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的步行，仿佛就如一瞬間的短暫過程。好心情，會給周圍都染上溫暖色調，每個迎面而來的人好像都面帶微笑，腳步，車鈴聲，還有嘈雜的交談聲，也都像是遵循著某張樂譜在心情揮舞的指揮棒下變得悅耳。

穿過重重商廈寫字樓，楚清譽到了街口，他停下了腳步。當他再次邁開步子，就將踏上這條老街，與兩旁很有味道的老屋相逢。每片磚瓦，都是那么親切。每周的這個時候，他都會去老人的店里幫忙，風雨無阻。

還有五步的距離，他就將出現在店面前，可有個念頭，讓他鬼使神差地停住了。店里滿是爽朗的笑聲，還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它屬于某個正值華年的女人——程瑤馨。

楚清譽低頭笑了笑，他不禁為自己那個念頭感到一絲奇妙，巧合還是命運？程瑤馨的爺爺奶奶，就是這兩位老人？天底下還有這么離譜的事情讓他這個無神論者碰到。

他在距離店鋪還有兩步的時候停住了，背緊緊的貼著墻。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也有偷聽的習慣，而且還是偷聽別人光明正大地說話。好奇是一種癥狀，中毒的癥狀，滿滿的這種好奇會變成無時無刻的關注和在意，最后變成占有欲。愛本身就是一種毒。只不過，楚清譽的經歷讓他對這種毒有了適應性，能夠很好地克制自己的好奇心，不讓它們繼續滋生出其他情感，是他的特質，也是這種特質，讓他過得如此孤獨。

小店已經從雜貨鋪改成了小茶館，里面有小桌、小凳、小棋盤。于是這里成了老人們的聚集地，別以為老人們都是些慈眉善目，言語中充滿關愛的人。他們之中也有不少“頑童”“無賴”甚至還有“流氓”。

“喲，幾個月不見，小姑娘越來越標致了。來來，給你王大爺揉揉肩膀，這個可是昨天你爺爺弄傷的。”王大爺是出了名的老無賴，總喜歡拿人開玩笑，還愛占點小便宜。程瑤馨聽在耳朵里，也不答話，走到他那桌，然后給王大爺對面的劉大爺捶起了背。

“嘿嘿，你傻眼了吧，平時占我們便宜也就算了，你還打馨馨的注意？我可告訴你，她可是我們所有人的孫女，她那小手，是給你揉肩膀的嗎？”劉大爺一說完，其他大爺都跟著起哄：“對，馨馨也是我孫女。”

王大爺碰了一鼻子灰，可他不甘心：“她也是我孫女，老劉你別廢話趕緊走棋。”

劉大爺看這棋局大勢已去，可他心情大好，臉上那表情顯然比贏了棋還高興：“哎，輸了。不過沒事，有馨馨給我捶背，就算輸上十局也不要緊。嘿嘿老王，你想認她做孫女也得問她愿意不愿意啊。”

“我不和你下了，沒意思，我等小楚來。”王大爺別過臉，不看程瑤馨和劉大爺有說有笑的，越看越心煩。

楚清譽正專心的聽著，一聽王大爺提到自己，被嚇了一跳。在他的印象中，程瑤馨還算是個不錯的女孩，天真，正直，而且還挺執著的。對于家境殷實的她來說，小姐習氣不算太重，也許是程叔叔教育的好吧。

學生會辦公室面試那次，是楚清譽唯一一次見她擺大小姐的架子，結果還被他奚落了一番。楚清譽現在想起來也覺得好笑，當時怎么就會和這個小丫頭一般見識呢。再到后來他是老板，她是員工，還有她爸爸的尚方寶劍在手，程瑤馨就再也沒有在他面前耍過小姐脾氣了。

可是他從來沒有以其他身份去接觸她，更沒有心思從側面去了解她。前段時間尚品充當臨時茶館的時候，程瑤馨知書達禮，貼心可愛讓那些爺爺們都喜歡得不得了的時候，楚清譽還覺得納悶，這哪是富二代，明明就是出生在普通人家，在大院里長大的孩子嘛。

楚清譽現在知道了，她為什么會讓他特別的關心，因為她并不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孩子，他對她的了解太少了。他在想，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樣對她，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程瑤馨一聽到王大爺提到“楚”字，就好像觸動了她敏感的神經：“小楚是誰啊？”

“嘿嘿，說到小楚這孩子，有你王大爺當年的風范啊。模樣長得好，眼神銳利，腦子也好使，一看就討女人喜歡，肯定是個干大事的料。”王大爺說起楚清譽，那是一臉的陶醉，就差說楚清譽是他親孫子了。

“你就吹吧，人家小楚跟你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的。你忘記你自己在小輩面前輸棋耍無賴的那樣了？馨馨我跟你說，那可是難得一見的場面啊。對了，你奶奶沒跟你說嗎？他每個星期都會來的。”劉大爺看不過去了，就對得瑟在勁頭上的王大爺當頭一盆冷水澆下去。

“沒有啊？”程瑤馨皺著眉，她真是不記得奶奶有跟她說過這么一個人。

“沒事，他也差不多要來了，待會你就見到了。”

程瑤馨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片段，那是一年前，她奶奶跟她提過這么一個人，問她要不要見見，被她給回絕了。天底下哪有這么好的人，當時她是這么想的。可現在，她不禁懊惱，為什么當時沒有見見他。

緣分，有時候就是這么奇妙，如果一年前真的見了，可能他們反而就錯過了。因為，他們那個時候還不認識彼此，以他的性格，也不會去了解這個陌生的女人吧。而現在，他們在同一所學校上學，她在他的店里打工，還睡過他的床。

就在王大爺念叨楚清譽的時候，雨滴開始慢慢的從空中滑落。這個場景，就好像他初到這里的時候一樣，這讓楚清譽有些恍惚，仿佛時光又回到了從前。有人說，人生就是由無數個輪回組成的，不過這個輪回不是單純的圈，而是像理發店門口的燈箱，不斷旋轉但始終向上。就好像，我們每天都會經過同樣的地方，走同樣的路，可不知道什么時候身邊會多出一個人或者是兩個人。

這時候，楚清譽的身邊突然多出一個老人，他原本也沒有察覺，只是感覺頭頂怎么不滴雨了。原來，老太太已經從店里出來了，還拿著一把傘。楚清譽不好意思的沖她笑了笑。

“這孩子，來了怎么不進去，他們都等急了。”雖然是責備，但是語氣中更多的是高興和慈愛。

“我這就進去。”

楚清譽的出場的確轟動，可能是因為有些扭捏，惹得大爺們哈哈大笑：“小楚啊，你今天怎么像個大姑娘，這么扭扭捏捏的。”楚清譽面對這群老孩子，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陪著他們一起笑。

可目光經過程瑤馨的時候，明顯的有些不自然。

“怎么是你？”程瑤馨其實是想說：真的是你？可話到嘴邊，又覺得不妥。這就等于她承認了自己心里念著的人是楚清譽，雖然她喜歡他，可她不能表現得太明顯。都說男追女隔座山，她沒想過讓他追自己，她可以在山那頭等他，可他至少得翻過那座山，這樣才算襯得起她。

的確，喜歡并不代表什么都不講究，不計較。

“恩，就是我。”顯然程瑤馨不知道楚清譽早就在門口埋伏了，他聽到了很多事情，包括程瑤馨聽王大爺講起他時候，她詢問的語氣中滿是急切。

“嗯？”一群大爺爺齊刷刷的看向程瑤馨，又轉頭看看楚清譽：“原來你們認識啊！”

“嘿嘿，莫非這小子就是你孫女婿？”王大爺一臉壞笑看著老太太。

“你個老東西，欺負我孫女我還沒跟你算賬呢，等孩她爺爺回來看他怎么收拾你。”老太太惡狠狠地從齒間擠出這么一句。周圍的老人們都在看笑話，王大爺一下得罪了這一老一小兩個女人，恐怕下場不太好。

雖然嘴上罵了王大爺，可老太太聽了這話，心里你別提過高興，要不是因為她對楚清譽的底細不清楚，她早就把他介紹給程瑤馨了。但是她知道，這孩子很好，很貼心也很善良，畢竟這幾年每星期都過來陪他們二老這份堅持，就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到的。

現在好了，這介紹的功夫可以全省了。

“劉大爺，這是上次答應給您帶的棋譜。”劉大爺看著楚清譽帶來的嶄新的象棋譜笑得合不攏嘴，周圍的老人投來羨慕的目光，也跟著問：“小楚啊，你下次也給我們帶本來吧，不然這劉老頭棋藝提高了，我們可就被你害慘了。”

楚清譽被他們逗得直樂：“呵呵，好好，我下次記得多帶幾本來。”

“來來，小楚，陪你王大爺殺兩盤。”王大爺等不急了，趕緊上去拉著楚清譽坐了下來。

“您上回來輸給我的錢還沒給呢？”楚清譽看起來有點不高興了。

“誒，你這孩子，大爺能少你的嗎？談這個傷感情嘛。”王大爺無視了楚清譽那一臉的不情愿，開始替他擺上了棋子。

程瑤馨一聽楚清譽提錢的事，有些不高興，她想：你楚清譽平時欺負同輩的也就算了，怎么連老人那點微薄的退休金也不放過呢。想著想著，她甚至有些生氣了，她覺得自己看錯人了，她之前還覺得他面冷心熱，善良溫柔，只是不愿意敞開心扉。

“這是怎么回事?”程瑤馨問坐在旁邊的劉大爺。

“哦，這事啊。怪不得小楚，上次你奶奶出去買東西，小楚看店。他給我們這些老頭們端茶倒水，忙里忙外，可那王老頭真是越老越不懂事，非拉他下棋，最后還說五毛錢一局的彩頭。小楚拗不過他，只好陪著下，就這樣，他輸了十塊錢。他出門從來不帶錢的，所以這筆賬就欠下了。”劉大爺看出了程瑤馨心中有氣，細細地給她解釋。“哎，當時事多，小楚不想耽誤功夫，三兩刀就把你王大爺的老將切碎了。那天他綠著臉回去，連著三天都沒來店里喝茶。”劉老頭說完自己也笑了。

十塊錢，二十局。楚清譽該是有多厲害，短短時間贏了這么多。程瑤馨心里也暗暗吃驚，不過他也太過分了，都不顧及下老人的承受力，不過他就是這樣的人。程瑤馨心里一暖，不自覺地笑了起來。劉大爺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然后眼中從奇怪變成了略有所知。惹得程瑤馨頓時就紅了臉。還好，楚清譽正在專心下棋，沒有看到這一切。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到了中午。“盧姑娘，今天馨馨來看你們，我們就不打擾了。王老頭，你老伴喊你回家吃飯！”劉大爺是程瑤馨最喜歡的老大爺，因為他最善解人意，而且很時髦。

聽到說出這一句網絡流行語，楚清譽和程瑤馨不約而同用驚奇的目光看著他。“額，我沒用錯吧，是我孫子教我的。”劉大爺被看得有些窘迫。

“大爺，您真是太牛了。”楚清譽豎起了大拇指。

“牛是牛，我是我，我和牛沒有關系，我只代表我自己。”劉大爺擺擺手，出了店。楚清譽一頭栽倒在棋盤上，他覺得自己跟這七十多的大爺都有代溝了，他們顯然更懂得如何緊跟時代步伐。

“呵呵，劉大爺家里有電腦呢，他很多年前就開始在網上寫日志、博客什么的。”程瑤馨看著楚清譽對劉大爺一面膜拜的表情，實在是太好笑了。也許只有在長輩面前，他才能表現出孩子的一面吧。

“那，他也上凡客買東西嗎？”楚清譽前不久看過韓寒為凡客拍的廣告，里面的風格和劉大爺的很相似。

“誒，怎么今天你們都來了？”盧爺爺也回來了，他指的你們，當然是楚清譽和程瑤馨。

“老頭，就等你了，兩個孩子估計都餓了。”盧奶奶解下圍裙，動手開始收拾楚河漢界之爭后的戰場。

程瑤馨看著爺爺回來了，趕緊撲上去和爺爺親熱。等她回過頭找楚清譽的時候，他已經把桌子都擦干凈了，在清理地面上的垃圾。她知道楚清譽會做飯，但如此專注認真的表情她還是第一次看到，看著看著都有些癡了，果然是認真的男人最帥。

“嘿！想什么呢，吃飯了。”楚清譽打掃完已經是過了五分鐘了，他看著程瑤馨在發呆，就走過去拍拍她，誰想這一拍卻拍出了驚險。

程瑤馨回過神，看見心里想著的男人，他的臉此刻離她這么近，她驚慌失措，被嚇到了還是怕他窺見了她心里的小秘密，誰也說不清。她身子向后一仰椅子前腳離地，這倒下去就是后腦著地了。

楚清譽用腳把椅子前兩腳之間的橫木往下一踩，椅腳敲在地板上發出“砰”的一聲。椅子算是回位了，程瑤馨卻因為慣性撲到了楚清譽的身上，嘴唇也碰到了他的臉。

“你打算抱過多久？”這樣的姿勢維持了一分鐘之后楚清譽怕兩位老人等不急，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

“啊？”程瑤馨趕緊直起了身子，松開了抱住楚清譽的雙手。

店門口，王老頭正站在那，沖楚清譽豎起了大拇指，楚清譽白了他一眼，拉了下卷簾門。然后走過去對元神還沒有歸位的程瑤馨說：“還在做夢呢？吃飯了。”

程瑤馨“哦”了一聲，跟在他后面進了后院。其實，在她要摔倒的時候，她一點都不害怕，現在她知道為什么了，因為楚清譽在她身邊，這個黑臉先生從沒讓她受過委屈或者傷痛，就連唯一一次她自己被燙傷，他也焦急萬分。

至于那一吻，也許是她避不開，也許是她本來就心存不軌。她心里某個早已開啟的轉輪正在越轉越快，已經停不下來了。

至于楚清譽，只有當他發現臉上的唇膏油印時，才會知道自己被輕薄了吧。