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恰同學少年(2)
- 原來他鄉是故鄉:司徒雷登回憶錄
- (美)司徒雷登
- 5344字
- 2015-10-21 16:57:39
可神學院的教授們并不這樣認為,包括校長在內的所有神學院的教授都是誠懇而真摯的信徒,他們不僅學富五車,并且對人類持有悲憫之心。要知道,他們曾經都是非常出色的牧師,所以,他們更希望自己的學生能夠成為有益于社會的傳教士,而不是成為只會不斷質疑的“神學家”。我可以體諒,在教授們的眼中,作為傳教士的首要美德便是對于過去留下的觀念的忠誠,南方大多數信徒的想法和他們的想法是一樣的。并且這一法則在社會和政治生活中同樣適用。所以,我對自己的要求是,在學習教授們的學識和品性時,不能放棄獨立的思考和學習。學校里有個超棒的圖書館,我幾乎每個晚上都泡在那里讀書,值得慶幸的是,我們的課外溫習不需要花費太多的時間。在圖書館里,我可以讀到與宗教有關的書,但更多的是年代比較近的書,還包括科學和其他知識。我對于心中那些真理更加堅信,這都源于獨立學習,盡管有些理論還只是形式上的一些死教條,并且所闡述的方式和支撐理論的依據都很可疑。曾經有那樣一個時期,兩種宗教觀念在我的心里有個小而緊張的“對峙”,事實上,一直到了今天,這種對峙也依舊存在。我的經歷無論是別人還是自己都十分看重:盡管在南方長老會麾下從事過宗教活動,可我并不想重復父親的老路。我時刻能夠意識到,這種熱愛與信念交織的復雜感情已經對我有所回報。
路易斯維爾長老會神學院的萊西·歐文·墨菲特借傳教之機來訪協和神學院,那是在我進入神學院學習的第一個學期。很快,我們就對彼此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第二年,他就申請調到了里士滿,這一切都是因為彼此濃厚的興趣。墨菲特成了我的室友,那時候吉歐穆爾已經畢業。我和墨菲特一生都保持著親密的關系,我們甚至成了連襟,因為我們娶了一對姐妹,之后我和他同去了中國。
我在神學院就讀的第二個學期,學生志愿者運動的另一位領袖亞瑟·尤文來到協和神學院,他的到來讓我再一次面臨了那個問題,即是否做傳教士的問題。亞瑟·尤文是剛剛從印度傳教回國的,他回國是為了休假。當時,我是協和神學院學生組織的主席,所以,我負責全程接待他。我的主要工作是安排采訪他,并且主持他在各種場合的公開演講。亞瑟·尤文在結束協和神學院的行程之前,向我問道:“未來你有什么打算呢,司徒?”我只能告訴他,他所提出的這個問題我早就知道我是遲早要面對的,我知道我躲不開,但是沒有任何人能幫我,包括他。亞瑟·尤文的建議讓我明白,這個選擇已經迫在眉睫,這個選擇關乎我的未來。我明白在這個問題上不可以再優柔寡斷,對于未來的考慮必須要開始了,我很感謝亞瑟·尤文的一些建議,他的建議頗有見地,也讓我對于未來的選擇更加堅定。
尤文神父離開神學院的當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無法入眠,一直到清晨5點頂樓的鐘聲敲響了五下。我對于去中國傳教有抵觸情緒,這是我小時候就形成的,已經根深蒂固。中國是一個并不讓我討厭的國度,可一想到父親在中國傳教的情景我就有些害怕:擁擠的人群,他們大多無所事事。人們對街頭的禮拜堂和祈禱活動充滿了好奇心,可是宣傳教義卻毫無收獲,大家看傳教士的目光就像是看小丑一樣,我們需要承受輕蔑的目光、水土不服、健康受損等慘重的代價……在中國我們幾乎不能得到學習進修的機會,如果我回到那樣的生活里,就意味著如同行尸走肉一樣,很快就會在世界的潮流中落伍。在中國的童年生活,讓我在整個少年時代都遭受獵奇的目光和白眼,并且這種感受一直伴隨著我成長。相對來說,在弗吉尼亞的日子是快樂的,我十分適應美國南部的生活。也許從某個角度來說,我在感情上依賴弗吉尼亞,它是我的依賴物。我常常會想,如果之前就能夠預見我以后要回到中國去,心里又會怎樣去想?我想,那將會得到一個非常有趣的結論。
值得慶幸的是,我的父母尊重我自己的選擇,他們并沒有逼著我像他們一樣做一位傳教士。可我也知道,如果我能夠如同他們一樣選擇傳教士事業,他們會高興萬分。我的弟弟大衛,曾經宣稱不會走父母的老路,并且他那個時候正在讀醫學院,但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最后還是選擇了與父母一樣的路。在1909年的一場事故中,大衛過世了,在那之前,他曾經到過中國的蘇州,并在博習醫院做過兩年傳教醫師。華倫是我的另一個弟弟(他在中國成長,并在那里待到15歲),那些曾經困擾我和大衛的童年夢魘被華倫輕易地克服了,他后來非常順利地成為一名傳教士。1927年,大革命爆發之前,華倫在中國的一所大學和一所神學院任教長達19年。
跟隨著記憶的腳步,我回到了那個重要的夜晚。對于傳教士這個職業,從感情上說,我非常反感;可就當時的大環境而言,普遍存在著這樣一個現象:人們認為如果沒有外界的阻力,去海外傳教是最能讓每一位追隨耶穌基督的信徒體現誠懇的職業選擇。即便你沒有“主動”選擇這個職業,也需要在宗教組織關鍵時刻的“號召”下積極響應。盡管如此,我對此十分不情愿。我反問自己,在美國這幾年我是否真的感知到了為了耶穌犧牲一切的誠懇,反抗物質享受只是為了追求精神價值么?我生命中最真實最重要的因素,真的是對基督教的信仰么?如果答案是否定的,我又是否能夠快樂地從事宗教工作呢?又或者說,我還能理直氣壯地稱自己為基督徒嗎?這些問題充斥于我的腦海之中,令我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后來,我決定用一種“終極測試”的模式考察自己的宗教理念。為了證明對基督教的信仰就是我的最高價值,我決定做一名傳教士,并通過自己對事業的努力和對生活的滿足來證明這個理念。我決定追隨上帝的指引,哪怕他將我安排到無法適應的中國去工作,又或者他將我留在自己的國家。想明白這些后,精疲力盡的我終于睡著了。等我睡醒起床后,我決定將這個重要的決定告訴給伯羅克·吉歐穆爾和萊西·墨菲特。對此,他們毫不驚訝,我也并沒有因此感到不合適。相反的是,我覺得終于得到了解脫,我十分滿足,甚至有些興奮。并且,對于這個決定我并沒有后悔。顯然這個決定是個聰明的決定,它讓我獲得了一種信仰上的確認,并且我做了順應潮流、順應大環境的事。那就意味著,從那天開始,我就有了自己的事業。這個事業不僅僅與宗教有關,而且看上去豐富多彩。我生命里的精彩和愉悅,將在事業的打拼過程中得到實現。如果我當時選擇了其他的道路,情況將完全不同。
4.“躍進運動”的成員之一
學生志愿者運動的影響力超出了想象,各大宗教組織所能接待和安排的能力已經無法滿足那些勵志去海外傳教的積極分子的數量。全社會都對傳教事業做出了支援。最顯著的成績莫過于北方長老會及其理事會組織的“躍進運動”。全國各地的教堂在“躍進運動”的支持下進行了募捐活動,以補充地方教會資金用來支持海外傳教事業。南方長老會管轄的教會也受到了這一形式的影響。南方長老會組織的海外傳教陣營在那時很穩定,沒有資金的增長,新的志愿者要想獲得支持和批準很困難。在環境的影響下,墨菲特、我和同年畢業于普林斯頓神學院的J.費爾曼·普萊斯頓,決定并試圖在自己的教會里發起一個“躍進運動”。路易斯·維沙德博士對我們產生了最直接的影響,他是北方“躍進運動”的推動者之一。搞運動所需要的那套方式,都是從他那里照本宣科搬來的,并且讓我們受益匪淺。
教會對于我們搞的“躍進運動”并不想負任何正式的責任,以免他們也被牽涉進來,他們只是為我們許了很多美好的承諾、表示個人的祝福或者是提供一些必要的信息。我們獲得了一些捐贈,那是為數不多的商人對我們事業的支持,只不過,那些錢實在是杯水車薪。沒有薪水的我們,僅憑著誓言和圖書到處游說,我們盡量不住賓館,只有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才在那里住上一夜。我們努力宣傳,鼓動人們,期盼他們能夠支持我們的傳教事業。為此,我們甚至建立了一些地方委員會。最開始,我們的活動范圍十分有限。我們每個人都建立了屬于自己的“根據地”,北卡羅來納是普萊斯頓的“根據地”,肯塔基是墨菲特的“根據地”,而我自己則選擇了弗吉尼亞河谷作為我的“根據地”。一個禮拜日,剛剛從神學院畢業的我開始了第一次游說活動,這個活動是在華盛頓特區展開的。匹策神父接待了我的來訪,他是當地中央長老教會教堂里德高望重的牧師。他允許我試著在他的轄區內進行活動。我向躺在沙發上的他介紹我制訂的計劃,等我說完后,他坐了起來,并用手拍著自己的膝蓋對我說:“讓我一直納悶很多年的一個問題是,我們有那么多的教會,為什么他們一直沒有嘗試過類似的事情?”我回答他說:“也許,對于他們來說這件事過于激進。”他對我說:“你是對的,年輕人,加油吧,上帝保佑你可以從教會申請到更多的資金。”就這樣,我開始了在他的轄區里做公開的演講。不久之后,選舉派往海外的“駐外牧師”讓這里聚集了很多公眾,他們對我很滿意,并且準許我留在這里“實習”:練習傳教的技能。我將會被正式授權去海外傳教,那需要等到一個成熟的時機。這種與華盛頓教會良好的關系,我保持了很多年。那個時候,當地長老會教堂有很多信徒,其中就包括威爾遜[13]總統。在后來的歲月里,我從中國休假回國在美國的教堂里做演講,總統當時就坐在聽眾席里。
很多立志去海外傳教的年輕人都在那時采取了和我同樣的做法,要知道,那個時候傳教事業最缺乏的就是資金的支持,而我們這種做法不但新穎,而且能獲得顯著的成績。傳教事業之所以缺乏資金的支持,源于社會對此并沒有一個普遍的認同。最重要的是,并沒有一個系統專業的組織或者機構來安排這種事。最后獲得支持并且出國的人往往驚喜連連,這全都源于這件事的困難重重。之后,情況變得大不相同,那是因為運動發展到了一定的程度,專業化的組織已經發展成型并且趨于成熟。一些外行可以借著做貿易來進行傳教活動,對于很多人來說去另一個國度是一種浪漫的行為。傳教事業不再是一些含混的抽象教條,它變得具體化、地方化、私人化,還帶著域外文明的風花雪月的浪漫。順理成章的運動取得了成功。我們的總部收到了大量的資金。在第二年春天組織的“躍進運動”大會上,秘書長由我們三個人當選,并由此獲得了一份不菲的薪酬,對于我們提出的計劃,所有的成員都投了贊成票。對于我們來說,最重要的是我們發起的“躍進運動”成為了大運動中的一個部分,并獲得了合法的地位。當年夏天,為了表示虔誠,我們三人同時申請了海外傳教的職位,可最后被選中的人只有普萊斯頓。不久之后,他和一個女孩訂婚了,他是在旅行途中認識她的。舉行完盛大的婚禮,他們就去了朝鮮。在普萊斯頓離開后,我和墨菲特又在美國待了一年。我們希望在那段時間里能夠找到一個永久性的機構供職。當時,我們接到過一些地方教會的任職邀請,但是我們兩個人都堅持一點:如果想要收獲更多一些,那么就應該成為海外傳教陣營的一分子。對于當初的理想我們已經實現,而讓我們十分高興的是,極端保守的南方教會也接受了我們的新思路。一名長老會的常任干事被指派來到我們身邊,他將協助我們展開工作。
回顧當時的這段經歷,它確立了我的宗教價值觀,使我有了一些新的想法,我希望不要僅局限于滿足看似無私的自我犧牲,而是要達成新的目標。我拒絕了讀研的機會,在神學院畢業后就像是當初大學畢業時那樣,我有這樣的機會但是拒絕了。之所以拒絕研讀碩士學位,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我認為高學歷并不能給宗教事業帶來更多的幫助,在一個學術機構里再多待上一年未必能給我帶來什么好處。事實上,我的考慮更加實際一些。對于未來的個人發展,我認為如果將多數精力放在“躍進運動”中,將會帶來更多的發展空間。在與各種宗教組織打交道的過程中,難免會吃很多次的閉門羹,但也正是這一過程,把我培養成了一名熱愛宗教事業的人。要知道,在后來我的傳教士生涯中,這些經歷都發揮了重要的作用。當我的足跡遍布南方各州時,我發現對于弗吉尼亞的那種依戀感更深了。在這一時期,我的主要精力還是放在和牧師、教會領袖打交道上。在這一過程中,我和他們建立了長期友好的關系,并因此結交了不少好朋友。我和他們并沒有太多的交流障礙,哪怕是在彼此的宗教觀念不盡相同時。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種和諧因素,我所從屬的教會與大多數其他教會之間的和諧。我認為,基督教的真正基礎來源于這種和諧。
5.中國傳教,我準備好了
我和萊西·墨菲特在神學院畢業,并獲得了長老會頒發的牧師從業資格。在兩年的“躍進運動”之后,我們兩個做好了去中國的一切準備。可還有一件令人擔心的事情,我們就這樣孤單地到遙遠的大洋彼岸去嗎?別忘了我們的約定——同時結婚!偶爾的一次機會,我們兩個同去新奧爾良辦事,也正是那次讓我們遇見了約翰·埃德溫·諾德夫婦的幾個女兒,她們正是我的遠房表妹。在交往之中,我們察覺到了感情上的一些微妙變化。而我卻又時時擔心:我們該不會愛上同一個女孩吧?要是這樣,君子協定該怎么處理?不過,很快我心里的石頭就落地了。墨菲特和我邀請兩位表妹去查塔努加的瞭望峰,當然這兩個姑娘是我們中意的對象。也正是在那次,我才打消了會看中同一個姑娘的顧慮。不久之后,我們同時向心上人求婚。1904年11月17日,我們兩個人終于完成了心愿,兩對新人在新奧爾良合辦了婚禮。艾琳成了我的太太,凱特成了墨菲特的新娘。值得一提的是,另外的兩個表妹后來也成了傳教士,弗洛倫絲東渡中國,另外一位表妹則走得更遠,去了非洲。最初,我的妻子艾琳在思想上并不能接受傳教士這個職業,但在她三個姐妹的勸服下,她堅定了決心,陪我去了中國。
1926年,艾琳在北京辭世,直到那時,我們夫妻的幸福生活才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