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圓夢燕京大學(1)
書名: 原來他鄉是故鄉:司徒雷登回憶錄作者名: (美)司徒雷登本章字數: 4865字更新時間: 2015-10-21 16:57:39
1.建校始末
1918年年末,我受邀離開金陵神學院去北京創立一所聯合大學,神學院的工作十分開心,我本欲將大學的事情一推了之。在神學院,我已經對課題有了真正的主導權,研究和教學也進入了新階段,另外還在籌辦幾個文學項目,我并不想離開這里。
匯文大學堂(英文叫北京大學,隸屬衛理公會)和坐落于北京通州郊區的華北協和大學(隸屬長老會和公理會),是當時北京的宣教學院,它們想要聯合起來。1900年義和團起義后,雙方采取行動,占領了一塊位于城東南角的地,這塊地一直通到老衛理公會學校背后。如果說這些分歧不能彌合,那就不可能在北京建立一個強有力的基督教大學了。
當時,我家里住著一位匯文大學堂的董事會成員,他是位退休的傳教士,他是從北京回到南京的。他問我是否愿意出任大學校長,我對他說,我已經準備在中國傳教一生,但是對學校沒有管理經驗,應該無法勝任,并且現在的工作十分舒服,還是請另尋高明吧。他馬上說,這次回北京是要化解兩所小學院之間的僵局,希望有人能夠帶頭,穩定雙方的聯盟,這個人需要起到領導的作用。
幾周以后,我收到邀請去北京大學[24]擔任校長的正式聘書。對于這件事,身邊的朋友都奉勸我盡量不要摻和,因為這樣的差事容易費力不討好,海瑞·盧斯[25]博士卻警告我,一定要在應聘前了解、調查對方的經濟情況。事實上,我并不是對方請的第一個人,在我之前他們也請過很多人,但是雙方達成了一致原則:校長不能由外地人和局外人擔任。對于這一原則,我的條件很符合。這件事情讓我想起多年前考慮是否做傳教士時的困境,有了上次的經驗,這一次我打算用同樣的方法考慮。幾周之后,雙方督促我盡快做出決定。我只好答應他們先去北京做實地調查,盡管當時我并不是特別想去。雖然我曾試圖推托讓自己抽身,可最終還是以我北上告終。
1919年的1月31日,我抵達了北京。那天寒冷的西北風幾乎刺骨,我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抵達了位于城北的長老會教會。才剛剛抵達,我就意識到我想象的有些樂觀,雙方之間的矛盾非常尖銳。一個匯文的畢業生代表團對我說,兩所學校合并后,不管新學校的英文名字是什么,但是中文名字必須還是“匯文”,否則母校的地位將無法承認。對方一臉的嚴肅,面對這種情況,我只好又跑去另一方那里征求意見。可結果卻是,另一方要求只要不叫“匯文”其他任何名字都可以接受,如果最終的結果是叫了“匯文”,那么不如將現在所有通州的畢業證都堆在篝火里燒掉,象征著從此他們的母校灰飛煙滅。兩方均是校領導,又是有地位的傳教士。我能在這些人的態度里看到高漲的反對聯合的情緒,也在這里體會到了中國人的“面子”文化。劉海瀾[26]博士是當時將匯文定名為“北京大學”的人,他堅決不肯讓步,一定要繼承原來的名字,新大學的校址也與匯文接壤。而對方卻死活不肯接受中文名字為“匯文”。
當年,我的注意力一直被另一所大學所吸引:清政府被推翻后,傳教士正為了機構名稱吵得不可開交之時,一所官方大學誕生了,并且迅速地發展和壯大,它的中文和英文名字都叫“北京大學”,在當時的中國,這所大學人人皆知,甚至揚名海外。這所學校的校長是蔡元培,他曾位居翰林院庶吉士,并且曾經到歐洲留過學,北京大學在他的帶領下出類拔萃。眾多學者慕名而來,他們大多都擁有西方教育的背景,其中,最有名的要數胡適博士。北大人以出版書籍報刊來宣傳進步革新,這些吸引了很多年輕的學子們虔誠拜讀。當時的北大氛圍可以用一部當時的刊物名稱來形容,那就是“文化復興”[27]。當時遠在南京的我以極高的熱情關注著這場啟蒙運動。而那兩個布道會在學校命名的問題上最初只是內部爭吵,到了后來它們居然不自量力地要給自己安上“北京大學”這個名字,要知道它們只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學院而已,這真是太荒謬了。“北京大學”這個名字只屬于中國人,中國人正努力將它塑造成為國家知識的發電機。
而后,由清一色的外國人組成的理事會同我會面,我對他們說:“如果內部無法解決爭論,我將無法決定去留。”他們知曉我的意思,并讓每一方任命了10個人作為代表來共同協商,這些代表包括5個中國人和5個外國人。當然還需要一位中立人士,他們便要求我來做主席。命名問題以及其他問題是爭論的焦點,他們猛吵了三天,甚至顧不上吃午飯,還有一回吵到了半夜還不肯罷休。從始至終,我都在認真地聆聽,并且清晰地意識到:雙方雖然迫切需要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案,但是由于代表對自己人做出了太多的承諾,并且雙方矛盾太多、存在黨同伐異的心態,所以導致談判舉步維艱。我也意識到,如果我此刻一走了之,那么他們一定會受到很大的打擊,并且再也無法打起精神走下去。事實上,我的腦海中也已經有了一個基督教大學的雛形,這所學校矗立在這座古老而迷人的城市里,它在中國的政治和文化中心廣納良才,自由地推行新政策、自由地進行改革。
在第四天早上醒來時,我猛然頓悟了。在猶太人看來,這種感覺就像是耶和華顯靈了似的。我意識到了自己的責任,我必須承擔起和這個職位有關的責任,要知道這些人的唯一希望就是我,我也是他們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事實上,他們爭論的結點只是微觀之處,并不至于無法解決,只不過是他們把自己逼到了懸崖邊,并且憑借他們自身的力量根本無法解決問題。實際上,我們在北京也需要一所大學來傳教。終于,神回應了我的號召。在下一次與這些人的聚會中,我向他們主動提出,我很樂意接受他們的意愿——讓我來做領導。我提出一個建議,那就是讓他們組成一個委員會,其成員有外國人也有中國人,本著不偏不倚的原則,拍板每一個所爭論的問題,最終所有人都必須遵從通過的決定。他們聽后欣然同意。就這樣,會議的氣氛輕松了下來,他們又像昔日那樣成了好友和同事,終歸那才是他們原本的樣子。
可這個委員會的方案還是被中國人的妥協文化而影響,中國人提議某一邊做出一些讓步,另一邊多讓一些,并以此類推,這樣的方式導致結果又陷入了原來那樣的沼澤地。而當時的我已經回到了南京等候消息,就在這時我收到了一些電報,電報是那邊理事會的一些成員和一些并不在那所大學工作的朋友發來的,電報的內容是敦促我盡快趕回北京,一刻都不要延誤。那時是3月,回到北京的我第一次嘗到了早春沙塵的味道。想必,北京人也是如此吧,享受著初春明媚陽光的同時,卻被沙漠戈壁吹來的塵土弄得灰頭土臉。
之后,我同理事會的成員見面,看得出來他們十分沮喪。我告訴他們目前的問題有三種解決辦法:第一種,重新啟動委員會方案,但是必須要絕對服從規矩;第二種,就此結束合作;第三種,為新學校的福祉考慮,雙方放棄堅持,做出一定的犧牲。如果這次會議仍然不能將問題解決,那么我實在無能為力了。這時,親愛的劉海瀾博士起身老淚縱橫地說,他受夠了無休止的爭吵,可卻又不能接受取消合并的計劃。如果說,在這之前他是最頑固堅守的人,那么這一刻他卻將自己所有的顧忌放在了桌面上,任由大家處理。
其他人紛紛效仿劉海瀾博士的舉動,化解了在這之前看上去根本無法解決的矛盾。雙方最終決定,現在的中文名依舊在會議召開期間使用,而后取一個新名字,這件事由我來負責。誠靜詒博士,這位幾乎是20世紀最優秀的華人基督徒領袖提出了一個美麗的名字——“燕京”。這個詞充滿了詩意,它不僅僅代指中國古代的燕國都城,同時在中文里這個詞也代表北京。不管是英文還是中文,這個名字都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贊同。這件事情也說明了一個道理:創建一個聯合機構需要越過無數困難,可一旦越過障礙成功建立,那么將獲得巨大的收益。
在所有的矛盾都化解掉之后,我正式宣布就職,不過我提出了兩個條件:一個是在不受到歷史的牽絆下,考慮重新選址的問題;一個是財務方面的事情我不負責處理。對這兩個條件我認為十分聰明,并且具有原創性,沒想到的是,到后來才發現這是國際通行的標準程序,在美國每個私營機構新上任的領導都要遵循這個原則。不過,這是一招傻棋,不管在什么時候都是這樣。在海瑞·盧斯博士的陪同下,我第二次來到北京,在董事會那方面我提議由海瑞·盧斯博士做負責財務事宜的副校長。早在創建山東齊魯大學時,籌備資金的工作就在海瑞·盧斯博士的領導下完成得很出色。因此,在籌備燕京大學資金這件事上,我對他懷揣著相同的期望。
2.窮學校
當時,除了對于未來前景的無限憧憬外,我們幾乎一無所有。四個布道會董事會各自撥款5萬美金作為基礎設施建設投資,我們買下了地并且進行修整后,那些錢早已經花光,我們的財政金庫變得空蕩蕩了。事實上,校址選在這個鬼地方,我從開始就非常討厭。盡管現在的開支預算很少,可也已經是收入的兩倍。在這里只有不到100個學生,并且其中一大部分學生并不是學習的材料。只有兩位中國教師在合并后留了下來,他們是李榮芳博士和陳在新博士。而外方的師資隊伍中,很多人并沒有從事大學教育的資格。在這之前,如何籌集資金、如何進一步發展等問題并沒有人去規劃或者考慮過。于是,這導致大家吵得不可開交,不管他們是在北京還是在紐約。而就我自身而言,我缺乏教育管理方面的經驗,甚至可以說一竅不通,并且中國對于我來說人生地不熟,甚至都不知道該找誰合作。過去在南京,我不需要去管理別人,那里的工作很輕松,每天的主要內容就是研究喜歡的課題。傳教士出身的我,現在的職業軌跡正逐漸遠離傳教士本身。最初,我由傳教士變成教書匠,而現在居然又要去管理一所大學!這是全新的人生篇章,在這場旅途中,我到底需要多少信念支撐?還是這一切僅僅是冒著傻氣的莽撞?
眼前有兩個問題,一是這所大學一貧如洗;另一個是其他人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建設補助金被本地人拿去買地、裝修房子。而學校董事會的成員都是由布道會的成員組成,他們整日忙著維護自己的利益,沒人愿意承擔籌集資金的責任。一切都處于黑暗之中,海瑞·盧斯博士是這黑暗中的一絲曙光。他在理事會的批準下成了副校長,可紐約的董事會卻提出了異議,于是,我寫信到紐約去,并以一封辭呈為威脅,可對方卻依舊不批,這次連建議都沒有了,我把所有理事會的成員叫到了北戴河,并拿出與紐約來往的信件給大家看。隨后,理事會立刻撰寫了一封緊急推薦信并馬上寄往了紐約,最后,紐約董事會妥協了。
盧斯博士去了美國,并在各地拜訪舊友,意圖搭建新的人際網絡。而這座大學不僅默默無聞,甚至連地點都沒選好,盧斯博士還得用盡一切辦法向別人要蓋房子的錢。我收到了他寫滿抱怨的信,他認為這是最大的障礙,整個過程就像是“在水底給碼頭打地基”。
3.選定校址
北京方面,我們已經協議好以距離城墻不超過1英里的城外某處做校址。這個方案困難重重,因為在過去的數百年間,按照中國的傳統,進駐北京的外省官員都要為家人尋找一塊安葬之地,而城墻外無疑是最好的選擇,這也導致北京城墻外的荒野形成了一圈私人墓地。而這些私人墓地中,一部分已經破敗,根本無法知曉是誰的墳墓。當我們開始尋找校址時,每一次都會撞上不知道是誰家的墳墓。由于在中國的文化中刨墳掘墓是被反對的,這也導致我們的方案不得不暫時擱淺。
為了實現這個計劃,我們用走路、騎驢、騎自行車等各種方式將北京周圍轉遍了,可終究還是沒有遇到一片合適的地。某一天我應朋友邀請去清華大學玩,有個人對我說:“你把對面的那片地買下來問題不就解決了?”聽了這話,我便立即跑到通往頤和園的大道上去看。這里和北京城的距離在5英里左右,一條馬路直通這里,從交通這個角度看,它甚至比之前考慮的那些地方還要方便。這塊地的環境非常好,它位于北京著名的西山腳下,那些矗立在山坡上的美輪美奐的亭臺樓榭,似乎是在向后世講述著中國的悠久歷史。清朝某位王爺的花園就建立于此,到現在這里成了一座消夏別院和宗祠,它的主人是陜西省省長[28]陳樹藩[29]。有一位我們認識的官員,他聲稱有法子將這塊地弄到手。不久后,在這里建校的決定得到了理事會和董事會的批準。就在第二年的夏天,我親自到陜西拜訪了陳省長。熱情的陳省長最終以6萬塊大洋的價格將那塊地出手,不僅如此,陳省長還設立了獎學金,獎金大概是這筆錢的三分之一。最初,那是一塊40英畝左右的整片地,到后來的面積居然是40英畝的4倍還要大,那是因為我們攬進了鄰近的年久失修的花圃和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