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都沒見過這樣新鮮的玩意兒,爭先恐后地把小雞埋在了沙子里,生怕被別人占了便宜,搶了先機。夏如畫站在沙堆的最上面,抹平了他們踏過的痕跡,偷偷瞅著魏如風,魏如風朝她點點頭,夏如畫笑了起來,神氣地喊:“預備!開始!”
孩子們爭先恐后地涌上去,魏如風也混在中間,夏如畫從沙堆上跳下來坐在一邊,數著罐頭瓶子里五顏六色的小石頭,笑瞇瞇地挑最好看的攥在手心里。
然而夏如畫慢慢笑不出來了,時間過去了很久,可是小雞卻還沒被找到。很多孩子都不耐煩起來,又過了一陣,有的嚷嚷著尿尿,有的被爸媽喊去吃飯了。后來夏如畫也著急地加入尋找小雞的隊伍,沒人說她犯規,因為大家都沒力氣找了。
到最后沙子堆前只剩下了夏如畫和魏如風兩個,他們身上都沾滿了泥沙,一邊翻一邊嗚嗚哭著。夏如畫的小辮散開了,她也顧不上扎,只是哽咽著念叨:“我的小雞呢?小雞哪兒去了?”魏如風抹著她臉上的眼淚說:“姐,別急!我給你找,一會兒就找到了。”
那天他們一直找到了晚上九點多,但還是沒有找到那只小瓷雞。夏如畫抱膝坐在地上,魏如風靠在她的旁邊。
“找不到了,咱們的小雞丟了。”夏如畫吸著鼻子說。“姐,別哭了,以后我再送你,送你好多好多。”魏如風拉起她說。“騙人!你又沒錢!”夏如畫撇撇嘴說。“長大就有了!我要掙錢,把你想要的,都送給你!”魏如風一板一眼地說。“那你什么時候長大?”夏如畫挑起眼睛看著他。“快了!就快長大了!”魏如風使勁挺了挺瘦弱的背脊。夏如畫看著他保證的樣子,撲哧一下笑了,她指了指沙子堆說:“咱們在這做個記號吧,別把它忘了,它等著看你長大呢。”兩個人認真地壘了個小小的土堆,夏如畫找了根樹枝插在沙子里。回家的時候,他們戀戀不舍,一步三回頭地看。
那會兒他們還小,魏如風的夢想輕薄到只要替夏如畫找到一個讓她開心的寶貝就好。而在那個地方,不僅埋下了他們少年時代珍愛的小小玩具,還埋下了日后情深義重的綿長種子。
5.只有你一個
慢慢地,夏如畫長成了附近最漂亮的女孩子,再也沒人因為她沒有好的玩具而不和她玩。人不應只看外貌的,但長得好的人會讓人更愿意了解內在,于是更容易被發現優點,于是更被大家喜歡。夏如畫就是如此被街里的人們理所應當地寵愛著。
然而,魏如風對她的美麗很漠然。每當鄰里間笑著稱贊夏如畫時,他都在一旁默然不語,對于夏如畫拿回的那些別人送的小零嘴小禮物也都不屑一顧。有一次還因為他死活不吃后院虎子送的糖果和夏如畫鬧了兩天別扭。沒人特別注意魏如風,在鮮花一般的夏如畫旁邊,這個留著寸頭、瘦瘦的小男孩就像一塊石頭一樣,絲毫不起眼。也只有夏如畫總是回過頭沖他笑笑,喊著他的名字,和他走在一起。
稍大一些的魏如風不和其他的小孩玩了,而那些孩子也都不喜歡魏如風。夏如畫從沒特別仔細地在意這些,直到偶然看見那場男孩子之間的小小戰爭才隱約明白了為什么大家都不和魏如風玩。
那天夏如畫放學回來在巷口看見了魏如風攔住阿福,阿福住在臨街,他媽媽是南方人,口音軟軟地喚他阿福,于是小伙伴們也都這么叫起來了。阿福總送給她漂亮的玻璃珠子和雨花石,但是從沒給過魏如風什么,兩人也沒在一起玩過。
夏如畫剛想走過去,卻在聽到如風的話時不自覺地停了下來。魏如風清晰響亮地說:“你別來我家了。”
“為什么?我去找你姐又不找你!”阿福瞪了他一眼。“別來找我姐了。”魏如風說。“你管得著么?我就愛找你姐玩!”阿福仰著眉毛說。“我姐只愛和我玩。”魏如風梗著脖子說。夏如畫微微有些吃驚,阿福笑了起來,指著魏如風說:“得了吧!誰都知道你是夏奶奶撿回來的!我們從小一塊玩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個垃圾堆旁邊找吃的呢,我們誰都不愛和你玩,如畫也是看你可憐才和你玩的……”
阿福仍繼續說著,但他還沒有說完,就被魏如風打倒在了地上。“你瘋啦!”阿福怒氣沖沖地爬起來,揮起拳頭就向魏如風打去,轉眼間兩個人就扭打成了一團。夏如畫驚訝地站在一旁,卻沒跑過去拉開他們,因為她看到雖然阿福比魏如風高大,卻是魏如風占了上風,他打得狠,拼命得狠。還有,夏如畫也很想知道,為什么魏如風為了不讓阿福找她而打架。
不一會兒,阿福就告饒了,如風的臉也腫了起來,他不依不饒地說:“不許再找我姐!”阿福連連答應,戰戰兢兢地走出小巷,拐過巷口的時候,他看見了默默站在那里的夏如畫,忙低下頭紅著臉跑走了,居然都沒敢說一句話。
夏如畫沒瞧阿福一眼就走到如風身邊,摸摸他腫脹的臉說:“疼不?”魏如風搖搖頭,皺了下眉頭避開了她的手。夏如畫有點生氣,討厭他不理人的態度,板著臉說:“干嗎跟阿福打架?回家奶奶肯定會罵你!”魏如風不吭聲,夏如畫更生氣,說:“誰說我只愛和你玩了!你和人家打架,他們都不和我玩了怎么辦!”魏如風抬起頭,望著夏如畫,眼底里有著一種無法觸摸的寂寞,一字一句地說:
“姐,你是覺得我可憐嗎?只和我一個人玩不行么?只有我一個不好嗎?”他的眼神很純凈,純凈且堅定。
夏如畫怔怔地和他對望。她沒覺得和魏如風玩多么有意思,因為他不如虎子主意多,也沒阿福會逗人。
但是和魏如風在一起,她覺得特別舒服,因為只有魏如風是會一直陪著她的,不僅在學校能看見,不僅吃完晚飯可以看見,而是每時每刻都能看見。
魏如風會用攢了好幾個月的一分兩分的鋼镚兒,買夏如畫最愛吃的豆沙粽子回來。其實夏如畫從來沒說過自己喜歡豆沙,能有粽子吃還挑餡料是很奢侈的事情,只是很久以前那次吃粽子,她唯獨吃了兩只豆沙的,魏如風便默默記下。
魏如風會為她去摘各種各樣的花,春天有串紅,夏天有喇叭花,秋天有海棠,冬天有小雛菊,因此夏如畫簡陋的小床前,總飄著甜甜的花香。
魏如風會每天在學校門口等夏如畫下學,很自然地拿過她的書包,為她撐傘,踮起腳尖把奶奶給他的圍巾圍在夏如畫的脖子上。
魏如風會在夏如畫噘著嘴洗碗時,走到她身邊把她擠開,粗手粗腳地在池子邊干起來。當夏如畫不小心把盤子摔壞的時候,會大聲對奶奶說:“是我不小心!”
夏如畫在那天就這么突然發現,原來瘦瘦小小的魏如風一直站在她身邊,當虎子、阿福都不在時,他也永遠站在那里。而夏如畫有些偷偷歡喜,其實她心底里很開心魏如風這樣子。
“好吧,只有你一個!”夏如畫笑著捧起他的臉說,魏如風很害臊似的躲開她的手,但眼神里是說不盡的快樂,兩個人嘻嘻哈哈地一起跑回了家。
就這樣,兒時不以為然的承諾悄然埋下,隨著他們的成長慢慢生成堅韌的結,命運也許那時就開始糾纏,只不過,他們誰也沒能看透。
傍晚,阿福媽帶著阿福來他們家告狀,魏如風立在旁邊一聲不吭,只是夏奶奶不住地道歉,顫巍巍地塞了好幾個豆包到阿福懷里。阿福媽說了個夠,走的時候還憤憤地啐道:“來路不明的衰仔也敢往家領,哎喲,長大變狼害了你們!”
夏如畫生氣地瞥了阿福一眼,清亮地說:“我弟弟才不是狼!”魏如風也抬起頭,他一對眸子冰冰冷冷的,阿福媽看著有些發顫,忙摟著阿福走了。
夏奶奶沒說如風什么,她總是不說他的,只是默默搖頭。夏如畫以為雨過天晴,沒有半點不高興。而魏如風卻悄悄走到夏奶奶身邊說:“奶奶,我以后不打架了。但是我一定會保護姐姐的。”
夏奶奶低下頭,看著這個眼神堅定的孩子,輕輕嘆了口氣。
6.編號1149
侯隊長的問話讓葉向榮足足思考了幾年。
這些年來,葉向榮一直在私下關注著程豪的動向,他親眼看著程豪慢慢走到社交界的前面,溫文爾雅、冠冕堂皇地開了貿易公司,涉足影視,投拍了不錯的電影,和知名的女明星傳了傳緋聞。使得所有人都慢慢抬起頭,仰望著這個精明的企業家。
而葉向榮卻明白,程豪用一股不知名的資金演繹了這段輝煌,而輝煌又足夠遮蔽人們的目光。看似溫良的這個人,毫不客氣地蠶食了祥叔的一些產業,甚至比祥叔更貪婪,現在他正笑瞇瞇地舔著爪子,不知道下一步會吞下什么。
這些疑惑和研究最終都化成了厚厚一沓報告,擺在了侯隊長的辦公桌上。
葉向榮被侯隊長叫來的時候心里很忐忑,走在辦公樓里,手心腳心都出了汗。進到屋里,侯隊長抬頭看了他一眼,也不說話,指指遠端的椅子讓他坐下,只是拿著他那份報告細細看了起來。
屋里老掉牙的掛鐘響著“嗒嗒嗒”的聲音,葉向榮咽了口吐沫,感覺比出現場還緊張。
侯隊長終于翻完了最后一張紙,呼了一口氣說:“沒想到你小子還挺能堅持的,偷摸搞了不少東西嘛!局里對程豪這個疑點很重視,現在市里決心嚴厲打擊上游犯罪,堅決不讓犯罪分子借著發展經濟的機會,實施犯罪活動!你說說你具體的想法吧。”
“真的?我就說一定得查下去!程豪絕對不是好鳥!”葉向榮十分興奮,一掃剛才拘謹的樣子,沖到侯隊長辦公桌前說。
“回去坐好了!剛想夸你這回表現不錯,就又一副毛毛躁躁的樣子!怪不得吳強都要娶媳婦了你還耍單兒!就你這樣,能找到對象嗎!”
葉向榮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訕笑著說:“呵呵,我還以為您又不讓我查了呢,其實咱們又不是搗亂抓人,為的不也是能有公平、合法、穩定的經濟發展環境么!”
侯隊長搖搖頭說:“你這種查法肯定不行,別說局里不通過,你折騰到市里去也一樣不讓!”
“啊?您什么意思?到底查還是不查啊?”葉向榮一下慌了神,愣愣地說。“你就不能換個思路?非走正門和人家硬碰硬不可?”侯隊長若有所指地說。“正門不走您還讓我走后門啊……”葉向榮說著說著一下子停住了,眼前一亮說,“侯隊!我明白了!我知道怎么做了!”侯隊長扯著嘴角笑笑,坐在椅子上說:“你說說。”
“臥底!”葉向榮湊到侯隊長桌前說,“安排個臥底進去!徹底摸摸程豪的脈!把問題給他解決在老窩中!咱們海平絕對不能再出一個祥叔了!”
侯隊長緩緩點了點頭,嚴肅地看著葉向榮說:“葉向榮,我委派你負責這個案子!你再出一份詳細的報告!臥底單線對你,你單線對我,注意保護臥底安全,查清程豪的經營狀況和幕后黑手,決不姑息違法行為!”
“是!”葉向榮滿臉紅光,利落地敬了個禮。
葉向榮第一次見1149是在海平市的一家地下旅店里。他進來的時候帶著樓道里的一股霉味,讓葉向榮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坐!”葉向榮騰了個地說。臥底警察“唔”了一聲,隨意地靠在了那疊成一團有些泛黃的被子上。葉向榮看著他,怎么也覺不出他和自己是同一類人。
“侯隊說你以前做過6年臥底?”葉向榮壓抑住自己的疑慮,認真地問。“嗯。”他不以為然地點點頭說,“知道這事的也只有侯隊了。”“侯隊親自和你聯系?”“不是,和我聯系的那個人犧牲了。”他有意無意地瞥了葉向榮一眼,看得葉向榮心里一陣別扭。“案子侯隊跟你交代了,我想咱們還是要溝通一下……”
葉向榮還沒說完,臥底警察突然一下子站起來,拉開門朝外面喊:“妹子,給俺打壺熱水中不?”
就站在他們隔壁房間門口的服務員態度冷淡地說:“自己去服務臺拿壺去!”“唉,唉!”臥底警察縮首縮尾地應著,一點也看不出剛才的冷靜。
葉向榮有些驚訝地看著他,不由自主地壓低聲音說:“你耳朵真靈!”臥底警察恢復了漠然,淡淡地說:“習慣了。”“你有什么想法?”葉向榮暗自咽了口吐沫說。“做調酒師,然后找機會獲得信任,程豪現在是用人的時候,東哥夜總會前一陣分別招了三撥人進去,但前天就辭退了兩個。程豪很冷靜,而且心思細膩,所以不能操之過急,要慢慢來。”臥底警察說。
葉向榮沒想到他已經這么詳細地調查了程豪開的東哥夜總會,甚至連最近的人事變動都清楚了,不由對眼前這個看上去歲數不大的年輕人更加有了一絲敬意。不過葉向榮仍有點不太喜歡他,可能是和吳強待慣了,他覺得自己的同事都該是有著滿腔熱血、靠近一點就能給捂暖的人,而不應是眼前這位這樣,冷淡得分不清顏色。
“現在主要還是爭取能靠程豪近點,有事我會聯系你,你注意保護自己。”葉向榮看看手表說。
臥底警察點點頭,絲毫看不出認真的樣子,拎起水壺說:“嗯,我先打趟水去。”“哎!”葉向榮叫住他。
“嗯?”臥底警察回過頭。“你要是不想做,我就跟侯隊說,你放心,局里那邊還比較尊重個人意愿,你已經做了這么久了,不會有什么事的。”葉向榮微揚著頭小聲說。臥底警察愣了愣,張嘴比了比口型。葉向榮也愣了愣,隨即笑著說:“兄弟,俺叫你啥啊?”臥底警察瞥了眼門口說:“就1149吧!”
不一會兒,葉向榮就聽見了樓道里1149那熟練的帶著點鄉土味的西北話,他看著房間門上漆涂的1149號牌,不禁彎起了嘴角。
1149剛才的那個口型是說:我也是警察。
葉向榮走出小旅館的時候滿懷著憧憬,那年海平的冬天格外冷,可他的臉卻興奮得通紅。然而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就從這個讓大海浮冰的日子開始,會慢慢發生那件震驚海平的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