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兩位老人笑瞇瞇的盯著程瑤馨和楚清譽，好像這么看著，他們兩個人會變成三個或者四個人。程瑤馨有些受不住，這種眼神讓她心里毛毛的又癢癢的，是一種介于秘密被揭發與未揭發之間的刺激。如同藏匿在草垛里的小狐貍，偏偏露出了一點尾巴，收回來吧已經來不及了，不收回來吧，又有被發現的危險。

爺爺奶奶的眼神，就如離草垛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讓程瑤馨神經緊張，她必須說點什么去打破在她看來很窘迫的氣氛。要不然，她真的會被眼神給“殺死”——因為嬌羞而面紅耳赤。這證據比承認自己喜歡小老板還要來的有力。

“爺爺，奶奶，你們干嘛呀？不吃飯，盯著我看，老不自在了?！背态庈暗恼Z氣里滿是撒嬌和害羞。盧爺爺和盧奶奶相視而笑，眼神相交之間，達成了某種默契，也得出了某個答案。

楚清譽好像在自己身邊打了個電場，把剛才那些對話眼神全部屏蔽掉了，他只顧著吃飯。上一次程瑤馨在他家里吃飯的時候，因為心情不好，沒有太注意這個男人如何用餐，只是記得他手藝不錯，尤其是糖醋里脊燒得很棒。

程瑤馨在對爺爺奶奶提出抗議之后，轉頭看了看這個安靜的好像這些都與他無關的漂亮男人。真的是連吃飯都沒有聲音，筷子被拇指食指中指夾著，筷尖很漂亮地夾起桌上的菜和碗里的飯。每一下都夾得很少，放在嘴里咀嚼的時候，不會讓別人看到嘴里鼓鼓的。咀嚼得也很輕，沒有牙齒上下碰撞，只是讓飯菜在牙齒和舌頭之間擠壓，翻滾?？雌饋砗芫d密，溫柔。無論是手上的筷子，或是不停咀嚼的嘴，動作輕柔卻從不停頓。

程瑤馨看得入神，她心目中的楚清譽是個講求實效，要求簡潔的男人，吃飯也應該是這樣吧。之前她一直都是這樣想的。她雖然見過他比一般男人還要柔情的一面，卻不想，他連吃飯都是這么華麗的。

“譽兒，多吃點菜，奶奶這個青椒炒牛肉還不錯吧?！北R奶奶看著孫女的筷子停在半空，看著楚清譽，為了避免楚清譽發覺之后四目相對的尷尬讓這溫馨的氣氛崩盤，她只好給楚清譽勸菜。

第一次吃飯的時候，盧奶奶就覺得這個男孩子比閨女還要秀氣，斯文不做作。他人雖不單薄，看起來卻顯得消瘦，散發出的淡淡傷感，讓這個活了大半輩子的老人看了都會覺得心疼。

楚清譽雙手端碗，結果了盧奶奶夾過來的牛肉：“謝謝奶奶?！蹦樕献匀皇菐еΦ摹Ｐ梢苑趾芏喾N，這一刻，他的笑是乖巧的。程瑤馨不曾見過，哪怕她父親和楚清譽相談甚歡的時候，他的笑里透出的也是自信。

“譽兒，你們怎么認識的？我記得上次你跟我說你也在這里念書了，是不是C大呀？”盧奶奶還是忍不住問了，楚清譽回給她的是一雙迷茫的眼睛，他顯然不太習慣長輩這種略帶粉色味道的詢問。這不是一個問句，因為盧奶奶心里已經有一個答案范本，她不過是看看楚清譽給出的答案，和范本之間的偏差值有多少。然后估算一下，這一對的成功率有多高。

程瑤馨知道，楚清譽不喜歡被人過問男女之事，哪怕是極其隱晦的旁敲側擊。她停下了筷子，剛想放下碗。楚清譽開口了，臉上的笑容既溫暖又貼心，看來他沒有生氣，甚至一點都不介意。

“奶奶真聰明，一猜就準。我和程瑤馨是同學，還是同部門的成員?！背遄u在心里暗暗加了一句：我還是她老板呢。想著這句話的時候，他微微側過臉，瞟了一下程瑤馨。她敏捷的躲過了他的目光，她知道他心里想著什么，這么丟人的事，不能讓爺爺奶奶知道，他們可愛無敵的孫女，居然被一個男人管得死死的。

“呀，原來還是一個部門的‘同事’啊?！北R奶奶顯然對這個答案很滿意，甚至說超出了她的預想，她給他們下了個結論：比普通朋友還要親近的人。抬頭不見低頭見，日子長了，總會有些超友誼情感的。“譽兒，你在學校要多照顧照顧馨馨，她那個爸爸什么都好，就是太嚴厲了?！比绱丝扇说膶O女，兩位老人自然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怎么舍得讓她和普通孩子一樣，自己洗衣服，去食堂排隊打飯呢。可他們也知道，女生總要變成女人，成為別人的女朋友，然后是妻子，孩子的媽。

“對了，馨馨常跟我們說，你們部門有個男生，老和她過不去，你知道不知道這事？男孩子欺負女孩子太不應該了，以后要是誰欺負她，你可得幫忙護著哦。她是奶奶的孫女，也就是你的妹妹了?！北R奶奶說到這個話題的時候，表情嚴肅。這恰恰證明程瑤馨對他們有多重要，孫女的事，再小在他們看來也是大事。

楚清譽一口飯剛咽到一半，聽到盧奶奶說的那個人正是自己，不留神嗆到了。

“怎么了？這孩子，吃飯這么不小心?！北R奶奶很緊張，但是盧爺爺沒有說話，他面帶笑意看著楚清譽。這個眼神，楚清譽是明白的，爺爺已經看出了端倪。

程瑤馨遞上水，還“好心”的給楚清譽拍了拍背。楚清譽一個不留神，背后傳來鉆心的疼，程瑤馨趁機掐他?？伤€得滿臉笑容對她說：“好了，沒事了，謝謝?！?

洗完鍋碗瓢盆，盧奶奶從廚房走出來，她對程瑤馨說：“馨馨，晚上我和你爺爺要出去，就不留你們吃飯了。這會雨也停了，你們先回去吧。這里打的也不方便，一會要再下雨，你們會淋濕的?！?

“奶奶，我好不容易來一次，你就這么急著趕我走啊?！背态庈安磺樵?。

“別啰嗦了，趕緊走吧。”盧奶奶的決定看來是無法更改了。

楚清譽向兩位老人道了再見，輕輕推了推程瑤馨，兩人各懷心事邁出了店門。其實程瑤馨知道，老人是怎么想的。他們需要人陪伴，但也不是不通情理，兩個年輕人難得聚在一起，時間應該留給他們。在他們看來，這兩個孩子的感情是很好的，如果孫女能和這個男人在一起，兩位老人也會很安心。

看著他們兩個在飯桌上的表現，爺爺奶奶就猜到了，那個讓程瑤馨胸悶的男生就是楚清譽。之前在聽孫女抱怨的時候，他們就有所察覺，這個男生對她的意義不一般。畢竟程瑤馨接觸過的富家弟子也不是少數了，可從沒見誰會讓她開心或者生氣，更不會讓她在意。抱怨中隱約有著甜蜜的情愫。

他們心里是想見見這個讓他們的寶貝孫女芳心大動的男生是誰，只是沒有機會?？伤麄冎?，這個男孩子肯定不是一般人，至少和那些自私無聊的人不同。因為，程瑤馨絕對不是省油的燈，她爸惹她生氣，她都能離家出走，可這個男生讓她不高興，她卻只對二老說。

不能和父母言說的那些和異性之間的事情，總是帶著粉色或者紫色的味道。

只是他們不希望程瑤馨把心交給一個他們不熟悉的人，但現在他們的顧慮變成了驚喜，所有的事，似乎都是按照他們的想法在進行。就在楚清譽來之前，他們還在想，怎么撮合這兩個孩子。

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盧奶奶的背靠在了盧爺爺懷里，盧爺爺用雙臂圍住了這個陪他走過大半輩子的女人。等程瑤馨和楚清譽消失在視野中，他們對望，然后會心一笑。從這兩個孩子身上，他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過去，那條路是灑滿了午后陽光并不刺眼的金色。

有些情感，歷經時代變遷，千差萬別，乍一看找不到任何相似之處?？僧斈阒蒙砥渲?，溫暖、感動、幸福，當這些情感撲面而來的時候。你會發現，它們對內心的觸動，卻從來不曾改變。

“楚清譽?！背态庈稗D頭，停住腳步，叫住了他。

“恩？”楚清譽的表情呆呆的，他看著陽光打在她的側臉，很好看。

“你今天有事嗎？”程瑤馨用她大大的眼睛看著楚清譽，楚清譽覺得她眼里閃動的光，讓他有些心顫?！皼]有啊。”他回答，輕聲，正經。

“那我們走回去吧?！?

聽程瑤馨這么說，楚清譽小小吃驚，他走過來用了兩個多鐘頭，這位大小姐今天是怎么了，居然愿意讓細腳脖子受這種罪?！昂冒?，既然你愿意，我就舍命陪……”程瑤馨盯著他，等著他說完，可楚清譽卻卡在這了。對男人可以說舍命陪君子，可對她，總不能說舍命陪娘子吧。楚清譽不禁為自己荒唐的想法捏了一把汗。

這片老屋群，走出去，是主干道，往里走，是市區某個小型公園。楚清譽隨著程瑤馨，朝著側門走去，陽光在他們背后傳遞著溫暖和好心情。

“今天我怎么有如此運氣，受程大小姐垂青，伴游于公園呢？”楚清譽并不想知道程瑤馨為什么拉著他逛大街?？山裉焖那楹?，打算用這個撬開程瑤馨今天守得很嚴實的嘴。

“你可別想多了，只是一起逛逛而已，很平常。”程瑤馨這句話是脫口而出的，好像是準備了很久?？伤恢溃约捍鸱撬鶈?。楚清譽并沒有問她是不是和自己約會。于是，楚清譽只好搖搖頭，輕笑幾聲。

程瑤馨很討厭他這種笑，仿佛洞察一切，女人總是“不喜歡”那些能一眼看穿她們的人，但是她們又常常要求她們喜歡，在乎的人關心她們，懂她們。這就像她們不讓你拿盾，還偏偏想用矛去扎你。

在一個城市呆久了，就會覺得這座城市越來越小。因為周圍的熟人越來越多，太熟悉讓空間和距離都被淡化。

雨后，公園里的情侶如同開春的嫩芽，不停地往外冒。在他們看來，楚清譽和程瑤馨自然也算是一對，只不過這一對有些別扭。楚清譽仰著頭面帶微笑，看風景，程瑤馨看著他心情似乎很好，就在一邊生悶氣。

“喲，馨馨，這是你男朋友啊。長得真帥?！笔亲≡谒棠碳腋浇陌⒁蹋瑤еO子在公園里閑逛。

程瑤馨剛想開口解釋，楚清譽卻搶在她前面：“謝謝阿姨。這孩子長得好可愛，長大了肯定也很帥呢?！卑⒁搪犚姵遄u有禮貌，又夸自己孫子生得好看，臉上的笑容就如一朵朵綻開的花：“這孩子，嘴真甜。”

結果，程瑤馨一句話沒插上，人家就路過了?！澳阒x個屁啦，你是我男朋友嗎？”程瑤馨嘴一撅頭一甩，拋開楚清譽，一個人走前面去了。楚清譽追上她：“心情不好？”程瑤馨不理他，楚清譽的臉皮是一等一的質量過硬：“是，是，我的確不是你男朋友，可人家說我帥是事實啊，這個我必須承認。”

“呸?！背态庈鞍琢怂谎邸Ｋl現周圍路人看他們的眼神有些不對，有些夫妻還看看他們然后偷偷地笑，把他們當做在鬧意見的情侶。

“楚清譽，你又占我便宜。我奶奶可跟你說了，你要再欺負我，我讓他們知道，你就是那個欺負我的男生?！背态庈把銎鹉樣遄u的目光，底氣十足。

可楚清譽并不買賬，他是微笑著聽她提高了嗓門對自己說完這些話的：“我占你便宜？你要向奶奶告狀是你的自由，要不我幫你一把，把我們認識這么長時間發生的事情都說給他們聽算了?！背遄u目光中滿是得意。

程瑤馨一聽他這么說，臉刷一下就紅了：“你敢?！?

楚清譽裝出被嚇住的樣子：“我不敢?！背态庈皾M意的收勢：“知道的就好?！笨沙遄u的話還沒說完：“要是都說了，你奶奶爺爺為你的清白著想，還不逼著我娶你？讓我跟你結婚，我可真不敢，我命太薄，受不住?！?

“你……”程瑤馨聽完之后，心就像被什么撞了一下，痛，很沉。她在他面前收起了千金小姐的架子，盡量不讓自己任性，矯情。想不到，他居然嫌棄她。原本，他對她的那些關心，體貼，讓她對他有了一絲絲憧憬。他給了她美麗的錯覺，然后再親手把它摧毀。

她也是有自尊心的，她不是沒人要，她漂亮、聰明。她犯不著求著他可憐自己。

楚清譽看出了她眼里閃動的淚光，也有些心疼。那句話，不過是句玩笑，朋友之間不傷感情的調侃。他突然覺得有些乏力，事情的發展，從來就不受他的控制。他知道，程瑤馨對他有心，只是他沒想到，她對自己的感情已經發展到了這個地步。

他不是那種對著深愛自己的女人說一些違心的話，傷她也傷自己，然后用既然接受不了，就推開的破理由去搪塞。

她愛他，并沒有錯。他心疼她也沒有錯。他沒有越軌，沒有玩三心二意，他們之間，不是曖昧。

這時候，楚清譽的腦海里，出現了三個女人：蘇暮，阮玲玉，還有她程瑤馨。

他不是一個因為一份逝去的愛，就把自己的心凍結的人。情，是不由自主的，若是蠻橫地阻止，除了弄得自己渾身是傷，就是讓別人渾身是傷。他和莫曉霜的愛不是誰的錯，莫曉霜的死也不是他們的錯。那些情感，明明是很美好的東西，他又有什么理由，把美好當做是種罪，折磨自己。

只是，現在還不合適，他不能用一顆不完整的心去愛一個人，這樣對她，對自己都是不負責任的。不純粹的東西，得不到好結果。

他只好拉起她的手。她想掙脫，卻被他死死拽住。然后，她看到了他銳利的目光，嚴肅，強硬，不容反抗。她被嚇到了，于是安靜了下來。

他這才放開她的手，輕聲地說：“對不起?！彼Z氣，像是瞬間脫力，短線的風箏一般飄渺。程瑤馨呆了，她從沒見他如此虛弱，也沒聽他說過對不起。

楚清譽之所以近乎野蠻的拽住她，只是怕她逃開。她的逃離，不僅僅是一時的生氣或是傷心，隨著她一起離去的，還有他們原本融洽的關系。他不想看見她寫著絕望的背影。

楚清譽調整了情緒，沖她笑笑，有些勉強，但好過之前的頹然：“對不起，那個玩笑，有些過了。”

程瑤馨收住了在眼眶里打轉的眼淚，聽到楚清譽那句“對不起”。她就明白了，她不應該介懷的，畢竟他們不是那種關系。她知道，楚清譽是一個怕麻煩的人，不愿意承受來自他不在意的人的壓力。

程瑤馨有些怕，怕自己當時真的就這么走了，也許他再也不會理她了。在他的印象中，她會是一個莫名其妙，任性妄為，無理取鬧的女人。甚至，他會把她趕出咖啡館吧。的確，他不會讓一個讓他鬧心，把他丟在公園一個人逃開的女人，存在于他的周圍。

可幸好，他把她抓住了，還對她道歉。不管怎么說，這些眼淚還是有價值的。至少，他是在乎她的。

公園里時不時會有小販，兜售各種商品。程瑤馨指著路旁買棉花糖的小販，對著楚清譽看了看，楚清譽微笑著對她點點頭。“老板，我要一個棉花糖?！背态庈暗谋砬椋拖袷谴河蔚男W生，笑得很燦爛。也許是因為棉花糖，或者是楚清譽之前那句“對不起”。

“你就顧著自己吃，不管我了？我可是陪你在逛誒?！背遄u的表情有些委屈，程瑤馨看著他裝出來的可愛模樣，逗得她呵呵直笑：“那就兩個吧?！?

她并不貪心，她知道，過了今天，他又是那個戴著冷漠面具的楚公子。這些優待，都是源自于她意外收獲的歉意。而這歉意，原本應該是厭煩或者其他黑色的情感。程瑤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從小到大，那些公子哥們，沒有一個能讓她變得如此敏感脆弱的?，F在，她卻經常為楚清譽一句話，感動或是心痛。

看著被機器甩出的糖絲，楚清譽對她說：“你知道，白糖和棉花糖之間的差距嗎？”

程瑤馨傻傻地“嗯？”了一聲。

楚清譽沒有看她，好像在自言自語：“白糖和棉花糖之間的距離，就是浪漫。”

程瑤馨看著他說完這句話，失了神。

女人，是需要浪漫滋潤的生物。白糖和棉花糖本質上沒有差別，可她們會選擇讓白糖走一個過程，變成棉花糖。比起那些樸素的，躺在商店里，等著被客人買回家融掉重新塑性的巧克力。她們更喜歡外表好看，被漂亮紙盒包裝著，有金色絲帶系著的精裝品。即使味道沒有差別。

因為，女人要的并不是結果，而是那個隨著時間投入愛情和心思的過程。這個過程，就是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