬、300萬輛汽車的時候,馬爾喬內采用了一個極其激進、非常美國式的方式來解決這一問題:在2008年全球汽車業處于最低谷時,菲亞特并購了同樣深陷困境的美國克萊斯勒汽車公司,總產量一下子增加到超過500萬輛,成為全球第六大汽車集團。
在這一次的威尼斯電影節上,藍旗亞代替奧迪,成為了威尼斯電影節的貴賓用車。而這款車,實際上就是將克萊斯勒的車型貼上了藍旗亞的車標。直接將一款車型換一種新車標來出售,在那些相信品牌價值的觀察者看來,菲亞特這樣做無異于自毀長城,但也有人認為:“反正他們也很難更糟了,沒準真能闖出一條生路?!?
下一代菲亞特車型將突破菲亞特的微型車基因,真正將菲亞特和克萊斯勒的生產平臺整合在一起。圓頭圓腦的菲亞特與方方正正的克萊斯勒結合會雜交出什么車型?這樣的車型設計恰好是一個隱喻,歐系車和美國車的平臺又會如何整合?
在長安汽車歐洲設計中心的總經理陳政看來,意大利人十分不擅長標準化和按部就班地工作,意大利最主要的航空公司意大利國際航空公司(Alitalia)票價昂貴且飛行準點率僅有62%,排名歐洲倒數第二,而行李遺失率高達21.9%,是歐洲各大航空公司中最缺乏安全保障的。但意大利公司的創造性也是獨一無二的,問題在于,如何利用它的創造性資源回避它的標準化難題。陳政的方法是把美國化的公司管理體系引入,這套管理體系幫助長安吸引了來自意大利的設計師,從一個只有五個人的海外辦事處發展成為了近百人的設計中心。
“Be Italian, or Be American?”
意大利管理學家在爭論,意大利企業,甚至包括整個歐洲的企業都需要變得更加美國化,這樣才能適應未來的競爭。這種想法對意大利人來說,僅僅還只是種觀點,那些吃飯走路時還用著黑莓的美國人,跟他們的文化差異幾乎跟亞洲人一樣大。意大利人不會把復興菲亞特的希望寄托在拉波身上,但是他們也懷疑,如果沒有拉波這樣的花花公子,菲亞特還會是菲亞特嗎?
新新歐洲人
他們拼命,是為了讓下一代人不用那么拼命。意大利人的父輩又何嘗不是如此,今天的從容,是當年的辛苦換來的,而我們現在的倉皇,也將為未來賺取一些閑適。
彭韌
20世紀90年代冷戰結束之后,北方鐵幕后的歐洲人充滿熱情和能量。
十年之后,當年那些新歐洲人的升級版就是中國人。
“吊車吊起集裝箱,往輪船上運,集裝箱在空中搖擺,吊鉤很難控制它的擺動。箱門沒有關好,突然敞開,像下雨一樣掉下來十幾具尸體。以為是櫥窗里展示用的人體模型,但掉在地上的時候,腦袋像真人頭骨一樣被砸開花。那確實是人的頭骨。從集裝箱里掉出來的是男人和女人。死人。
冰凍起來的尸體。一個一個摞起來,像是罐頭里的鯡魚。他們是永遠不死的中國人,這些永生者的身份文件在人們之間轉手,現在才知道他們去了哪里?!?
這個令人有些毛骨悚然的場景描寫來自意大利小說家薩維奧諾所著的暢銷小說《那不勒斯的黑手黨》開篇。
這并不是中國人在意大利唯一的“恐怖故事”,就連意大利前總理貝盧斯科尼也曾經在一次公開演講中宣稱,“中國人用嬰兒來做肥料”,為此,貝盧斯科尼所擁有的AC米蘭隊的中國球迷還被嘲諷為“肥料”。不過,貝盧斯科尼素以大嘴和愛亂說話而著稱,所以并沒有多少意大利人真正把他說的話當回事。但在歐洲一直流行著一個說法:一個中國移民自然死亡后,其他的非法移民就會頂替死人身份。這個明明是虛構的故事,卻被不少意大利人當了真。一方面,這本銷售過百萬的暢銷小說被列入“非虛構”類作品;另一方面,它十分符合很多意大利人心目中中國人的行為邏輯:極端現實、極端實用主義,因為沒有宗教信仰而不敬鬼神。
當時還在意大利莫羅拉機械技術有限公司擔任大中華區總經理的鄧京紅也聽到了這個故事,她身邊還有不少意大利朋友向她求證,當她質疑這種說法時,有朋友甚至嚴肅地對她說,“鄧,我知道你是中國人,但你也要尊重事實,不要沒原則地為中國人辯護。”
工學博士鄧京紅最后心平氣和地分析道,如果這件事是真實存在的,那么它應該首先從當地的報紙、電視臺被爆料出來,然后再傳播到文藝作品,但事實上,除了這本小說之外,從來沒有看過任何媒體對此事有過報道。
這個理由說服了不少意大利人,但是“不死的中國人”的故事,還是成為了更多意大利人相信的事實,甚至傳播到整個歐洲。據說,這本小說已經被美國購買拍攝影視劇的版權,別忽視這本通俗小說的傳播力,黑幫故事是意大利的文化標簽,過去十年間,美國影響力最強的電視劇不是中國人相對熟悉的《老友記》、《絕望的主婦》這些劇目,而是HBO以一個意大利黑社會分子家庭生活為故事背景的《黑道家族》(The Sopranos)。
意大利影響力最大的報紙《晚郵報》的資深記者拉菲爾·歐利阿尼也對這個故事產生了興趣,他決定用自己職業的調查采訪來求證這一說法的真實性。說到中國人,這個荒誕不經的說法在各種文化層次的歐洲人那里都有市場,剛剛說服一個人,又有十個人開始相信。
歐利阿尼出生于意大利東北端的小城的里亞斯特(Trieste),在“翡冷翠”式的意大利城市譯名中,它叫翠絲緹。這個城市離斯洛文尼亞只有一河之隔,從小他就記得,為了讓斯洛文尼亞人感受到基督教的宗教感召力,意大利政府在市中心建了一座河對岸也能看到的教堂,這座為了意識形態斗爭而趕制出的教堂遠遠沒有古典建筑的雋永,所以被他稱作“丑教堂”。
20世紀90年代冷戰結束之后,他認識了北方鐵幕后的歐洲人,他們充滿熱情和能量,推開小酒店的門,這些人眼睛在黑暗中發著光,低聲唱著政府禁止傳播的搖滾歌曲。飽含著激動,歐利阿尼寫下了他的第一本書《去北方》(To The North)。但是10年之后,他發現這些當年的新歐洲人已經變得跟他們這些老歐洲人一樣,死氣沉沉,滿腹怨言。
接下來,他又發現了當年那些新歐洲人的升級版——中國人。“由中國人組成的那部分意大利是年輕的,而由意大利人組成的那部分意大利,至少從表面上看已經老了?!睔W利阿尼在書的第一段這么寫道。他們的能量看起來更加用之不竭,但中國人的能量只指向一個單一的目標:賺錢和存錢。
更讓歐利阿尼和其他意大利人感到好奇的是,他們怎么能存下那么多錢?意大利是個發達國家,2011年人均國民收入2.3萬歐元,在歐元區排第五,有經濟學家認為,加上漏稅的灰色收入意大利甚至可能排第一,這些收入能夠讓他們保持高品質的生活,但高稅收和高消費讓他們也很難有多少積蓄。
而一個典型的意大利中國勞工都是從負資產狀態開始的,真正的負資產:因為付不出偷渡的15000到30000歐元,他們必須無償為雇主打兩三年工,然后才能開始領到工錢。盡管如此,他們一般也能在5年之后存上幾萬歐元,然后盤下一個小店開始經營。
歐利阿尼認識了一對浙江夫妻并試圖了解他們的生活,夫妻倆夏天不開空調,冬天不開暖氣,每天吃飯決不超過10歐元,一個月只花400歐元,幾年后就存了4萬歐元?!?00歐元,4萬歐元!”歐利阿尼用了一個夸張的表情來輔助表達他的驚訝:“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