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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冬妮亞在打開的窗子旁邊站著,神情悲傷地注視著她朝夕相處的、喜歡的花園,注視著花園四周那在輕風吹拂下微微飄動著的、偉岸的白楊。她無法確信她已經和眷戀的故居分別正好一個年頭了。她好像才離開這從小就不陌生的地方一天,今天又坐著早班火車到這兒一樣。

她的家還是老樣子:一列列馬林果樹叢修整得齊刷刷的,跟幾何圖形似的,兩邊種著媽媽心愛的蝴蝶花的小路還和從前一樣。花園里干凈、賞心悅目,一切都顯露出一個園藝家嘔心瀝血的成就,但是這些齊刷刷的、圖形一樣的花間小路卻讓冬妮亞覺得悶悶不樂。

冬妮亞捧著一本沒看完的小說,推開了連著涼臺的門,順著臺階踱進花園。她又打開了花園里刷著油漆的柵欄門,朝車站水塔邊上的池塘慢慢走去。

她走過小橋,悠然自得地來到路上。這條路和公園里的林蔭道差不多,右邊是池塘,池塘周圍長著白楊和不少茁壯的垂柳;左邊是一片生機勃勃的樹林。

她正打算到池旁邊被人遺棄的采石場上去,可她瞧見波光蕩漾的水面上立著一根釣竿,于是她就站住了。

冬妮亞把身子趴在彎彎曲曲的柳樹上,用手撩開柳樹枝,發現一個長得黑黑的年輕人。他沒穿鞋,褲管挽到膝蓋上,他身邊有一個長著紅銹的鐵盒子,里邊放著蚯蚓。那個年輕人正全神貫注地釣魚,沒有發現冬妮亞在盯著他。

“難道在這兒也會有魚上鉤嗎?”冬妮亞問道。

保爾惱火地扭頭瞪了她一眼。

保爾發現一個不認識的女孩子抓著樹枝,身子差不多貼到水面上了,她上身穿著領口帶著藍條的白色水手裝,下邊套著淡灰色的迷你裙,腳上穿著一對棕色的皮鞋。兩只花邊短襪繃在她那曬黑了的細長腿上。栗色的頭發梳成了一條粗大的辮子。

抓著釣竿的手稍稍抖了一下,鵝毛做的漂兒在波瀾不驚的水面上動了幾下,漾出一道道波紋。

他背后傳來了低低的、難以自禁的聲音:

“上鉤了,看,魚上鉤了……”

保爾感到非常煩躁,他立刻拿起漁竿,把掛著蚯蚓的漁鉤拉上來,激起一片水珠。

“真要命,這根本沒法釣魚!從哪來了個煩人的家伙。”保爾心里很不高興,為了不讓她看出自己的難堪,他用力把魚鉤甩得遠一些,但卻甩到了兩棵水草當中,這正好是魚鉤的禁區,因為魚鉤會鉤住水草的根部。

保爾心里清楚魚鉤甩錯了地方,就一動不動地朝坐在后面的女孩子嘀咕說:

“吵什么?把魚全弄走了。”

話音未盡,他就聽見上邊響起了一種挖苦、指責的聲音:

“嗬,魚兒瞧到您那副德行早就沒影了!話又說回來了,有誰還在晌午釣魚?看,多聰明的漁夫呀!”

保爾竭力克制自己的沖動,但這個丫頭也太不給臺階下了!他站了起來,往前額拉了一下帽子——這是他平時不高興的動作——可還是用最禮貌的詞兒說:

“小姐,請您還是離我遠一些,好嗎?”

冬妮亞瞇起眼睛,閃過一絲微笑,兩眼露出高興的神情。

“我確實讓您分心了嗎?”

冬妮亞的聲音里已經沒有了挖苦的意思,并且還有一種毫無敵意、真誠的語氣。保爾原打算朝這位不知從哪里跑來的“小姐”罵一些難聽的話,聽到女孩子語氣變了,自己反覺得不好意思了。

“如果您樂意看,那就請看吧,我不是討厭您在這里坐著。”說完,他又坐下,盯著漁鉤的漂子。但是漂子緊靠在水草上,顯而易見,漁鉤是掛在了水草的根上了,保爾不敢拿起漁竿。

“鉤如果掛住了,就難以把它拽下來,那姑娘肯定會諷刺我的。她如果離開這兒就太棒了!”保爾心里盤算。

冬妮亞不僅沒離開,而且在輕輕擺動的彎曲垂柳上坐得更舒坦了,把書擱在腿上,開始盯著這個眼睛黑亮、皮膚發黑、行為粗魯的男孩。他剛才對她的出現十分粗魯,這會兒又成心不和她說話。

保爾呢,他能從那清澈如鏡的水中清楚地看見女孩子坐著的倒影。她正在讀書,保爾借這功夫開始悄悄地拉了拉那掛住了的漁線。漂子在朝水里鉆,漁線好像發脾氣一樣繃得很緊。

“確實掛住了,娘的!”保爾心里跳出這個念頭,一瞥眼就看到水中的一張調皮的笑臉。

就在這個節骨眼兒,兩個年紀還小的人從水塔旁的小橋上走了過來。他們在八年制學校里讀書,現在上七年級。其中一個是機務段主任、工程師蘇哈里科的孩子。他是個標準的笨蛋,不務正業的公子哥,今年十七歲,淺黃頭發,一臉雀斑,在學校里大伙全叫他“麻子舒拉”。這個家伙手里拎著一副不錯的釣竿,嘴上吊兒郎當地叼著一根煙。和他一塊來的是維克多·列辛斯基,一個身材高挑、沒吃過什么苦的家伙。

小蘇哈里科沖維克多使了使眼色,趴在他耳邊說:

“你看,這個姑娘長得特別漂亮,咱們這兒誰也不如她。我跟你說,她是個特別特別浪漫的女孩子。她在基輔讀書,上六年級,現在是到父親這兒來過暑假的。她爸爸是這兒的林務官。我妹妹莉莎跟她是好朋友。我過去給她寫了一封信,你明白,信里情深似海,辭藻華麗。我在信里寫:‘我瘋狂地愛著您,我心情忐忑地盼望著您的回信。’我甚至還把納德森納德森(1862-1887),俄國詩人。的情詩也寫了一點。”

“哦,她回信說了些什么?”維克多興致勃勃地問。

小蘇哈里科有些尷尬。他說:“嗨,能說什么,就是裝模作樣,故作正經罷了。她說什么:‘不用浪費信紙啦!’可是這種事開始總難免被拒絕。干這種事我可不是個‘新手’。我才懶得跟她談情說愛呢,如果打算追她得磨破幾雙鞋底!還不如晚上去修理工棚,只要拿三盧布,就能得到一個讓你垂涎三尺的漂亮妞,而且不會和你裝模作樣。我總跟瓦里亞·古洪諾夫一塊兒去,你知道那個鐵路工頭嗎?”

維克多·列辛斯基厭惡地皺著眉頭,說道:

“蘇哈里科,你這個家伙還干這種見不得人的事?”

小蘇哈里科抽了兩口煙,噴了出來,挖苦地說:“哈哈,你還想假裝純情。你做的那些壞事,我們可都知道。”

維克多打斷他的話,說:“行了,你能讓我認識一下這個美女嗎?”

“那還用說。我們趕緊過去,別叫她跑了。昨天早上,她也到這兒釣魚呢。”

這兩個狼狽為奸的家伙來到冬妮亞面前。小蘇哈里科扔掉嘴里叼的煙,大模大樣地躬身施禮,說道:

“您好,杜曼諾娃杜曼諾娃:冬妮亞(名字)的姓。小姐,怎么,您在這兒?”

“不,我在看別人釣魚。”冬妮亞回答道。

接著,小蘇哈里科拽著維克多·列辛斯基的手趕忙說道:“你們兩個人還沒見過面吧?這位是我的朋友維克多·列辛斯基。”

列辛斯基假裝不好意思的樣子,把手伸向冬妮亞。

“今天您為什么沒釣魚呢?”小蘇哈里科打算跟冬妮亞說上話,就明知故問道。

“我忘了拿釣竿。”冬妮亞回答。

“我馬上再去取一副。”小蘇哈里科趕緊說,“請您先拿我的漁竿釣吧,我立刻就去取。”

他實現了向維克多·列辛斯基許下的保證,讓他認識了冬妮亞,他打算找個理由離開,好叫他們倆單獨在一塊。

“用不著了,我們會妨礙他人的,有人在這兒釣魚了。”冬妮亞說道。

“妨礙誰?”小蘇哈里科問道,“啊,是這個家伙呀?”他這時才發現保爾正坐在樹叢邊上。“我立刻就讓這家伙滾開。”

冬妮亞還沒來得及攔住,小蘇哈里科已經蹦到池塘邊,來到正在釣魚的保爾面前。

“喂,立刻收拾家伙,馬上消失!”小蘇哈里科對著保爾喊道,他看到保爾沒有反應,還坐在那兒接著釣魚,就又叫道:“你聾了嗎?馬上消失!馬上!”

這時保爾才仰起腦袋,用一種虎視眈眈的目光瞥著小蘇哈里科。

“小點聲行不行?扯著脖子叫喚什么?”

“什——什么!”小蘇哈里科怒火中燒,“你這個討厭的狗崽子,還敢嘴硬!老子讓你給我滾——!”說著,他就用皮鞋頭沖放著蚯蚓的鐵盒子使勁一踢。鐵盒子飛了起來,在空中翻著跟頭,撲通一聲落到水中,激起了一片水花,濺了冬妮亞滿臉。

“蘇哈里科,你真不臉紅啊!”冬妮亞叫道。

保爾蹦了起來。他清楚小蘇哈里科就是哥哥上班的調車場場長的孩子,如果他現在動手打這張胖嘟嘟,紅得像猴屁股的臉,小蘇哈里科肯定會沖他爸爸告狀,這件事就會影響到哥哥。這是保爾強忍怒火、沒有立刻和他動手的唯一原因。

但是小蘇哈里科卻認為保爾要打他,就搶先沖了過去,雙手用力推了一下池塘邊的保爾。保爾兩手一張,身子晃了晃,可是又站住了,沒有摔到水里。

小蘇哈里科大保爾兩歲,又是一個有名的打架斗毆、尋釁滋事的家伙。

他這一推可把保爾氣得夠嗆,他真的忍不住了。

“干什么?想動手?好,注意了!”說著他就舉起拳頭,沖著小蘇哈里科的臉上狠擊了一拳,還沒等小蘇哈里科回過神來,保爾就使勁拽住他的制服,用力一拖,把小蘇哈里科拉到了水中。

小蘇哈里科站在深及膝蓋的水里,油光閃亮的皮鞋和熨平的褲子全泡濕了。他打算盡可能掙脫保爾那緊抓不放、好像鐵鉗似的手。保爾向水中用力地推了他一下,自己迅速跳到岸上。

氣得暴跳如雷的小蘇哈里科朝保爾猛沖過來,好像要把保爾碎尸萬段才肯罷休一樣。

保爾跳上岸后,就馬上轉過來面對猛沖過來的小蘇哈里科,他記起了跟朱赫來學的散打功夫:

“左腿支撐,右腿繃弓;全身用力,自上而下,對準下巴,出拳猛擊。”

“咳——咳!”保爾用這個招式使勁擊出一拳。

小蘇哈里科牙齒咯咯作響,舌頭也硌出了血,下頜骨遭到了重重的一拳,疼得嗷嗷亂叫。他雙手滑稽地亂抓,整個身體沉甸甸地撲通一聲摔在水中。

站在河邊的冬妮亞禁不住開懷大笑。

“好,教訓得好!”她鼓掌叫道,“揍得大快人心!”

保爾拿起漁竿,扯斷了刮在水草上的漁線,向大路跑去了。

剛要跑走的時候,他聽見維克多·列辛斯基告訴冬妮亞說:

“這小子是遠近有名的流氓,名字叫保爾·柯察金。”

車站上再次騷動起來,鐵路線上傳說工人要準備停工抗議,不遠的一個火車站機務段的工人已經行動起來了。德國人逮捕了兩名司機,因為他們有轉運停工抗議倡議書的可能性。德軍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地主陸續回到莊園,這也讓那些和農村有關系的工人怒氣沖天。

烏克蘭蓋特曼偽政府的武裝衛隊用皮鞭抽打農民的后背。全省游擊活動到處都有。布爾什維克發展的游擊隊已經有了十個左右。

在這些日子里,朱赫來忙得腳打后腦勺。他到城里來的這些天已經干了不少工作,他結交了不少鐵路工人,常常參加青年人的聚會,成立了一個由機務段工人和鋸木廠工人參加的堅強的組織。他曾考驗過阿爾焦姆。當他問阿爾姆對布爾什維克和對黨的事業有何想法時,這個身體結實的鐵路工人回答說:

“哦,費奧多爾費奧多爾:朱赫來(姓)的名字。你清楚,我弄不懂什么黨派。如果你需要我做什么事,我時時準備竭盡全力。你就信任我吧。”

這回答讓朱赫來十分稱心,他清楚阿爾焦姆這個小伙子能靠得住,他是言出必行的人。關于參加布爾什維克黨一事,他認為阿爾焦姆還不成熟。“不要緊,現在這種環境下人是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成熟起來的。”朱赫來心中想到。

這時候,朱赫來已不在電廠了,他調到了機務段。這樣開展工作更順手:在電廠時和鐵路上沒有什么交往。

現在,車站上運輸特別忙碌,德國人從烏克蘭搶劫的物資:黑麥、小麥和牲口……成車皮地拉往德國,已經拉走了數以萬計的車皮了。

有一天,烏克蘭蓋特曼警備隊忽然抓住了車站上的報務員波諾馬連科。他們把他帶到警備隊指揮部,進行刑訊逼供。顯而易見,他說出了羅曼進行宣傳工作的事。羅曼是阿爾焦姆在機務段的工友。

兩個德國兵和一個蓋特曼軍官——車站警衛隊副官,在上班時來逮捕羅曼,那副官來到他的工作臺前,什么也不說就掄起皮鞭打他的臉。

“狗東西,和我們走!有話要問你。”那副官接著又面目猙獰地笑了笑,突然抓住羅曼的胳膊,“走,上我們那兒宣傳宣傳吧。”

這時阿爾焦姆正在旁邊的鉗臺上工作,看到這種情況,他就放下銼刀,魁梧的身體靠近副官。他盡量忍住心中的憤怒,用低沉的聲音說:

“你為什么動手打人,你這個不講理的家伙?”

那個副官向后退了一步,趕緊伸手打開槍套。一個不高的、短腿的德國兵,馬上從肩上拿下那支上著寬邊刺刀的沉甸甸的步槍,打開槍機,高聲喝道:

“不許動!”他大叫一聲,只要阿爾焦姆動一下就要射擊。

這個魁梧的鐵路工人無可奈何地站在這長得難看的小兵面前,露出一副沒有辦法的表情。

兩個人全被逮走了。一個鐘頭后,阿爾焦姆被放了出來,而羅曼卻被囚禁在放包裹的地下室里。

過了十分鐘,機務段的所有工人進行停工抗議。大伙集中在車站的公園里,扳道工和倉庫的工人們也全趕來加入。工人們十分憤慨,當場就起草了要求釋放羅曼和波諾馬連科的呼吁書。

當蓋特曼軍官領著一小隊衛兵來到公園后,大家更加怒不可遏了。那軍官舉起手槍大聲喊道:

“立刻去干活,不然的話,我就統統把你們逮起來!有的馬上槍決!”

可是工人們激昂的吼聲把他嚇得縮回了車站。這功夫車站警衛隊長調來的德國兵坐著幾輛大卡車打城里一溜煙地趕來。

工人們這才朝各個方向逃開。所有工人全參加了罷工,甚至車站值班站長也不見了。朱赫來的宣傳發揮了作用。這是車站上頭一回群眾性的抗議行動。

德國兵在站臺上架了重機槍,它站在那兒就像一只什么時候都能出發的獵狗。一個德軍班長在它邊上蹲著,手指扣著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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