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如畫12歲,魏如風不詳。
3.疑點
在魏如風住在夏如畫家之后的第三天,葉向榮回到那個垃圾場來找他了。可是他沒能找到魏如風,向周圍的人打聽了一下,誰也沒太注意這么一個臟兮兮的流浪兒,稍微有點印象的也只是說,這兩天都沒怎么見到了。葉向榮想了想,沒準小男孩那天看見了逮捕現場被嚇跑了。他只好叮囑一下負責那片的警察,如果看見類似的流浪兒再通知他,后來時間一長,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當時的葉向榮根本不會想到,再見魏如風的時候將會是什么樣的場景。
葉向榮之所以沒能遵守約定來按時把魏如風接走,是因為這些天都在突擊審查祥叔的那個案子。其實那個案子一點都不復雜,甚至可以說非常順利,當天運毒的甲犯很痛快地承認了是從祥叔名下的金宵練歌房拿的貨,因為逃跑而挨了一槍子的乙犯和甲犯的口供完全吻合。可是就在吳強他們都歡呼慶賀的時候,葉向榮卻總覺得有哪里不太對勁。
他苦苦思索了一晚上,從最初開始,線人的消息拿得很準確,正是他們需要的人贓都準的那種,案發時間很準確,正是他們打算收網的時候,毒品數量很準確,正是可以判一下子,不說全滅也至少重創的克數,甚至連乙犯逃跑的時機都很準確,還沒等警察這邊喊“不許動”呢,他就先掏出了家伙,呼啦啦掀了毒品的袋子,從窗戶跳下去了。
這一切就像……就像是誰精心設計好了一樣。葉向榮憑借自己多年來的探案直覺,還是在這表面絲毫紕漏沒有的審查中嗅到了不尋常的味道。第二天一早起來葉向榮就奔向了警局,剛一進去就迎面遇見了整理完筆錄正準備回家的吳強。“夠早的啊!帶早點沒?我快餓死了!”吳強搖搖晃晃地沖葉向榮擺擺手說。“正好!筆錄做完了吧?你拿給我看看!我覺得這里面有問題!”葉向榮一把扯住他,就往樓上跑。“哎哎哎!什么問題啊?你先讓我把飯吃了……”
吳強被他拽得跌跌撞撞的,兩人進到屋里,吳強甩開葉向榮的手,揉著肩膀說:
“老葉!你別總懷疑論行不行?我跟你說,我弄的筆錄,這案子絕對沒問題!”“我就想跟你說這個,你做筆錄時感覺怎么樣?”葉向榮扔給他一支煙說。“順啊!”吳強點著了煙說,“沒費太大勁,兩人說的都對上了。”“有出入沒有,比如描述事件的順序?”“沒有啊……”吳強說著說著突然頓住了。“你不覺得這是一份完美筆錄么?”葉向榮把本子往桌上一放說,“比咱們的教材都標準!可是,對于兩個毒販來說,其中一個還因為逃跑被打傷了腿,這未免太嚴絲合縫了吧?”
“你的意思是……”吳強沉吟起來。“好比說咱們想要一個蛋糕,剛想去定做,但馬上就有一個蛋糕出現在咱們面前,甚至連口味都是咱們喜歡的那種,那么這種情況下你會怎么想?”葉向榮認真地比畫著說。
吳強看著葉向榮圈成圓形的手指,眼睛一亮說:“有人故意送咱們的!”“就是這樣!”葉向榮一拍手說,“我的直覺!祥叔之后還有一條魚!”“會是誰呢?如果你分析得對,這人很不簡單啊!既了解我們的動向,又熟知祥叔的處事規則,還買通了那兩個犯人拼命!真狡猾啊!用我們的手為他干事!坐收漁翁之利啊!”吳強狠狠一捶桌子。
“我昨晚想到這里就進行不下去了。”葉向榮掐了煙頭說,“祥叔栽了跟頭,得利的人太多了,咱們即使發現了不對也很難查到,所以這個人才能這么放心地安排這個局。喂,你想想看,有沒有什么覺得別扭的地方,一點點也行。”
“你要說別扭也不算……只是……”吳強托著下巴走來走去地說,“帶粉兒的那個人第一次見我的時候,眼神有點不對勁兒……”
“怎么不對勁兒?”葉向榮忙湊前一步說。“就好像見過我似的……躲躲閃閃的……”吳強皺著眉頭說。“那你見過他么?有印象么?”葉向榮眼睛一亮。“你等我想想……”吳強揉揉頭說,“我腦袋里有個影兒……但就抓不住!就這幾天的事……你提醒一下我都干嗎了?”“盯點。”
“不是。”“和你女朋友約會。”
“不是……哎,我上回跟你怎么說來著?”吳強猛地抬起頭說。“說這次一定得結婚。”
“不是!還有什么?”“說你保家我衛國,我喜歡案子不喜歡女人,喜歡祥叔不喜歡東哥的小姐……”“對!東哥!”吳強一下子躥起來,緊緊拉住葉向榮說,“我知道我在哪里見過他了!就是在東哥夜總會!”葉向榮看著吳強,兩人興奮地相視一笑,異口同聲地說:“程豪!”
程豪那時候在海平才剛剛冒頭,是這一帶紛繁混雜的生意圈中新近崛起的一支,說他是生意人其實有點不準確,在海平市內,誰都知道在金宵練歌房隔一條街的地方開一家同種經營項目的夜總會有點不一樣的意思。周圍的那些店多少都和祥叔有點關系,只有程豪的路子看起來簡單單純,而在這地界兒上,按吳強的說法,簡單不了。可是程豪他就有本事讓自己看上去仿佛是在踏踏實實地做生意,又能在祥叔的身邊悄然而起。
所以當葉向榮把程豪的照片放在侯隊長面前的時候,侯隊長深深地皺起了眉頭。“向榮,程豪的資料看上去可沒問題啊!”“您也說了,是看上去沒問題。”葉向榮像小伙子一樣有點耍賴地說,侯隊長快退休了,在局里德高望重,但他一直栽培年輕人,很照顧手下的刑警,比起領導更像是長輩,因此私底下葉向榮對侯隊長偶爾有些沒大沒小。
“去!少嬉皮笑臉的!你們都讓我慣壞了!你這樣,吳強也是!上回廁所碰見了,還管我要手紙!這都像話嗎!”侯隊長憤憤地說。
葉向榮低頭偷偷一笑,趕忙正色說:“侯隊,筆錄您也看了,吳強雖然平時不靠譜,但瞎話肯定不會說。而且祥叔那老狐貍這次可有點失態,死活說是別人栽贓他,連和犯人對質這種話都說出來了,我認為這事絕對有必要跟一下!”
侯隊長沉吟了一會兒,慢慢抬起頭說:“現在市里在重點抓經濟發展,程豪是去年的優秀企業家,咱們辦案子,但也不能隨便就去查人家,這樣不好交代。”
葉向榮不服氣地嘀嘀咕咕:“優秀企業家就不查啦?王子犯法還與庶民同罪呢!姑息養奸就好交代了?”
“少胡說八道!”侯隊長把筆錄使勁扔到一邊,瞪著眼說,“你這渾脾氣給我收著點,什么態度!”
葉向榮還沒被侯隊長這么嚷嚷過,心里很不舒服,他覺得自己并沒說錯,仍舊梗著脖子頂嘴:“那您說呢?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等著出更大的事?”
“葉向榮!”侯隊長指著門口說,“你現在馬上給我出去!回去好好反省一下你的態度!祥叔這案子你也別管了,讓吳強接著審!”
“走就走!”葉向榮憤憤地站起往門口走去。“你是一個警察!你得明白你的職責,更要明白為什么去行使自己的權力,應該怎么行使自己的權力!如果只是覺得有蛛絲馬跡就蠢蠢欲動,那你就是失職!我們不是在玩警匪游戲!你懂不懂!”侯隊長在他身后大喊。
葉向榮握著門把的手頓了頓,默默關上門走了出去。
4.年少夢輕
忙于案子的葉向榮漸漸忘記了魏如風,而魏如風自己也融入了新的角色、新的生活。
魏如風和夏如畫在一起的日子是簡單快樂的,他們依然貧窮,在世人眼中可能是不幸的,但是他們心底卻有一點微光,足以互相溫暖。對于他們來說,沒去過天堂,地獄也是好的。
那時港口的村子還沒有日后那么繁華,平日里大人都出海做事,孩子們一放學就扎在一堆玩鬧。夏如畫興沖沖地把魏如風帶到了小伙伴中間,扣著他的肩膀說:“他是如風,是我弟弟!”
孩子們圍過來,看著這個又黑又瘦的陌生男孩,魏如風被他們盯得不自在,瞪大眼睛,警惕地看著他們。
“你弟弟哪里來的?”“怎么從來沒見過?”“長得一點也不像你。”
孩子們七嘴八舌地議論,夏如畫支支吾吾地說:“奶奶帶來的,原來……原來沒準在市里呢!”
“你弟弟會背詩么?”“你弟弟去沒去過大橋?”
“你弟弟有變形金剛嗎?”夏如畫卡了殼,眼巴巴地望著魏如風,魏如風垂下腦袋,搖了搖。突然誰喊了一句:“我見過他!他在垃圾山那邊撿過吃的,是撿破爛的!”大家頓時哄笑起來了,魏如風緊緊抿著嘴唇,一聲不吭,夏如畫紅著臉急得嚷嚷:“如風才不是撿破爛的呢!他是我弟弟!”“那你弟弟會什么?什么都不會我們就不和他玩!”“他……他會跑!跑得快!咱們玩逮人!”夏如畫殷切地看著魏如風,這次他緩緩點了點頭。
夏如畫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大家鬧著圍成一圈,魏如風站在中心。他很緊張地回頭,只看夏如畫一個人。夏如畫走過去蒙住他的眼睛,小聲說:“沒事,逮不到他們,就逮我,我偷偷跑慢點!”
魏如風忽閃著眼睛,似懂非懂的樣子,夏如畫沖他眨了眨眼,跑進了圓圈里。然而夏如畫作弊的小伎倆并沒用到,喊完“一二三,跑”魏如風就躥了出去,他對面的小孩還沒跑出幾步,就被他一把揪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他死死攥住那個小孩的胳膊,笑著朝夏如畫喊:“姐!我逮住了!”
夏如畫驚訝地看著他,歡呼地跑過去拉住他的手晃悠著說:“如風你真厲害!真厲害!”
孩子們看魏如風的眼神稍稍變了些,有人不服氣,夏如畫驕傲地拍了拍魏如風的肩膀說:“如風,來!再玩一盤!”魏如風也驕傲地挺起胸,狠狠點了點頭。
幾盤下來,魏如風次次都能抓到人。他手很緊,任憑踢打只要抓住就不放開,四處張望地喊夏如畫來看,很是欣喜。
小伙伴看他總是贏,漸漸沒了興致,不知誰大喊:“不玩了,不玩了!”大家就都停了下來,有的干脆坐在地上喘氣。夏如畫高興地拉著魏如風湊過來,兩張小臉都跑得紅撲撲的。
夏如畫樂顛顛地問:“那玩什么?”“尋寶!”有人叫。“對!玩尋寶去!”孩子們紛紛應和。
說是尋寶,其實不過是村西口修房子,運來了一車沙子,孩子們新鮮,在里面挑好看的小石粒當“寶石”,后來來找寶石的人多了,分不過來,大家就出主意,輪流把自己的一個小玩意當作寶貝埋在沙子里,誰最先找出來這個寶貝,誰就把寶石都拿走。
小伙伴們呼啦一下往村西跑去,魏如風也躍躍欲試地想跟上去,可夏如畫卻坐著沒動緩。
“如風,咱們回家吧。”夏如畫沒精打采地拍拍屁股站起來說。“姐,怎么不跟他們尋寶去啊?我跑得快,還能跑!”魏如風甩了甩胳膊,做了個向前沖的動作。夏如畫笑了笑說:“傻!尋寶不用跑!”“那怎么玩?”“得拿寶貝埋在沙子里,找到就有寶石。”“姐!咱們去吧!我給你找寶石!”
“去不了。”夏如畫失落地說,“咱們沒有玩具當寶貝,找到寶石也只能給別人。”“不是有娃娃嗎?”魏如風不甘心地說。“娃娃就是他們扔的,我拿去他們會笑話……”夏如畫沮喪地說,小小的眉頭皺在一起。魏如風也失去了剛才的斗志,他明白了,即使他跑得再快,他們也還是沒有寶貝。兩個人站在那兒,艷羨地看著一幫小伙伴跑離他們的視線。夕陽映在他們瘦弱的身上,遠遠看去就像兩支孤零零的小火柴棍,刻著落寞的標記。回家的路上夏如畫沒有說話,魏如風緊跟著她。夏如畫的小淚痣若隱若現,一顫一顫的,就像要墜下來的樣子。她有些悲傷的眼角深深地印在了魏如風年少的心里,他暗自偷偷許愿,以后一定送給她很多很多的寶貝,讓她像玩逮人那會兒一樣開心。
魏如風的愿望沒多久就實現了,他陪奶奶去給小賣部進貨的時候,撿到了一套十二生肖的瓷玩具。那玩具必然不是好的,牛少了犄角,老虎沒有尾巴,整套里唯一沒有磕碰的就是小雞,雖然雞冠掉了點顏色,但還是完整的。
魏如風用報紙包好,一路捧著。一進家門,魏如風就獻寶似的把玩具遞到夏如畫眼前,夏如畫拆開紙包,驚喜地叫了出來。兩個人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缺尾短肢的生肖擺在桌子上,趴在旁邊緊緊盯著,好像生怕它們長了翅膀飛走。
魏如風把小瓷雞托在掌心說:“姐!咱們也有寶貝了!”“嗯!明天咱們也玩尋寶!要把那些寶石都贏回來!”夏如畫興高采烈地說。第二天傍晚,他們早早地就招呼來了小伙伴們。夏如畫握著小雞,從每個孩子鼻子尖下掃了一遍,說:“看見沒?你們都沒有吧!這個就是今天的寶貝!誰找到它誰就得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